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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他买的是谁，倒是场间竟然有个瘸子选手，祝余有些好奇。
正听着，那三号突然转过头，露出真容来。
祝余一惊，不知不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半神？”
三号那一张脸，棕毛茸茸，两颊长毛下垂，一对兽耳耸立在头顶两侧，耳尖生着一撮比别的毛都粗长的黑毛，宛如钢针，随着不断转动的头，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一双金黄竖瞳微微收缩，将袭击他的一名持剑修士踢飞，双脚一蹬，爆射入空中，粗长而矫健的手臂中生出利刃，以雷霆万钧之势扑上去，要将那尚未坠落在地的修士一分为二······
大荒之间，各有本相，但俱作人貌，不至死，基本无人愿意露出真身——这就是当初朱鹤在祝灵域面前露出穷奇真身那么屈辱的缘由。
至于相柳爱现，一是因他还小，羞耻之心······嗯，没有的！
二是因他真身与凤凰一般，冠绝大荒，他美，他自信！
世界总是对美丽的东西格外宽容，偶尔露一露，大家身心都健康。
而当初他们落入空间裂隙，见到翻浪的蠃祖······好吧，这老头也是没什么羞耻心的······
婆娑建木更不消说，那已经不是谁的真身，而是一种象征，一种无人能匹的强大，又因有别的缘由，因此一直矗立在东荒。
至于他自己······不提也罢！
帝青当年并未回复神志，根本不知此中意，变身就变身······
除此之外，祝余这辈子都没见过别的什么人的真身······
言归正传，正因真身等于裸奔，因此在极讲究礼仪的神族，人与人相交到老，可能都无法一窥对方真身——这就跟你在熟人面前脱光了撒丫子乱蹦一般，谁干谁便能永流传，因此不论神族魔族，稍有羞耻之心的人都不愿意以真身作战。
所以当祝余见到那修士一张毛脸时，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除了半神，他想不出来这世上谁会顶着张毛茸茸的脸便跑出来？血脉不纯的半神，无法隐藏真身！
更使他震惊的是，半神本身的存在！
半神半神，字面上的意思，血统只有一半为神！
且观那修士形容，其父母多半一为神，一为魔······
那么，他如何能存在的？
神族自持宽容纯厚、知礼晓理，但绝不是对魔族！
魔，见之者诛！
所以祝余一生未曾杀一人一神，死在他手中的魔族却不计其数·····
魔族凶残奸诈，行阴不执善，修真偏捷径，乃是世间无数罪恶的源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在神族眼中，魔族就是那阴沟里的瘌痢狗，肮脏低贱如蛆虫······哪位神，如此壮哉，敢与魔族诞生出子嗣？
祝余说不出话来，陷入惊惘。
而场间，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半神三号挥着骨刀，光火雷电缠臂要将那修士斩为两截时，一道冰蓝神虹自场地一角贯射而来，将半神之刃撞击开，使得那持剑修士险险得了性命。
持剑修士在生死之间走一遭，跌落在地，寒意沉沉神情惶恐，他完全想不到，竟然真有人敢杀人！
苦寒节，乃是个喜庆节，一则辞旧迎新，一则金乌各门派凑热闹添喜气挑选人才，虽说入场之人都签了生死契，但历来重伤者有之，断手断脚的有之，就是还没出过人命！
若非方才得他人相助，这修士多半便是魂断苦寒节的千古第一人了。
他双股战战，厉声喝道：“你······你好狠的心！”
他不是输不起，而是方才那半神的骨刃已经切断了他鼻梁骨，再晚一瞬，他的脑袋便开瓢了！
半神未言，只是躬身低伏，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兽吟，他浑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爆射杀人。
八号场地正在厮杀的众人都停了下来，不论先前打得多么激烈，此时俱都歇了，无人言语，却都调转了身躯与目光，缓缓汇聚于半神身上——这样的人不能留！
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瞬间，暴起偷袭？
偷袭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真敢杀！
所以所有人不约而同决定，先杀了他！
折丹饶有兴致道：“如何？”
祝余沉默不语，在这人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再一次听见了天道那久违的声音，亦或者说看见——他看见这人，挥爪向他杀来！
那是一种所向披靡的杀意，兽意，魔意，无可抵挡！
他自虚空中听见了野兽的嘶吼，愤怒，与滔天杀意！
此人生来，就不该为神！
但是这是他选的人——他选来，与折丹对抗的人！
那么，此时他又该如何抉择？
见他不言，折丹眼角微折，有了些笑意，她指着半神三号，口中却道：“你的二七七七与七三五四已经被淘汰了！”
除了这半神，你再无一丝可能！
祝余嘴角拉起一条线，笔直、僵硬。
他神情紧绷，心中天人交战，一时有个声音说：认输吧！人神不能两立，半神就是该死，他就不该出生！
一时又有声音说：不行！此时让一步，我与她便再无可能！
一时又有声音嘲讽：你看，你自诩宽厚纯正，至真至善，却连个半神都不容，你的善良与温润，是有条件的！
不，魔族生来便有罪，漠视便是最好的宽容！
谁生来就有罪呢？谁规定的?
······
祝余脸色惨白，唇色也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浊，他怔怔盯着场间，呼吸陡然重了——那半神动了！
八号场地的所有人，即便要聚力杀他，也自知此行多耻，因此众人都有些迟疑，他们困于礼，而半神并无任何桎梏，他甚至连停顿思考都无，便双腿一蹬，在空中拉出残影，一双手臂挥舞出密密麻麻的飞刃，飞刃拉出一张大网，雷电激闪，爆射向正在缓缓移动的众人。
“啊啊啊·····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
······
半神在场边空地显出身影，两只手臂鲜血淋漓，滴滴垂落在地，砸起些微尘，在地面开出朵朵金色太阳花来。
围攻他的人群，循着君子之仪，为人有耻，缓了一瞬，却被他收割了泰半双目！
无数人哀嚎起来，看台上骂声一片，有人提起椅子砸去半神那处，却被结界挡了下来，落下去碎一地。
有人开了头，无数物品相拥而去，漫天汹涌的垃圾，好似一朵催压的黑云，要将半神碾为碎屑······
“我操我操我操！”
“他妈的，猫崽子你他妈的······”
“······谁他妈把他放进来的？”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谁？这他妈是谁？这毛茸茸的是什么玩意儿？”
······
四面八方而来的愤怒，在半神身后屏障外堆积为山，多数是被砸的稀烂的瓜果，还有桌椅，甚至刀剑，布鞋······
人群之所以愤怒，是因时间到了！
半神那一击，倒下了数百人，震慑了数百人，因震慑而停歇，因停歇，而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无数人输了！
首场结束的钟声响起，八号场地剩下的人长松一口大气——若非比赛时间快到了，方才这些人恐怕就不是瞎了这么轻松！
祝余怔怔的，有些彷徨，这一刻，他好似看见了些别的东西。
外界的尘嚣半神好似一句都未听到，他提步，朝着退场的通道走去，他一动，场间还站立的修者们也动了——不知是胆怯还是什么，他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半神一动，祝余也动了，他微微踉跄，唇干舌燥：“他······他的腿······”
折丹撑着头，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浅浅道：“是，他是个瘸子！”
那半神战斗时尚不明显，因他速度极快，飞行跳跃猎杀都是虚影，而一旦像常人那般走路，便暴露了他是个瘸子的事实——他双腿呈不正常的弯曲，右脚掌外翻得厉害，就好似曾经有人极度残忍地将他脚掌拧断后又换个方向缝上去一般。
而他的左腿，僵直无弯折，每走一步，都好似被右腿拖拉着一般，一瘸一顿，畸形，又可笑。
一个瘸子，是个厉害的半神？
还是一个半神，是个厉害的瘸子？
祝余脑袋浆糊了。
“草你妈的死瘸子，年年都来，年年都脏了老子的眼······”
金烈在隔壁骂骂咧咧，有人附和道：“今次下去便宰了这臭狗！”
“······好！宰就宰！一起去！”
祝余大脑一瞬间清明过来，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因这些事情思考这么久——不论寅离还是轩辕重，亦或者鹿黎小相柳，他们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他眼神清澈，面色红润起来，面向折丹道：“我出去一下！”
第一场打过后，要第二日再战，后场选手退场后便被家中人借走，疗伤的疗伤，打气的打气，几乎无人留下，因此当祝余找到半神时，发现他正自地上捡起一块脏布，仔仔细细擦拭着身上污血，以及被血迹黏成一缕一缕的麻褐色须发。
场间来了人，半神自是察觉，但无敌意，他便不管，擦完手臂便准备抹一抹脸。
眼前突现一张藏青手帕，观其样式，便知价值不菲，干净清爽，他甚至闻见了那帕子上阳光的气息······
他不用抬头，便看见了那手帕的主人。
一名粉雕玉琢的男童，约摸两三岁，两眼亮晶晶，正盯着他。
半神低头，整理整理衣衫，站起来便走。
祝余一愣，忙追上去：“哎，你等等！”
半神垂头看着这粉团子，竖瞳有一瞬间的扩散——想死的人还真多！
他打开门，裤脚却被拉住了，那童子嘴角一翘，言道：“你再走，我就叫你真裸奔！”
奶娃娃很小，威胁起人来也那么可爱软糯，残暴半神却愣生生停住了迈出的腿，因他感受到了来自小朋友的真诚——他的一边裤腿，已经缓缓化了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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