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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母亲身旁。和她的关系才是他生活中最牢固的关系。他想着想着,米丽亚姆在他心中渐渐消失。他对她有模糊、不真实的感觉。别人都显得无足轻重。这世间有一处固若金汤、不会化为虚幻:他母亲所在之处。在他心中,别人都会变得模糊虚幻,时间一久就不在在了,但是她不会。也许,他母亲是他生命的中枢和支柱,他少不了也摆不脱。
她对他亦然,她守候着他。她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身上。来世给莫雷尔太太的毕竟很少。她明白,人有作为的机会就在今世,而作为对她是重要的。保罗将证明她是对的;他将成为什么事也拉不了他后腿的男子汉;他要举足轻重地改变这世界的面貌。无论他去往何处,她都感觉到她的心灵跟他在一起。无论他做任何事,她都感觉到她的心灵跟在他身边,时刻准备帮他一把。可他跟米丽亚姆在一起时她便无法忍受。威廉已经死了。她拼命也要把保罗留住。
于是他回到她身边。他内心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满足感,因为他是忠于母亲的。她最爱他,他最爱她。然而这是不充分的。他初出茅芦,好强自大,总受别的追求的驱策。这使他心猿意马。这,她看出来了,因而苦心孤诣地希望米丽亚姆这女人占有他新的人生而给她留下本源。他抵抗母亲几乎跟他抵抗米丽亚姆一样。
他过了一个星期才再去威利农场。米丽亚姆已经苦不堪言,害怕再看见他。那种被抛弃的耻辱她能容忍吗?那不过是表面的、暂时的。他会回心转意的。她掌握着他心灵的秘诀。但这其间他又会老跟她拧着干而使她饱受着折磨的痛处。她不敢想象。
不过,他复活节后的星期还是前去吃茶点。利弗斯太太见到他,非常高兴。她80%能肯定他遇到了困难,正焦急。
他在她家的屋前花园见到她,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跟她待在一起。
“很高兴,你来了,”这位母亲,那对引人注目的棕色大眼睛直盯着他,“多好的晴啊。我正打算到地里去走走,今年的头一回呀。”
他们在干草堆围场尽头发现一个画眉鸟巢。
“给你们看看鸟蛋,好不好?”他。
“好!”利弗斯太太答道,“鸟蛋可是春的信号啊,有盼头了。”
他慢慢地拨开荆棘,心翼翼的掏出鸟蛋轻轻地捧在手心里。
“还热乎乎的——我想我们可能把孵蛋的母鸟吓跑了。”他。
“哎,可怜!”利弗斯太太。
米丽亚姆忍不住,伸手摸摸鸟蛋,也碰到了他的手,她觉得鸟蛋捧在他手心里就像放在摇篮里一样安稳。
“还有温度噢,好怪哟!”她喃喃着走近他。
“是血温。”他答道。
她望着他把鸟蛋放回去,他的身子靠着树篱,胳膊慢慢伸过荆棘,手心翼翼地握着鸟蛋。望着他放鸟蛋的样子,她真爱他;他显得无比单纯无比自信。对她而言,他是身影在心里是可望而不可及。
吃过茶点后,她站在书橱前迟迟疑疑。他取出《达拉斯贡城的塔塔兰》一书。他们又坐在干草垛边的干草堆上。他看了几页书,再也没心恩看下去了。那狗又跑过来,跟那回一样,闹腾一番。它的口鼻往他胸前拱。保罗挠挠它的耳朵。然后把它推开。
“走开,比尔,”他。“我不跟你玩。”
他把脸偏过去,这样她便看不到他,他慢慢地、痛苦地:
“你不觉得——如果我不经常来这儿——你也许会喜欢上别人——另一个男人吗?”原来他心里还是带着这种想法。
“我不认识别的男人。你为什么这样问?”她回答,语调低沉,对他是一种深深的责备。
“为什么,”他突然,“因为他们我没有权利像这样常来——在我们没打算结婚的情况下——”
米丽亚姆对所用强迫他们俩表态的人都会愤慨不已。她跟自己的父亲就发过脾气就因为父亲曾绕着弯笑呵呵他知道保罗为什么常来他们家。
“谁的?”她问道,不知她家的人是否与此有关。他们跟这无关系。
“妈妈一还有其他人。照他们,人人都以为我们订了婚,我自己也应该这样认为,因为这对你不公平。我想弄清楚——我没有像一个男人该爱他的妻子那样爱你。你怎么看?”
米丽亚姆低下头,怏怏不乐。她对出这种麻烦事感到气愤。这是他俩的事,闲人都不应该管。
“我不知道。”她喃喃。
“你觉得我们相爱,达到结婚的程度了吗?”他明确地问。这使她毛骨悚然。
“没有,”她实话实,“我认为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太年轻。”
“或许,我原先的想法是,”他苦苦地接着,“你对任何事都充满强烈感情,给予我的——也许多于我能补偿给你的。即使是现在——如果你改变主意——我们可以订婚。”
“不,我不这样想。”她坚决地。
他思索片刻。
“你瞧,”他,“到我——我认为没有谁能独自占有一成——成为我的一切——我认为永远也不会。”
这是她没想到的。
“是的。”她喃喃地。她迟疑片刻后望着他,那对黑眼睛一亮。
“是你母亲,”她,“我知道她根本不曾喜欢我。”
“不,不,不是这样,”他急忙。“她这一次是为你着想才这么的。她只,如果我这样下去,我就应该认为自己订了婚。”一阵沉默。“要是我要你随时来,你不会不来吧?”
她没有回答。这时她已十分气愤。
“唔,我们该怎么做?”她干脆问道,“我想应该还是把法语课停了好。我刚开始有点儿进步。不过我相信自己一个人也许也能学下去。”
“我认为没必要这样,”他,“我能坚持给你上法语课,一定能。”
“唔一还有星期晚上。我不能不去教堂,因为我喜欢去,那是我仅存的社交生活。但是你可以不用陪我回家。我一个人能做到。”
“好吧,”他答道,吃惊不,“但如果我约埃德加,他总会愿意跟我们一起走的,别人就没话了。”
“这事,你不会往心里去,不会叫你难堪吧?”他问。
“哦,不会。”米丽亚姆答道,没看他。
“因为,”他继续,“男人嘛,骑上自行车——去工作——去干各种各样的事。可女人呢,思前想后。”
“不,我才不会无故伤神呢?”米丽亚姆。她是会到做到的。
他们进屋了,因为外面有些冷飕飕的了。
“保罗的脸色好苍白呀!”利弗斯太太惊呼道,“米丽亚姆,你真不该让他坐在外面。你是不是觉得着凉了,保罗?”
“哦,没有!”他笑道。
可他感到打不起精神。他的内心冲突使他精疲力尽。现在米丽亚姆可怜他。时间尚早,九点钟不到,他起身要走。
“你这是要回去吗?”利弗斯太太殷切地问道。
“是啊,”他答道,“我过要早点儿回去的。”他十分为难。
“可现在还早啊。”利弗斯太太。
米丽亚姆坐在摇椅里,什么话都没。
“晤——晚安,祝大家!”他结结巴巴地。
她是跟大家一起向他道晚安的。他走过窗口时朝里望望。她见他脸色苍白,一如既往地微皱着眉头,那眼神里充满着阴郁和痛苦。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他走出大门时,她向他挥手道别。松林下,他缓慢地蹬着车,觉得自己是可怜虫、倒霉蛋。自行车一歪一斜地冲下山坡,漫无目的。他心想,摔断脖子倒也能解解愁。
米丽亚姆苦苦思索他跟她的不和。如今他们两人总是事出有因而不和。她要考验他。她相信自己是他生活中的第一需要。如果她能向自己也向他证明这一点,别的一切基本上都不是问题;她只需依靠未来就行。
所以五月里,她便要他来威利农场见克莱拉。他心中有所渴望。每当他们谈到克莱拉·道斯,她便见他激动而且有点生气。他他并不喜欢她。他却又非常想了解她。那他就该受受考验。她相信他胸怀高尚欲望也胸怀低俗欲望,高尚欲望将制胜。总之,是该让她试试。她疏忽了的是她所谓的“高尚”、“低俗”之是很武断的没有根据的。
他想到要在威利农场与克莱拉见面,激动不已。
保罗到下午才到。但他算是来得比较早了。他跳下自行车,米丽亚姆就看见他急切地朝屋子张望一番。要是客人还没来,他会大失所望。米丽亚姆出去迎接他,把头低着,因为有阳光。旱金莲叶子阴凉的绿阴下绽出绯红的旱金莲花。这姑娘站在那里,一头黑发,见到他,她很高兴。
“克莱拉来了吗?”他急切问道。
“来了,”米丽亚姆回答,那声音犹好听的如音乐一般,“她在看书。”
他把自行车推进谷仓。他打着一条整齐漂亮的领带,他颇为之感到得意,穿的那双短袜也合脚。
“她早上来的?”他问道。
“是啊,”米丽亚姆答着,走到他跟前,“你过,要把艺术品商店那个人的信带给我的。记得吗?”
“哦,可恶,忘啦!”他,“可你必须得老催我才行。”
“我不喜欢老催你。”
“喜不喜欢,都得老催我才行。她是不是好比原来相处些了?”他接着。
“你知道,我一向觉得她是很好相处的。”
他不话了。他今早早过来显然是为了见那位稀客。米丽亚姆已开始心中不快。他们一同朝屋子走去。他取下裤脚上的夹子,尽管他打着领带穿着短袜,他也懒得擦去鞋子上的灰尘。
克莱拉坐在凉爽的起居室里看书。他一眼看见她白皙的颈背和向上梳起的秀发。她站起来,漠然地看着他。她一本正经地伸出胳膊握手,既像要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又好试试他。他注意到她罩衫里面乳房隆起,她胳膊上端的薄纱之下,肩膀的线条显得十分优美。
“你选个大晴。”他。
“是碰巧了。”她。
“没错,”他,“很高兴见到你。”
她坐下来,对他的客气话未做回应。
“你们上午都在干什么?”保罗问米丽亚姆。
“呃,你瞧,”米丽亚姆着干咳一声,“克莱拉才跟父亲一起来——所以——她到这儿的时间不长。”
克莱拉靠着桌子坐着,非常冷淡。
“那晚上,你参加玛格丽特·邦福德的聚会的吗?”他对她。
米丽亚姆还从未见过如此彬彬有礼的保罗。克莱拉瞟他一眼。
“是的。”她。
“咦,”米丽亚姆问道,“你是如何知道?”
“火车没到,我前去待了几分钟。”他答道。
克莱拉又轻蔑地转过头去。
“我认为她是非常个可爱的女人。”保罗。
“玛格丽特·邦福德!”克莱拉惊叫起来,“她比有些耍聪明的多多了。”
“唔,我没她不聪明,”他,带有歉意,“不论怎么,她是很可爱的。”
“那肯定,这是最管用的。”克莱拉,气势凌人。
他挠挠头,不知所措,非常恼怒。
“我看,比她聪明还要管用,”他,“聪明,毕竟不会让她进堂。”
“她要的不是进堂——要的是在尘世得到她应得的份儿。”克莱拉反驳。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邦福德姐享受不到什么权利应由他负责一样。
“唔,”他,“我觉得她热情,人好,只不过太脆弱。我希望她是称心如意、平平安安坐在那里——”
“‘给她丈夫补袜子’。”克莱拉嘲讽地。
“我肯定她即怕是给我补袜子也不在意,”他,“我还敢肯定她会补得好好的。如果她要我帮她擦靴子,我同样也不会在意的。”
她对他这番风凉话没有理会。他跟米丽亚姆聊了一会。另外那个女人敬而远之。
“呃,”他,“我想要去看看埃德加。他在地里吗?”
“我想,”米丽亚姆,“他拉煤去了,不过马上就回来的。”
“那么,”他,“我去找他。”
米丽亚姆没敢提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他起身就走了。
他看见埃德加在金雀花盛开的路上一头跟在那匹母马旁边无精打采地走着。母马拉着车煤叮哐叮哐地向前走,它一边走,长着星形白斑的前额一边点。这个年轻的农夫看见他的朋友便眉开眼笑。埃德加长得非常英俊,乌黑的眼睛热情四溢。虽然穿得衣服又旧又破,但走路的样子,却显得自豪万分。
“喂!”他见保罗没戴帽子便。“你去哪儿啊?”
“来接你啊。再也受不了什么‘永不复返’啦。”
埃德加乐得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谁‘永不复返’啊?”他问道。
“那位女士——克莱拉——应该把她叫成老‘永不复返’的乌鸦太太。”
埃德加乐得哈哈直笑。
“你不喜欢她吗?”他问道。
“一点儿都不喜欢,”保罗,“唉,你呢?”
“不!”回答得非常肯定,“不!”埃德加噘起嘴,“我觉得我不怎么能跟她谈得来。”他仔细想了一会。然后,“你怎么叫她‘永不复返’呢?”他问道。
“啊,”保罗,“如果她看见男人,就会傲慢地‘永不复返’,如果她照镜子看见自己就会轻蔑地‘永不复返’,如果她回顾过去,就厌恶地这四个字,如果她期盼未来,就玩世不恭地这四个字。”
埃德加想了想他这番话,但没想出多大名堂来,便笑着:
“你以为她讨厌男人?”
“她自以为是。”保罗答道。
“你并不这样以为?”
“对。”保罗答道。
“那,她对你怎么样啊?”
“你想想,她会对谁好?”这年轻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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