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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长河惊涛 > 三六四 花叶成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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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生在乞丐堆里的谢君和屡屡被人笑为粗俗鄙陋。怨愤难当之时,是素素默默地陪着他,在淡淡的阳光里铺纸磨墨,手把手地教他握笔,教他学写这辈子最初写下的几个字——“君子和而不同”。

    她说,这句话里有他名字中的两个字。

    他骂:“君子就是读书人的狗屁!”

    她不恼反笑:“你谁都能骂,可千万别骂自己。”

    他就这样记住了这句话,还有她温暖的字迹。那年,他不过十四岁。其后在血鬼堂所学的一切,都比不上那时的美好。似乎一身的戾气都化在她的笔墨香里。

    女子将信笺一字一顿地读来,凄怆无比:“尘世莽莽,竟幻梦一场,满身泥垢,世所不容。知音既殁,尘缘断尽,生者何幸?”

    “知音既殁,尘缘断尽,生者何幸?”他颤抖着手接过字条,细细端详那熟悉的字迹,喃喃地重复着字条上绝望的话语,却好像一个字也装不进空空荡荡的脑海。一场煎熬中的苦守,她竟未曾动摇:待他辛苦寻来,她竟已不知所终。只因为那个救了她的莫扬一时愤恨而骗了她,击碎了她唯一的希望!

    “莫扬……你小子……真够狠!”谢君和怅然地攥紧了拳头。可即便愤恨,也无处去报复了。莫扬一年前死在了烽火岭,带走了所有的**怨。

    仰天,望那白云深处,他的素素究竟飘零到了天涯何处?难道竟已无人知晓了么?

    女子的叙述依然平静地继续着:“我曾想,或许素素姐是去找你了吧。她怎么能舍得下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或许等几日她累了便会回来。于是一切都按她走时的样子未变。只希望有一天,她会带着你回来。可她这一去,竟再无音讯。”

    谢君和黯然垂头:话语背后绝望的意思,女子并没有道出。可他再糊涂也不至看不出来素素轻生的念头。一个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所爱,失去了一切依靠的女子,又如何活在这浊世?连她最不舍的琵琶亦未曾带走,难道不是因为生无可恋了么?或许,她早已弃身于野,宛若那飘萍之于长河,杳不可寻了……

    若万箭穿心,他只觉整个天地都空了,碎了。

    十二年的寻找,只换得一声诀别,踉跄地,找不到自己的重心。凭栏,望着一泓流泉奔涌不歇,他知道,或许此生与素素的尘缘便只能停留在这座小筑了。

    怪只怪,他来得太迟太迟。

    “君和哥哥……”女子亦知其悲戚,宽慰道,“别太伤心,素素姐如此善良,老天爷不会让她再受苦厄的……”

    “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做谢君和的女人。”砰砰然,重拳一下下敲击着扶栏,敲击出的只是撕心裂肺的痛悔。他早该料到,江湖这绝情地,决容不下她这般善良的女子。富家子弟肆意欺凌她,他的仇家报复她,秦啸见死不救,他的同伴落井下石,苍天何忍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莫扬告诉他素素还活着,或许只为让他有一日找来此地,知道她的等待她的命运而痛心疾首吧!尽管他至今没想明白莫扬为何要报复他。

    白衣圣使杀人之术,真可谓残忍。取其性命不得,便掏空其心,令其愁肠百结,欲说还休,直到自我毁灭。

    可是素素何其无辜?

    女子的手轻轻覆住他的拳,怕他再行自伤之举。

    他才终于住手,却更止不住心头之痛的蔓延。

    “你又为何扮作她的样子?”谢君和长叹道,“唐耀等人也呼你为素素,你不知道谢君和的女人落到他们手里终是一死?”

    女子惨然地笑:“我原是无比恨你,因为素素姐为你受人欺凌,历尽坎坷,磨难重重,而你还在人间兀自逍遥。见你遇险,我只是想出手救你,为了素素姐的心愿。可把你带到这里以后,你日日在梦中唤她,这才知道,你未曾负她。后来,去碧莲洲看你,原是想传个消息就走,结果一时没忍住俏皮,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一句话而已,谁知你就真当是素素姐回来了。”

    “回到烽火岭立刻就被天越门盯上了,他们问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若我是素素,你一定来救的——这是我摆脱开他们的唯一机会。果不其然,你来了。可是之后,难道要我告诉你这从头到底只是个误会?既然把你留在这儿是素素姐的愿望,我便……将错就错了……”

    好一个将错就错!

    谢君和冷笑一声。

    着实不敢相信,自己一个老江湖,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骗得够苦。

    成也聪慧,败也聪慧。伪装得滴水不漏,却终是伪装不出素素的单纯。然而剥开伪装,她所剩下的,不过是一张漂亮的脸而已。

    谢君和苦苦盯着她的满面泪痕,想到毕竟她救过自己,又想到她独自在这山野藏身六年,就是为了守望素素的梦,着实不忍心再做责怪。真是古怪,这几日,他的铁石心肠时不时地在冰火两重天里交替,此刻,已全化在了她的泪水里。

    “对不起……”她抽噎道,“我原是想等某个天亮就此消失,结束这谎言。可我怕天越门再追杀过来,更怕若是没有素素姐的影子,会让你坠入更深的失落。”

    君和伸手递上绢帕——她的,原以为是素素的。她侧着脸不动,他便近前,抹去她脸上的泪,却不防眼眶里的泪更簌簌地滚落,止不住了。

    “傻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晴霓。晴天的晴,霓虹的霓。”

    晴霓,晴天一样朗润的名字。“别哭了,”他劝道,“我未曾怪你,你何必伤心?”

    “真的?”她不信。

    “还得谢你——为她在这小筑守了那么久,把她的消息带给我。”

    她这才抬眼,虽笑,却笑得清冷。她在心底默言道:君和哥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痴情的样子,仿佛自醉,也格外醉人?只是,不属于她的,终不归她所有。她永远不可能代替素素。

    一心的执念,眨眼,已是花叶成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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