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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大荒山海祭 > 第八十四章 前尘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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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小的婴童,看着自己努力半天才抓在手上的雪花说没就没了,气的哇哇大哭。

    年轻的女子不但不哄,还哈哈笑了起来,声若银铃,婉转清脆。

    昭明帝从檐廊下走过,手里牵着九岁的牧千秋:“哎呀,弟弟哭了,姐姐快去哄哄!”

    牧千秋欢呼着跑上前,想要从母亲手里接过来:“我来抱,我来抱!”

    晏九黎拍她手一下,喝道:“莫要听你父亲胡言乱语,雪天路滑,回头摔着了怎么办?”

    牧千秋吐吐舌头:“哼,看我偷偷抱!”

    晏九黎头疼:“尽是跟你父亲学些不着调的!”

    牧云辰接过她手里的孩子,看着他鼻头通红,拿了帕子将他眼泪鼻涕擦干净:“小宝宝,你为什么哭闹不休呀!哦~~哦~~不哭不哭哦!”

    看他哄孩子哄得如此陶醉,晏九黎得了空闲:“他想玩雪花,这种小雪花,一下就化了,便哭闹个不停!让他哭吧,一会儿就好了!”

    牧千秋拉着弟弟的小手:“不要哭不要哭!我的乖弟弟!姐姐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她便跑进院子里,胡乱比划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想是在编咒语,最后大喝一声:“下雪!下雪!下雪给我弟弟看!”

    夫妻两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晏九黎喊道:“等会儿冻着了你又哭鼻子吧!还不回来!”

    牧千秋嘴巴一瘪,不服气道:“我才不会!我是千秋大将军,才不会哭鼻子!哼!”

    但是她看母亲眉毛缓缓皱起来,忙不迭跑进廊下:“好嘛好嘛!”

    一家四口缓缓沿着檐廊走远,风越来越大,云层也越来越厚,当夜,大晏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昭明帝君子如玉,政绩斐然,却只得一后,朝中上下左右大臣忧心忡忡,为这大晏的血脉操碎了心。

    从股肱之臣、亲王宗室嫡女标准一降再降,昭明帝不是嫌弃人家脚臭就是嫌弃脸大,又或是面有雀斑手粗脚细,总之数年过去,生生刚过了无数适龄女子,只守着晏九黎过一夫一妻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牧千秋早早去给父亲送早餐——昨夜昭明帝宿在书房,想又是熬了一夜!

    她正要开门,冷不丁里面冲出个人,衣衫不整满面红潮奔远了。

    她年龄小,可是这些事儿也懵懵懂懂知晓些,瞬间就冲进去,正好看见她那慈爱的父王在七手八脚扣扣子。

    看见她来了,更是慌乱:“千秋,千秋你莫要误会!父皇这是······那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母亲!她会生气的!”

    牧千秋气的浑身颤抖,哭嚎着像个炮弹一样冲上去,小小拳头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昭明帝身上,不管牧云辰怎样哄都不行,越哄越哭。

    末了,她也累了,道:“我知道她是谁!我要去杀了她!”

    昭明帝双臂如铁箍,紧紧搂着她:“千秋,千秋,父王和她真的没什么!你莫要伤害她!”

    他越是解释,千秋越是挣扎——既然没什么,你为何护着她?

    她哭喊道:“我要她消失!不准来我家!不准和我抢父王!不准不准不准!”

    ······

    夜幕降临的时候,左宗祠传来消息,守堂圣女不幸落水身亡!

    随着千秋慢慢长大,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多么荒唐,总会变成现实!

    她渐渐懂得了敬畏生命,便也渐渐沉默,失了少女应有的鲜活,身周绕着沉寂黑暗,不愿言语。

    那天的事,晏九黎终究还是知晓了。

    她伤心,难过,绝望,渐渐开始疏远他,他也从不解释,渐渐地,他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身边时常陪伴着一名少女,夫妻两人最终形同陌路。

    那一天,是牧流溪三岁生日,他吵闹着要找他父王,晏九黎被他磨得没办法,终还是抱上他寻了去。

    御花园里,两人相对而坐饮茶赏花,男子风流恣意,面如冠玉,女子面若桃花,娇媚可人,实乃是一双璧人!

    晏九黎忍住心中酸涩的要决堤的难过,抱了牧流溪上前:“陛下!皇儿今日生辰,可否请您陪他一会儿?”

    牧云辰自然接过:“好孩儿,想父王了吗?”

    他眉目慈爱,好似过去从未发生什么。

    她忍住眼泪,问他:“千秋也很想陛下!陛下您······”

    哪知牧云辰不耐道:“你同她一道就好!莫要扰了我!”

    牧千秋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慈爱的父亲珍宝般的抱着弟弟,却对自己厌弃至此,转过头便跑,泪水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鲜花。

    许多年以后,明泰帝已经很难记起,是什么让自己认定他不是他,是什么让自己着了魔一般,要杀了他为真正的牧云辰报仇。

    是他厚此薄彼显露地太异常?

    是她问了他许多从前的事,而他要么记错,要么敷衍?

    亦或是他殊无爱意的眼神?

    还是那夜他终于来了明泰殿,云雨过后他说的那句儿子生过了就玩够了?

    她只记得,那天开始,她也厌弃起牧流溪!

    她只记得,那天开始,她便开始温柔小意骗着他与她好,日日夜夜给他下药!

    她只记得,那天开始,她步步为营使他大权旁落,最后杀千人栽赃嫁祸,联合十三亲王举世伐之!

    那时他已经毒入骨髓,病入膏肓,终于入了狱。

    只有她与他的儿子,日日看着他,护着他,时常与他送吃食。

    她没有防备,没有防备那无论她如何严厉对待都温柔和善的孩子,敢背着他快要绝气的父亲千里逃亡,最终跳下万丈悬崖!

    那一刻,她就当他死了!

    她不记得,他记得!

    他记忆中的父亲,一直待他极好!

    母亲虽然阴阳怪气厌弃他,姐姐也沉默寡言一年到头都很难说上两句话,但是父亲对他极好!

    他会在夜里御风而行,带他看星星;也会时常自己端了小锅,偷摸着做些小零嘴给他吃;但时常还是一大堆书砸过来,让他背个不停,每日只三个时辰休息,其余时间莫不是学问练武无缝衔接!

    只是他想不到,他也想不到,她丧心病狂地开始给牧流溪也下药!

    牧流溪身子骨一天天弱了下来,当初闪耀在大晏的明星,突然便沉寂无光,泯然众人了!

    反而是牧千秋,文韬武略,天资过人,年十三便上了战场,屡得战功,华盖天子!

    他记得,那天,他宿在父亲的昭明殿,还没睡醒,便被一阵高呼声惊醒:“娘娘,抓住病帝了!”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无情又冷漠:“嗯!压入天牢!择日处决!”

    他连鞋都没穿,恍惚着跑出去,只看见母亲转身时冷冽的眼神,和垂着头被拖出去满路鲜血的父亲。

    牧流溪从来都不是心思深沉的人,那一刻开始,他构建了人生第一个计划——他要救他父亲!

    他了解她的母亲,若是他看也不去看父亲,那必然是会让她心生怀疑,于是他日日哭闹,日日跑去见父亲,日日去哀求她,她烦了,终是对他降低了戒备——刚满十二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他还真能干点儿什么!

    他再也不吃任何人送来的东西,只捡些宫女们的剩菜剩饭吃,如此蛰伏半月,他偷了她的金印,连杀数十守卫,成功将牧云辰偷出来,一夜奔了百里。

    如此兜转数日,千里之后,便被晏京军追上。

    他很聪颖,但是年幼的他,哪里知道自己被围返,行了许久,他以为已经逃出去千里,却在被抓住时才知道,自己绕了一大圈,又转回了晏京边界!

    多么令人绝望!

    他嚎啕着,看着戴着帝王皇冠的母亲,将他气息奄奄的父亲绑了架起来,无数人从密林里出来,隐隐重重,他只看得见那些人每个人都接过一把匕首,从牧云辰身上切出小小一片肉,一边作呕一边吞之······

    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那么清晰,缓慢,他连那些人脸上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被人踩在地上,胸腹被几把剑突然穿透,他缓缓回头,将那些狰狞得意谄媚讨好的面孔一一记住。

    那一刻,他在心底用世间最恶毒的话语去诅咒,诅咒他们九族尽灭,妻女屠戮,子孙世代为奴;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将来要这些人怎样死······

    明泰帝疯狂的笑声在密林间来回穿荡:“哈哈哈!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啊!”

    十二岁的孩子被人按在地上,目眦欲裂,他吼叫着住手住手,他哀求、谩骂,她始终无动于衷!

    他喊得嗓子哑了,泪流尽了,喉咙里咳出血来······

    他看见他的父亲,他始终温柔的父亲,浑身抽搐惨嚎不已,胸口白骨隐隐,几乎能看见鲜红的心脏!

    他看见他的姐姐,终于从母亲手里接过一片肉,缓缓咀嚼着,艳红的鲜血将她的唇染上妖媚的色彩!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按住他的兵士,许多惊慌失措的刀剑,在他身上留下剪影,他扑上前一刀插入牧云辰肺腑,哭喊着:“你走吧!你走吧!”

    他迅速割断绳索,将他扛起来,健步如飞——牧云辰每年都要带他来围猎,他知道,长岳坡背后,有一片被栅栏围着的树林,那栅栏背后不出一里,便是万丈悬崖!

    牧云辰曾经千叮咛万嘱咐,那里危险的很,决不能靠近!

    然而讽刺的是,那样的地方,却是他们父子俩,唯一的归处!

    牧云辰心口插着一把湛蓝的匕首,他还有一息气,喃喃道:“小······曦,你不要恨······不要恨任何人!”

    牧云辰声音传来,一桩桩在他心间炸起响雷!

    他一边听,一边哭,一边骂:“你有病吗······”

    十二岁的少年背负着一个成年人,愣是跑过了无数追击的兵将、箭矢!

    他跑至崖边,突然停下了,他缓缓转过身,满头满脸的血,双目通红宛如恶鬼,便听他一字一顿凄厉道:“天上地下,九幽黄泉,渴饮血,饿啖肉,剥皮拆骨,碎尸万段,杀你生生世世!”

    所有人都被他这话吓得汗毛倒立冷汗涔涔,便见那少年一个纵身,背着牧云辰坠下了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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