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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儿子与情人 > 第24章 纠缠不清的爱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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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蹬脚就荡了起来,立即在空中飞着,几乎要荡出牛棚外,牛棚门的上半部分是开着的,出现在眼前的是濛濛细雨,场院很脏,还有没精打采站在黑色车棚前和灰绿色的树林后的牲口。她头上戴着红色宽檐帽站在下面看着。他朝下望着她,她看见他闪亮的湛蓝的眼睛。

    “荡得真过瘾。”他。

    “是呀。”

    他在空中荡着,全身上下都在荡着,像只追求速度乐趣而飞扑的鸟儿。他朝下看看她。红色的帽子,黑色的鬈发,那张俊秀热忱、一动不动像在沉思的脸向他仰着。牛棚里边又暗又冷。一只燕子突然从屋顶飞下来,冲出了门外飞走了。

    “我还不知道有只鸟在看呢。”他大声。

    他悠然荡着。她能感觉到他在空中荡上去荡下来,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支撑一样。

    “哈,我都快没命啦。”他用超然、梦幻般的声音道,她入迷地看着他。他突然停住,跳下秋千。

    “我玩得够久了,”他,“可是荡得真过瘾——太带劲儿了!”

    米丽亚姆见他荡秋千如此认真,显得如此热心,心中甜极了。

    “不,你接着荡。”她。

    “嗯,你不来一下?”他问道,感到有些惊讶。

    “那好吧,不要太久。我只玩一会儿。”

    他替她铺好袋子,她坐了上去。

    “这太好啦!”他着便推动她,“脚跟抬起来,要不可能会撞到食槽边上的。”

    她感觉到他抓扶着她时准确无误特别及时,他推动她时用力恰到好处,她有点害怕。她心里泛起惊骇之浪。她得把自己交给这男孩了!在适当之时又推一下,推得既坚决又合情合理。她紧紧抓住绳子,几乎要晕过去了。

    “啊!”她害怕得笑了,“别再高了!”

    “可你荡得一点儿也不高啊。”他反驳。

    “不要再高了呀!”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恐惧,住了手。他正要再推她时,她感到紧张得揪心。但他没有推。她松了口气。

    “你真的不想再荡高点儿?”他问道,“要我来推你荡起来吗?”

    “不,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答道。

    他走到一边,看着她。

    “喂,你根本没怎么动啊!”他。

    她不好意思地泯然一笑,不多一会儿便下来了。

    “他们,会荡秋千的人就不会晕船,”他着又上了秋千,“我相信我一定不会晕船。”

    他荡了起来。她觉得他身上有种令她销魂的魅力。忽然间,他什么都不是而是一件摇荡之物,全身上下无处不在摇荡。它激发起了自己心中的热情。那情形就像是一团火焰,摆荡于半空,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种。

    保罗对这家人的亲密感,渐渐集中在三个人身上——母亲、埃德加和米丽亚姆。从这家的母亲那儿,他是要寻求也许会使他精神振奋的那种同情与魅力。埃德加是他亲密的朋友。他对米丽亚姆则多少有些迁就,因为她显得非常自卑。

    这姑娘却渐渐发现和他有缘。如果他带来素描本,对着那最新的素描沉思良久的就是她。然后她抬头看着他。突然间,她阴郁的眼睛一亮,似在黑暗中闪烁着金光的清泉,她会问:

    “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这幅画呢?”

    他心中总有些畏缩而避开她这种隐秘、亲密、迷茫的眼神。

    “为什么呢?”他问道。

    “我不知道。它真实得很。”

    “那是因为——是因为这画里几乎没有什么阴影,显得微光四射,我画的仿佛是树叶和处处的生命力,不是死板的外形。我觉得那样就没有生命。只有这四射的微光才真正具有生命。外形是没有生命的外壳。四射的微光才是内核。”

    她把指含在口中,仔细琢磨着这番话。这番话使她再次有了生命之感,给她原本觉得毫无意义的事物带来了生气。

    一傍晚,她在一旁坐着,他在画西边满红霞下的松树。

    “就该这样!”他突然,“我就是这样的。现在你看看它们,然后告诉我,它们是松树的树干还是烧红了的煤块,也就是,黑暗中的缕缕烽火?是上帝为你点燃的,烧不尽的树丛。”

    米丽亚姆看着,感到吃惊。但她感到那些松树的树干特别奇怪,不同一般。他收拾好画箱,站立起来。他忽然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是很犹豫?”他问她。

    “犹豫!”她大声地,抬起她那对吃惊、美丽的棕色眼睛望着他。

    “对,”他回答,“你总是很犹豫。”

    “我没有——哦,一点儿也没有!”她大声道。

    “但是,就连你的快乐也因犹豫而不过像一点热情了,”他坚持,“你从不愉快,甚至从来无过好心情。”

    “不是,”她沉思,“我不知道——为啥?”

    “因为你不愉快,因为你内心不一样,会像棵松树一样忽然燃烧,而不似平常的树,上面长满忙于随风掉的树叶而且不同一般——”

    他被自己所的话弄得结舌,她却加以思考,而他则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觉得这种感情仿佛是新奇的。

    他有时又憎恶她。米丽亚姆常跪在他身边,拉他靠近她。

    “唉,我的赫伯特啊!”她,声音像在歌唱,深沉而过多地充满了爱,“哎,我的赫伯特啊!”

    她把他抱在怀中,充满爱意,轻轻地摇,她的脸半仰着,眼睛半闭着,声音里一片爱意。

    “别!”这孩子,很是不安——“别,米丽亚姆!”

    “要你爱我,不是吗?”她喃喃低语,近乎精神恍惚,摇个不停,仿佛狂爱得神魂颠倒。

    “不要!”孩子又,皱起清秀的眉毛。

    “你爱我,不是吗?”她喃喃道。

    “你为什么如此无事自扰啊?”保罗嚷道,她这般极端的情感使他甚为不满,“你怎么就不能平平常常地对待他?”

    她放开孩子,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有。她这种会使所有情感都无法正常维持的过分热烈的表现,使保罗极为不悦。他已习惯了他母亲的谨慎庄重。他一直为自己有她那样的母亲而由衷地高兴,她是那么沉稳那么健全。

    米丽亚姆的肉体之勃勃生机全在她的眼睛里,这对眼睛常如阴郁的教堂那样阴郁,但也会熊熊燃烧,如同一场大火。她的身子不灵活也无活力。她走路有些摇晃,特别吃力,头向前低着,沉思默想。她并不笨手笨脚,但一举一动却都不像那么回事。她从来不会放松一下自己。对任何事都认真得生硬有余而游刃不足,因过分努力而结果适得其反。

    精神紧张、一摇一晃地向前走路,这是她难以改变的。她偶尔也跟保罗下田野。她欣喜若狂的眼神毕露,使保罗感到有些害怕。但就身体而言,则是她担心受怕。如果她要跨过梯磴,便苦苦抓住他的双手,开始方寸大乱了。他要劝她哪怕是从不太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是办不到的。她睁大两眼,窘态百出,心中怵然。

    “不!”她大声叫道,似笑非笑,害怕极了——“不!”

    “你就跳呗!”有一回他嚷道,把她往前一推,拽着她从栅栏跳下来。她痛苦得狂喊一声“啊”,好像要不省人事,可把他吓坏了。她安然落地,此后在这方面便有了勇气。

    她对自己的命运非常不满。

    “你不喜欢待在家里?”保罗问她,感到十分吃惊。

    “谁会喜欢呢?”她回答,声音低而紧张,“我成打扫,可那些男孩子马上又搞得乱七八糟了。我不想呆在家里。”

    “那你想干什么呢?”

    “我想做点事。我想跟别人一样有个机会。为什么我就该呆在家里,不让我有模有样?就因为我是女孩子?我有什么机会呢?”

    “什么机会?”

    “了解任何事的机会——学习的机会,做任何事的机会。就因为我是女人,这不公平。”

    她似乎特别有怨气。保罗感到吃惊。在他自己家,安妮似乎是乐于做女孩子的。她没有这么大的责任心;她的情形特别简单。她就只想做个女孩子。米丽亚姆却几乎狂热地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然而同时她又恨男人。

    “做女人,做男人,都一样。”他着皱起眉头。

    “哈!都一样?可男人什么都有。”

    “我认为,女人应当接受做女人,跟男人应当接受做男人一样。”他答道。

    “不!”她直摇头——“不!做男人的什么都有,这不公平。”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我要学习。为什么我就该什么都不懂?”

    “什么?学数学和法语?”

    “为什么我就不该学数学?是啊!”她嚷道,眼一瞪,非常不以为然。

    “那好呀,我懂多少,你就能学到多少,”他,“我教你,你愿意就行。”

    她瞪大着眼睛。他能当她的老师,她觉得难以置信。

    “愿意吗?”他问。

    她低下头,吮着手指暗自思忖。

    “愿意。”她十分犹豫地。

    这类事,他一向是都要告诉母亲的。

    “我要去教米丽亚姆学代数。”他。

    “好啊,”莫雷尔太太答道,“我希望学代数对她有帮助。”

    周一傍晚他去农场时色已晚。他进屋时,米丽亚姆已经打扫过厨房了,正跪在炉边。家里人已经都出去了,只有她在。她转头看见他,脸红了,阴郁的眼睛顿时闪闪一亮,脸上披散着美丽的秀发。

    “你好!”她,声音温柔又悦耳。“我就知道是你。”

    “你怎么会知道?”

    “我熟悉你的脚步声。没人像你走得那么快那么稳。”

    他坐下,喘口气。

    “学代数,准备好了吗?”他问道,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本书。

    “可是——”

    他能感觉到她想打退堂鼓。

    “你过要学的。”他坚持。

    “就在今晚上?”她吞吞吐地道。

    “我就是为这才来的。要是你想学,就快开始吧。”

    她把炉灰倒到垃圾箱里,似怕非怕地看着他直笑。

    “倒也是,可是在今晚上!你看,我没想到吧。”

    “哎哟,行了!倒炉灰,回来就开始了。”

    他走到后院坐在石凳上,那里晾着一些放得东倒西歪的的大牛奶罐。男人们都在牛棚里。他能听见把牛奶挤进桶里单调的声音。不一会,她来了,拿来几个脆甜的大苹果。

    “你喜欢吃的。”她。

    他拿起一个咬一口。

    “坐下。”他,嘴里塞得满满的。

    她是近视眼,在他肩后往书上瞅。这让他很不舒服。他赶紧把书递给她。

    “看,”他,“就是以字母代表数字,没别的。你记下‘a’代替‘2’或是‘6’。”

    他们一个教一个学,他不停地,她埋头只顾看着书。他讲得又快又急。她一声不应。他不时问问她“懂了没有?”,这时她总是抬头看着他,睁着大眼睛,害怕得只好似笑非笑。“懂了没有?”他大声问道。

    他讲得太快。但是她一声不响。他又问她一遍,接着就发火了。他见她那样子,可以是听他摆布,张着嘴,睁着大眼睛,笑得又带有几分、歉意和愧色,便不由火的冒三丈。后来,埃德加提着两桶牛奶走来。

    “你好!”他,“你们在干吗?”

    “学代数。”保罗答道。

    “代数!”埃德加好奇地重复一句。然后他微微一笑,走了。保罗咬一口他忘了吃的苹果,他再看看米丽亚姆。她正在用心地看那本书,非常专心,但又怕看不懂而战战栗栗。这使他很是生气。她脸色微红,真美。但她心中似在真诚地祈求。她知道他很生气,慢慢地把书合上,就在他见她因为学不懂而痛心的这一瞬间,他的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

    可是她接受能力很差慢。她难住了,面对着课本低眉顺眼,这让他很恼火。他大发脾气,然后又觉得过意不去,继续上课,然后又忍不住发火,对她口出恶言。她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她也为自己辩解辩解。她用清澄的深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要给我时间去学呀。”她。

    “好啊。”他着把书往桌子上一扔,点了支烟。片刻后他又有些后悔地回到她旁边。接着继续上课。他要么突然大怒,要么温温良良,总是如此。

    “你为什么一看书就头疼呢?”他叫道,“你又不是用你圣洁的灵魂去学代数。你就不能用你清晰质朴的头脑去看书吗?”

    往往在他又走进厨房时,利弗斯太太会以责备的眼光看着他,:

    “保罗,别对米丽亚姆这么严。她也许脑子不快,可我确信她是尽了力的。”

    “我也没法,”他叹息地,“我一生气就发作。”

    “你不见怪吧,米丽亚姆?”后来他问了问这姑娘。

    “不,”她向他保证,声音悦耳而深沉——“不,我不介意。”

    然而他还是毫不自禁地冲她发脾气。别人都没有惹他发过脾气吧,这就太奇怪了。他冲她发火,有一回他竟然朝她扔铅笔。一阵唠叨。她把头稍稍一偏。

    “我不是——”他开口,但没往下,只觉得浑身无力。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也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他常常觉得有愧。但他又照样怒不可遏,一时即发,好似气泡破裂,当他见她不话,可以是一脸茫然时,他还是想朝她扔铅笔,然而当他见她痛苦得手发抖、嘴张开时,他又为她痛苦得心如刀割。他追寻她,正因为她在他身上唤起的感情如此炽热。

    此后他便避开她而跟埃德加在一起。米丽亚姆和她哥哥生来就性格相反。埃德加崇尚理性,好奇心很强,对生活拥有一种科学性的兴趣。米丽亚姆见保罗为了比她还粗俗的埃德加而和她疏远,心中痛苦万分。而这个年轻人跟她的大哥在一起却非常快活。二人一起度过一下午,雨便在草料棚里干木工活。他们一起聊,保罗还常教埃德加唱安妮弹着钢琴教过曾经给他的那几支歌。男人们,包括利弗斯先生,常常热烈地讨论土地国有化以及类似的问题。

    “就算土地国有化了,”她心里想,“埃德加还是埃德加,保罗还是保罗,我还是我。”所以她等待那年轻人对她回心转意。

    他专心画画。晚上他喜欢单独跟母亲呆在家里,不停地画。她或做针线或看书。他画着画着会抬起头,看看母亲那和颜悦色的脸,然后又兴高采烈地继续画。

    “有你坐在摇椅上,我就能尽力画好,妈妈。”他。

    “我看的确是这样!”她,佯作怀疑似地嗤了一声。但是她感到确实如此,心里高兴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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