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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儿子与情人 > 第5章 莫雷尔夫妇早期的婚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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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又得上工,男人们一想到这个,一点心情都没有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钱都花光了。有的已经灰溜溜又得睡了,准备第二上工。莫雷尔太太听见他们那哀痛的歌声,便走到屋里。九点钟已过,十点钟也过了,“那一对儿”还没回来。不知谁家台阶上有人大声慢吞吞地唱道:

    “给我指引啊!仁慈的荣光。”那些男人一喝醉酒,动不动就哭的时候就爱唱这首赞美诗,她听了总是十分愤慨。

    “好像‘吉纳维夫’也不够味儿似的。”她。

    厨房里弥散出煮开了的香草和蛇麻草的味道、香香的。锅架上的大黑锅慢慢冒着热气。莫雷尔太太拿来一个红土烧成的大钵子,倒了不少白糖,使出浑身的劲儿端起锅来,把煎好了的酒汁倒进去。

    此时莫雷尔进了屋。他在纳尔逊酒馆里那种无比的快活,一到家就变成了憋气。他热燥不已时曾睡在地上,现在,热燥和痛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快到家时又觉得心里有愧。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憋着一肚子火。他去开园子的门,门不开,他踹它一脚,门闩断了。他进屋时,莫雷尔太太正在倒香草汁。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歪靠在桌边。滚热的酒汁溅了出来。莫雷尔太太吓得往后一退。

    “上帝呀!”她嚷道,“醉成这样了!”

    “醉成什么样了?”他吼道,帽子都耷拉到眼睛上了。突然她身上血往上涌。

    “那就你没有醉呀!”她脱口喊出来。

    她已经放下锅,正搅拌酒里的糖。他那两只大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撂,把脸凑到她眼前。

    “‘你没有醉呀’,”他重复了一遍。“嗬!只有你这个讨厌的臭婆娘才这样想。”

    他的脸凑得更近了。

    “没钱、没钱,喝酒就有钱。”

    “我今儿还没花到两先令。”他。

    “你不花钱就怎么会这么烂醉如泥?”她反问道。“还有,”她怒冲冲地,“你那个可爱的杰利对你这么好,好啊,那他就该好好照看他自己的孩子,孩子们需要照顾。”

    “胡扯!胡扯!别胡了,你这婆娘。” 他们的争吵已箭在弦上。

    “不对,”她大嚷一声,跳起来,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你才谎——你,你才是从谎话大王里挑出来的最可耻的谎话大王。”她胸口憋得厉害,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最后几个字崩出来。

    “你这撒谎婆!”他大喝一声,用拳头直捶桌子,“你这撒谎婆,你这撒谎婆。”

    她挺直身子,攥紧了拳头。

    “你把家都弄脏了。”她嚷道。

    “你走呀!——这是我家!滚!”他大吼道,“钱是我挣的,不是你。这是我的家,不是你家。出去——滚!”

    “我早该走了,”她嚷道,一时克制不住泪水涌了出来。“要走的,要走的,早就该走了,要不是因为有孩子们。唉,我真后悔,几年前我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她突然破涕为怒。“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为你多待一分钟?”

    “那就滚!”他大声吼道,发病似的,“滚!”

    “不!”她转过身去,“不,”她大声吼道,“我为什么听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得照顾孩子们,”她大哭,“把孩子交给你,你休想。”

    “滚,”他吼道,声音沙哑,举起拳头,却又有点怕她,“滚吧!”

    “那样我就太高兴了。要是我真能离开你,我的老爷,我准会高兴得大笑一场。”她回答道。

    他走到她跟前,脸色通红,两眼充血,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她害怕得尖叫起来,竭力挣脱。他直喘气,粗暴地把她拽到门边,往外一推,呼的一声关上了门,插上门闩,把她关在外面。然后回到厨房,往椅子里一倒,脑袋耷拉在两膝之间,血直往上冲,头都要炸了。他累坏了,但酒劲儿又没下去,就这样渐渐昏昏然了。

    八月之夜,月上树梢,桂华皎洁。莫雷尔太太气得心如乱麻,见周围那皎洁的白光泻在身上,凉凉的,她那火急火燎的内心为之惊颤,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无可奈何,站了好一阵子,凝视着门附近亮闪闪的大黄的大叶子。然后她深深地吸口气。她走到园子的路上,四肢发抖,肚子里的宝贝也动得很凶。一时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想了又想,有些话,有些瞬间,如同灼热的火印烙在她的心上;每当她让刚才那一幕再现一遍,那火印便在原处烙上一下,直到印记烙牢、痛苦烙尽,最终清醒过来。她这么精神恍惚地持续了半个时。接着她才明白眼前是黑夜。她胆怯地看看四周信步走到侧面的园子,在道上走来走去,这径在醋栗丛旁,醋栗丛在长长的院墙下。狭长的园子,与横穿房屋间的路连在一起,中间隔着一道茂密的荆棘树篱。

    她急忙离开侧面的园子走到屋前,她只觉得紧张无力,喘着气,似哭非哭地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真烦人!真讨厌!”

    她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努力打起精神,看看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感官。高高的青红素白的百合在月光中跳舞,空气中花香阵阵,似有仙子为伴。莫雷尔太太胆怯地微微喘气。她摸摸这又大又苍白的花瓣,不禁哆嗦打起来。它们都好像在月光下伸懒腰。她把手伸到一朵白花上,月光下,那金色花粉在她的手指上几乎是透明的。她弯腰看看黄色花粉,那颜色十分暗淡。她深深吸饮一口花香,花香让她头晕。

    莫雷尔太太靠在门上,看着外面,刹时失去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只知道有点心烦,只知怀着自己的孩子,她像一股花香消散于灰白而光亮的空了。过了一会儿,这孩子也跟她一起消散于这融化一切的月色苍穹,她跟群山、百合花、房子一起安息,仿佛一起都飘摇于昏沉的夜色之中。

    她清醒之后,累得想睡觉。她沿着径走去,在白玫瑰花丛前停下来。那气味芳香而纯朴。她摸摸玫瑰花的白色花瓣。它们清新的香味和清凉的叶子使她想到阳光和早晨。她热爱它们。但她太累了,有点想睡觉。在这神秘的户外,她感到好孤单。

    四处寂静无声。显然,孩子们还没被吵醒,也可能是又睡着了。三英里外,火车隆隆地从山谷开过。夜真是博大,真是奇妙,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银灰色的夜雾中隐约传来刺耳的声音:不远处的秧鸡打鸣,火车叹息般的呼呼声,还有那远处男人们的叫喊声。

    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得又快了,她马上穿过侧面的园子走到屋后。轻轻地拉拉门闩;门仍是闩着的,结结实实地堵在她前面。她轻轻地拍拍门,等会儿再拍拍。她可不能吵醒孩子们,更不能吵醒邻居。他肯定是睡着了,不容易醒。她心急火燎要进屋。她抓住门把。很冷;她可能会受伤的她,还怀着孩子呢!

    她将围裙披在头和肩上,又急忙去侧面的园子,到了厨房的窗前。她靠在窗台边,从帘子底下正好能看到丈夫的两只胳膊耷拉在饭桌上,黑乎乎的脑袋枕在桌上。他这样子使她对一切都感到厌恶。灯光颜色发黄,她一看就知道灯已点得冒了烟。她敲窗子,越敲越响,玻璃都快被敲破了。他还是没有醒。

    她白忙活,接着觉得有点冷,一来因为身子靠在石头窗台上,二来因为太困了。她一直担心着未出世的孩子,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使自己暖和些。她走到放煤的屋子,屋里有一条炉边地毯,是她前一拿出来准备卖废品的。她把它搭在肩上。地毯虽脏,但却很保暖。然后,她在园子的径上来回走着,不时朝帘子底下瞄一瞄,敲敲窗户,心想像他这样扭着身子睡觉,总会醒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她敲窗子,轻轻地敲了好一阵。这声音渐渐起了作用。她失望得不敲时,他却动了动,迷迷糊糊抬了抬头。他劳心过度造成的伤痛让他有了知觉。她看见他攥紧拳头,瞪着两眼,看不出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就算来一群夜盗,他也会不管不顾一切朝他们扑过去。他瞪着眼望望四周,慌慌张张,但准备要开门了。

    “开门,瓦尔特。”她冷静地。

    他的拳这才松开。他突然回想起之前的事了。他低下头,绷着脸,倔强得很。他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闩。门开了——他一直待在昏暗的灯光下,开门看见这灰蒙蒙的夜色,不禁有几分害怕,赶紧往后退。

    莫雷尔太太进屋时,见他几乎是跑出通向楼梯的门的。她进来之前,他已经在忙乱中扯下了硬领,甚至把纽扣眼都扯破了。这使她很生气。

    她暖暖身子,定定神。疲惫使她什么都不再去想,赶紧去做还没干完的杂活,准备好他的早饭,洗净他下井用的水瓶,把工作服放在炉子边烘干,把靴子放在工服旁边,拿出一条干净围巾、背包、两个苹果,捅捅炉火,才去睡觉。他早已睡得酣熟,两道细长的黑眉紧皱,像憋着一股子怨气似的,脸朝下伏着,嘴巴噘着,似乎在:“我才不管你是谁呢!我想怎样就怎样。”

    莫雷尔太太非常了解他,哪还用得着看他一眼呢。她在镜前取下胸针,见自己脸上全是百合花的黄花粉,不禁淡然一笑。她拭去花粉,这才躺了下来。很长时间,她依然心存芥蒂,但在丈夫酒醉后一觉醒来前,她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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