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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儿子与情人 > 第25章 纠缠不清的爱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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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幅素描完成后他总要拿去给米丽亚姆看。他在这时受到激励而明白自己是在无意中完成这幅画的。他与米丽亚姆接触,从而获得感悟力;他的想象力得以加深。他从母亲那里获得的是强烈的热情,即创作的力量;米丽亚姆则把这种热情强化得炽如白光。

    他回去上班的时候条件改善了不少。周三下午他可以去美术学校——乔丹姐的规定——晚上回。后来逢周四和周五,厂里的下班时间由八点改为六点。

    夏的一个傍晚,米丽亚姆和他从图书馆回家,走过赫罗德农场的田地。从这里到威利农场只有三英里。已收割的牧草金黄金黄的的,酢浆草的顶梢一片深红。他们在高地上慢慢往前走,西边空渐渐由金黄变为红色,由红色变为深红,带有寒意的蓝色继而在那光辉的背景下爬了上来。

    他们走到通向阿尔弗雷顿的公路,它在两边越来越暗的田野间显得越来越白。保罗犹豫起来。离他的家有两英里路,离米丽亚姆的家有一英里路。他俩抬头都能看见,在西北边空的夕阳余晖下,这条路所通的远处一片阴暗。

    他看看表。

    “九点啦!”他。

    两人站着,抱着各自的书不想分开。

    “那树林这会儿好可爱呀,”她,“我希望你能去看看。”

    他跟着她慢慢走到公路对面,来到一扇白门前。

    “我如果回家晚了,他们又该抱怨了。”他。

    “你又没做错什么。”她不耐烦地回答。

    夜色中,他跟着她走过被牲口啃过的草地。树林中凉风习习,树叶和忍冬的香气扑鼻,幽深一片。两人默默地走着。悄悄来到朦胧的树林间。他看看四周,满怀着期待。

    她曾经发现过一丛野玫瑰,想找给他看。

    径上已经有了露珠。老橡树林中升起薄雾,他十分踌躇,不知那白色是一团雾抑或只不过是出现在云雾里的苍白的剪秋罗花。

    他们来到松林边,米丽亚姆越发热切而紧张。她的野玫瑰花丛或许已经不在了。她或许找不着它了;但她一心想要找到它。她几乎激情满怀地想跟他一起站在花丛前。他们要心心相印地在一起——这是使她激动得心怦怦直跳,这是圣洁的事。他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他们相互靠得很近。

    “在哪儿呢?”他问道。

    “在中间那条路上边。”她声,微微地颤抖着。

    他们转过径,她站住了。她朝松林间那条大路望去时害怕不已,凝视了好一会儿工夫也未辨认出什么;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使所有东西都没有了颜色。过了一会,她看见她的花丛了。

    “啊!”她大声一叫,赶紧跑上前去。

    一片花丛长得很高,枝叶横生。那多刺的花枝伸展到一丛山楂树上,又密又长的枝条爬到草地上,把好像颗颗落下的纯白的大星星抛洒在四下的黑暗中。这象牙般、众多散落的大星星似的簇簇花团,在树叶、树干和草地的隐秘处闪烁。保罗和米丽亚姆紧挨在一起站着,一言不发,只看着。这玫瑰花从容大方,向他们尽展风姿,仿佛点燃了他们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似的。

    保罗深情地看着她。她脸色苍白,惊奇地期待着,两唇微张,那对深色的眼睛也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似乎穿透她的内心。他背过脸去,如像很痛苦的样子。他面朝着那个花丛。

    “它们好像跟蝴蝶似的,会飞走似的,还在那里抖动着。”他。

    她看着她的玫瑰。它们雪白,有的卷曲而圣洁,有的绽放不羁。她情不自禁地向花儿伸出手;她走上前,十分爱慕地抚摩它们。

    他:“我们走吧。”

    飘来一阵清凉的象牙色玫瑰的香味——一种真纯洁香味。可能有什么心事让他感到焦虑和束缚。两人默默无言,走着。

    “周未见。”他细声地,便离开了她。她慢慢走回家,对今晚的圣洁气氛感到很满意。他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他刚走出树林来到空旷的草地,轻松地呼吸了,便跑起来。仿佛他心中涌起一阵美妙的幻想。

    每次跟米丽亚姆出去总是回得很晚,他明白母亲心里不高兴、很生他的气——为什么,他不明白。他到家后,扔下帽子,看见他的母亲在看看钟。她一直坐着若有所思,因为眼睛受了风寒不能看书。她感到,保罗不知不觉被这姑娘引诱走了。她不喜欢米丽亚姆。“她这种女人爱勾男人的魂,”她自言自语道,“他就是这么个蠢货,让自己给勾引去了。她只会让他成为奴隶,她永远会这样的。”所以,他不在家而跟米丽亚姆在一起时,莫雷尔太太便越来越心神不定。

    她看看钟有气无力乏地:

    “你今晚走得很远吧,又那么热情。”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准是送她回家了。”他的母亲又。

    他不回答。莫雷尔太太机灵地瞅他一眼,见他前额的头发都已汗湿,是为了急着赶路,又见他愁眉不展,气恼不已。

    “她一定是很漂亮迷人,迷住了你,为她在这么晚的时间赶八英里路。”

    跟米丽亚姆相会的情景如此美妙,可母亲为此事十分焦急,他真是左右为难。但是,他狠不下心对母亲不答理。

    “我就是喜欢跟她话。”他急躁地回答。

    “就没有别人跟你话了?”

    “我要是跟埃德加出去,你就不会不高兴了。”

    “你知道我会的。不管你跟谁出去,我都要你这么晚从诺丁汉回来还要这么一路奔波。再——”她的声音突然间带有气愤和轻蔑的口气,“还是些少男少女就谈恋受——真恶心。”

    “不是求爱!”他叫道。

    “我不晓得你还能把那叫它什么呢。”

    “不!你以为我们是在谈恋爱吗?我们只是聊聊。”

    “聊了多长时间,谁晓得。”这是满带讥讽的回答。

    保罗很生气地把靴子上的鞋带使劲一拽。

    “你这是何必呢?”他问道,“因为你不喜欢她。”

    “我没我不喜欢她。可我不支持孩子过于亲密,从来都是不支持的。”

    “我们家的安妮跟吉姆·英格出去,你就不注意。”

    “他们比你们俩成熟。”

    “为什么?”

    “我们家安妮这孩子心底浅。”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母亲显得很累。威廉死后她的身体一直欠佳,她的眼睛又痛。

    “唔,”他,“乡下美得很,司利斯先生问起过你,他他挺想念你。现在大概感到强多了吧?”

    “我早想睡觉了。”她答道。

    “怎么,妈妈,你知道你在十点15分之前是不会困的呀。”

    “哦,会的。要睡了!”

    “哦,我的好妈妈,我现在让你不高兴,所以你什么都讲,对吧?”

    他亲吻她的前额,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前额,眉宇间的深深皱纹,向上梳理着现已变白的细发和端庄的两鬓。他亲过后,手轻轻抚摸她肩上迟迟不挪开。他慢慢走开,去睡觉。他已将米丽亚姆忘记,他只看见母亲从她那温柔、宽阔的前额向后梳的头发。不知为什么,她有些伤心。

    后来他见到米丽亚姆时,对她:

    “今晚不能让我回去晚了——十点钟不回。我妈妈很担心。”

    米丽亚姆低下头,思考着。

    “她为什么担心呢?”她问道。

    “因为她我得早起,早睡。”

    “这好呀!”米丽亚姆得很随便还带点讽刺意味。

    他对这特别反感。如往常一样晚回。

    如果他和米丽亚姆相爱了,她们俩都会否认的。他认为他过于理智而不致于自作多情,她则觉得自己太高傲了。两个人都成熟得晚,心理比生理成熟得更晚。她跟母亲一样,总很敏感。别人的举止稍微粗俗一点,便会使她感到极度痛苦而退避三舍。

    保罗十九岁的时候一星期只能挣二十先令,但他感到很开心。他画画,一切顺利,日子也过得不错。耶稣受难日那,他发起了一次去铁杉石公园的徒步远足。同去远足的有三个跟他同龄的伙子,还有安妮、亚瑟、米丽亚姆以及杰弗里。在诺丁汉当电工学徒的亚瑟,那休假回家。莫雷尔跟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在院子里边吹口哨边锯木头。随后莫雷尔太太起了床,一家人陆续下楼。又不是星期日,不按平日的时间起床却赖床不起,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保罗和亚瑟在早饭前看了会儿书,不梳不洗,不穿外衣就坐下吃起早饭来了。这也是一种节日享受。屋里暖暖的,无忧无虑,生活得很幸福。

    男孩子们看书时,莫雷尔太太到园里去了。现在他们是在另一个房子里,老房子,在原先斯卡尼尔街那房子附近,是在威廉死后不久搬来的。不多一会从园里传来激动的叫声:

    “保罗!保罗,快来看啦!”

    是这母亲的声音。他丢了书忙跑出去。屋外这个长长的园子直通田野。那的气阴沉寒冷,凛冽的寒风从德比郡吹来。两块地之外就是贝斯特伍德,红墙和屋顶尤为杂乱,其中耸立着教堂楼塔和公理会教堂的尖顶。

    保罗朝花园望去找母亲。她的头从幼嫩的茶藤子丛中露出来。

    “上这儿来!”她喊道。

    “干什么?”他答道。

    “你快来看。”

    她正在看茶藨子树上的嫩芽。保罗走过去。

    “其实,”她,“我还以为在这儿见不到它们了呢!”

    儿子走到她身旁。围篱下的花坛里缠绕着一丛杂乱的叶子,就像是从尚未成熟的鳞茎上长出来的,有三朵绵枣儿已经开花。莫雷尔太太指着这些深蓝色的花。

    “你看它们啦!”她惊叫着,“我本来在看茶藨子,这时我心里想,‘有样东西蓝蓝的,难道是装白糖的袋?’你看!哪里是什么糖纸袋呀!是三株四萼齿草,多好看呀!从哪儿来的呢?”

    “我不知道。”保罗。

    “嗯,真是个奇迹呀!我还以为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我全都认得呢。可是,它们长得不好吗?”

    他蹲下,把蓝花的钟状花冠向上托起。

    “这颜色真美啊!”他。

    “是!”她叫道,“奇不奇怪,它们抗得住雪啊!从哪儿来的呢?总不会是被风刮来的吧?”

    他想起来了,他曾将不少看似无用的鳞茎种在这里,让它们成活。

    “你从没告诉过我呀。”她。

    “是没有!我是想种下,可能会开花。”

    “现在,你瞧啊!我差点儿就没看到它们。我这辈子还没在花园里种过四萼齿草。”

    她兴高采烈,激动不已。这花园给她带来无穷的欢乐。这房子有个长长的花园而且花园通向田野,保罗为她能住在这里感到非常高兴。每早晨吃过早饭她就出外,闲步花园,心情舒畅。

    参加远足的人到齐了。食物已经装好,这群人在欢笑中启程了。他们把身子探到水沟堤的外面,将报纸扔到沟这边的水里,看着它被水冲到沟对岸。他们站在船库车站的人行桥上,看着那寒光四射的铁轨。

    “你们真该看看六点半钟那趟开往苏格兰的特别快车!”伦纳德,他父亲是铁路信号员。“好家伙,快得没啥声音!”大伙便抬眼望望铁路两头,一头通伦敦,一头通苏格兰,仿佛感到这两个神奇的地方就近在身旁。

    矿工们成群结队,在伊克尔斯顿,等待酒馆开门。这是个游手好闲得过且过的镇。他们到了特洛威尔,又从德比郡进入了诺丁汉郡。中午时分,他们到达了铁杉石公园。园里挤满了从诺丁汉和伊克尔斯顿来的人们。

    他们原以为能参观一座古老威严的纪念碑。看见的却是一堵古里古怪、弯弯扭扭的石壁,凄然竖立在田野边。伦纳德和迪克赶紧上前,将自己姓名的字母缩写“l.w.”和“r.p.”刻在这个古老的红砂岩上,然后,伙子都爬到岩石顶上眺望四方。

    下面的田野上,到处是工厂里的男女青年,或吃午餐或玩耍嬉戏。在远处有座古老的花园。草地四周长满紫杉树篱和茂密的树丛,还有一株株的黄色英国报春花。

    “瞧,”保罗对米丽亚姆,“花园多安静啊!”

    她看着深色的紫杉和金黄的英国报春花,满脸喜色。他,在人群里,似乎他根本不属于自己,他变了——不是她想要的保罗,不是善解她心灵深处最轻微的颤动的保罗,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没有共同语言。这使她无比伤心,使她有些茫然。他回到她身边,撇下这另一个他,亦即次要的他,她才会又感到如鱼得水。现在他让她看看这花园,是想要取得她欢心。她对田野景致感到有些讨厌,转过脸去,看这个四周全是一束束英国报春花平静的立在花园。她禁不住感到一片寂静,感到几乎出神入迷。几乎就像花园里只有她和他单独在一起。

    他起身到别的伙伴那里去了。不久他们便动身回家。米丽亚姆一个人掉在后面无心的走着。她不怎么合群,她很难跟任何人交往,所以她的朋友、伙伴、情人是大自然。她看着太阳黯然西下。在阴冷、排栽成树篱的灌木丛中有些红色的树叶。她停下来摘了几片红叶,温柔亲切、一往情深。

    她突然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她加快步子向前走。她在巷里一拐弯,碰见保罗,他弯着腰在干什么,他聚精会神地干着,很稳健、有耐心,又有些绝望。她十分迟疑地走过去看。

    他聚精会神地呆在路上。夜色灰蒙,边绽露的一道浓艳的金色使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她心中不由地深感苦楚,深知自己非爱他不可。她发现了他,发现了他身上珍贵罕有的迫力,发现了他的孤独。高兴却又害怕地慢慢走上前去。

    他终于缓过神来。

    “呃,”他感激地大声,“你在等我!”

    她见他满眼难色。

    “不可以吗?”她问道。

    “真倒霉弹簧断了。”他把伞坏了的地方指给她看。

    她立即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知道不是他自己弄坏的,责任在杰弗里。

    “就一把旧伞而已?”她问道。

    她不明白,他对事一向不在意,这回竟然题大做起来。

    “是威廉的伞,我妈知道就麻烦了。”他平静地,仍然修着,十分有耐心。

    这话像刀似地刺痛了米丽亚姆。这,岂不证实了她心目中的他!她看着他。但他显得缄默谨慎,她不敢什么,甚至不敢声音柔婉地对他话。

    “走吧,”他,“反正我修不好。”他们默默地一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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