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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许会就这么拖下去。”他。
两人都沉默不语。他望着窗外，隐隐约约能看清花园地上的雪。
“你到我床上睡吧，”他跟安妮，“我守在这儿。”
“不，”她，“我陪你守着。”
“我不想你守在这儿。”他。
安妮悄悄走出房间，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把棕色毯子紧紧裹在身子，蹲在他母亲床前，守护着。她的样子好可怕，下颌耷拉着。他守护着。有时他感觉那巨大的呼吸声不会再起。他不能忍受这声音——这样等待。巨大的呼吸声突然再起，把他吓一跳。他轻轻地添了火。万不可惊扰她。时间这样慢慢过去。沙哑的呼吸声一阵又一阵，这一夜也将随之过去。响起这声音，他的心就感到绞痛，以至最后他对此已没多大感觉。
他的父亲起床了。保罗听见他父亲穿长统袜，打呵欠。随后，莫雷尔穿着衬衣、长袜走了进来。
“嘘！”保罗轻声。
莫雷尔停下，看看。然后他看看儿子，十分无奈、颤栗。
“我是不是应该呆在家里好？”他低声。
“不用。上工吧。她会挺到明的。”
“我看挺不到了。”
“挺得到。去上工吧。”
这矿工又颤栗地看看她，二话没走出了房间。保罗看到他的吊袜带的带子在腿上荡来荡去。
半时后，保罗下楼喝了一杯茶又回到楼上。莫雷尔穿着下矿井的衣服，再次上楼来。
“我去上工？”他。
“是的。”
门突然开了，安妮走进来。她询问地望着他。
“老样。”他镇静地。
两人低语片刻，然后到楼下吃早饭。现在七点四十。安妮不大会儿就下楼来。
“可怕！她那样子太可怕！”她低声，给吓傻了。
他点头。
“怎么会这样啊！”安妮。
“喝点儿茶吧。”他。
两人又上楼了。过不久，邻居们都来了，害怕地问道：
“她怎么样？”
还那样。她躺在床上，脸枕在手上，嘴巴张着，那可怕的巨大鼾声时有时停。
十时，护士来了。她神情古怪，满面愁容。
“护士，”保罗高声，“她会像这样拖下去吗？”
“不会的，莫雷尔先生，”护士，“不会。”
一片寂静。
“好可怕！”护士哭着。“谁会想到她能挺得住？下楼吧，莫雷尔先生，下楼去。”
十一点左右，他终于下楼了，在邻居屋里坐着。安妮也下楼了。护士和亚瑟呆在楼上。保罗手托着头，坐着。安妮突然飞似地穿过院子，发疯似地喊道：
“保罗——保罗——她走了！”
他立刻回到自己家里，上楼上。她躺在床上，蜷曲着身子，静静地一动也不动，脸枕着手，护士正给她擦嘴。大家靠后站着。他跪下，脸贴着母亲的脸，胳膊搂着她：
“我的好妈妈——亲爱的妈妈——哦，我的好妈妈！”他低声地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好妈妈——哦，亲爱的妈妈！”
他听到护士在他身后哭着：
“她这样更好，莫雷尔先生，她这样更好。”
“哎——可怜的人呀！”他完转身走了，“对了，六点左右来诊所领死亡证。”
大概四点，父亲下班回来。他默默地拖着双腿走进屋里，坐下来。明妮忙着为他准备晚饭。他累极了，直接把黑乎乎的胳膊搁在了桌上。晚饭有他爱吃的青萝卜。保罗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此事。一时间，都不默默。儿子终于话了：
“百叶窗放下来了，你注意到了吗？”
莫雷尔抬起了头。
“没注意到，”他，“怎么——她走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呀？”
“今中午十二点左右。”
“哦！”
这矿工静静地坐了会儿后吃晚饭。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吃青萝卜，一声不响。吃完饭，洗洗，到楼上换衣服。她的房门关着的。
“你去看她了吗？”他下楼时，安妮问他。
“没去。”他。
他随后出门。安妮走了，保罗找殡仪员、牧师、医生、户籍员去了。这是非常费时的事。他将近八点才回家。殡仪员即刻就来量棺材的尺寸。屋里空荡荡，只有她。他拿着蜡烛走上楼。
长期以来一直都温温暖暖的房间，现在冷冷清清了。鲜花、瓶子、盘子，所有病房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片严酷景象。她躺在床上，身子隆起，床单从她翘起的双脚上一顺而下，好像一片洁白、起伏的雪原，如此安静。她躺着，如熟睡的少女。他拿着蜡烛，朝她弯下腰。她躺着，好像熟睡中的少女恰梦到她心爱的人。他再看看她的眉毛，看着她稍稍偏向一边的巧可爱的鼻子。她好像又年轻了。只有在她两鬓俏然拱起的头发里夹杂着银丝，搭在她肩上的两条朴素银发和棕发相杂的发辫。她会醒来的。她会睁开眼睛。她仍就跟他在一起。他曲下身，深情地吻她。他的嘴感到的却是冰凉。他颤栗地咬咬嘴唇。他望着她时想到决不能，决不能让她走。不能！他抚摸她两鬓的头发。同样是冰凉的。他看见的是那张对痛苦无言、诧异的嘴。他蹲在地板上，向她低语：
“妈妈，妈妈！”
殡仪员来到时，他还陪在她身边，来了几位年轻的殡仪员，他过去的同学。他们恭敬地碰碰她，安顿时沉着，有条不紊。他警惕地守护着她。他与安妮悍然守护着她。
保罗到处奔波，料理丧事。他在诺丁汉见到了克莱拉，一块在一家咖啡馆用茶点，此时他们又高兴不已。发现他并非悲痛万分，她感到无比欣慰。
过不久，亲戚们前来吊丧，丧事变成了公事、孩子们成了社交人物。他们顾不着自己的事。他们埋葬她时，风雨交加。泥潭闪光，白花全部淋透。安妮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身子倾斜着。她望见地下露出威廉棺材隐秘的一角。橡木棺材平稳下葬。她走了。雨水淌进墓穴。一群穿着黑衣手撑雨伞送葬的人们转身离去，他们伞上闪亮着雨水。大雨倾盆，墓地上空无一人。
保罗回到家，忙于以酒待客。他父亲同莫雷尔太太家的亲戚坐在厨房里，这些“上等”人，他们流着眼泪她是如何贤惠的妻子，又他如何为她尽了最大努力——不遗余力。他为她鞠躬尽瘁，他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她走了，但他为她尽了所有努力。他用他的白色手绢擦了擦眼睛。他再三他没有什么好自责的。他这一生为她尽了最大努力。
“我梦到你妈了。”他低声地。
“是吗，爸爸？我每次梦见她，全是她身体健康时的样子。我经常梦到她，感觉像很美好很自然，好像什么都没变。”
莫雷尔蹲在炉前，却害怕不已。
日子一一地过去，似梦非梦，没有什么痛苦，平平淡淡，也许有点宽慰，常常是白夜。保罗到处奔波，心神不宁。自从他母亲病情恶化，几个月来，他一直没跟克莱拉做爱。她对他可谓是无话可，有意疏远。
道斯康复很慢。圣诞节时他住在斯凯格内斯疗养院里，接近复原。保罗去海边几日。他父亲和安妮住在合菲尔德。道斯来保罗的住处。他疗养结束后。有着莫大隔阂的这两个人，似乎是忠诚相待。此时道斯离不开莫雷尔。他知道保罗和克莱拉实际已经分手了。
圣诞节后第二，保罗回到诺丁汉。临走的晚上，他跟道斯坐在炉火前抽烟。
“克莱拉明来这儿住一，你知道不？”他。
对方瞥了他一眼。
“是，你告过我了。”他回答。
保罗把威士忌酒杯里剩下的酒喝光。
“我跟房东太太，你妻子过来。”他。
“是吗？”道斯，踌躇不已，但几乎把自己交托给了对方。他站了起来，动作还不够灵便，伸手要拿莫雷尔的酒杯。
“我来帮你倒满。”他。
保罗一跃而起。
“你坐着不要动。”他。
道斯继续用发颤的手调酒。
“你多大了？”保罗问道。
“三十九。”道斯问答道，瞥了他一眼。
那双褐色眼睛里满足失意，似乎在哀求重获自信，哀求有人帮他建立自信，带给他温暖，使他重振精神，这让保罗感到为难。
“你年青力壮，”莫雷尔，“瞧起来，还没有伤到元气。”
他的褐色眼睛忽然一亮。
“还没，”他，“还留有精力。”
保罗抬起头看看，大笑。
“我们两人都精力旺盛，能做出名堂的。”他道。
两人的四目相遇。他们互递眼神。各自再对方的眼里看到那热情之紧迫，威士忌被他一饮而尽。
“是，没错！”道斯气喘吁吁。
少许的停顿。
“不明白，”保罗，“你放下的事，怎么不接手呢。”
“什么——”道斯示意他下去。
“是——破镜重圆呀。”
道斯转过脸，不停摇头。
“做不到了。”他，抬头，挤出一丝嘲讽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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