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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禘说 > 第八四章. 衮衮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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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朕身体微恙,此议既定,接下来便商讨何人替朕统帅诸军带兵出征吧。”南斯皇象征性地咳嗽两声,而后风轻云淡道。

    公门修行向来讲究一个眼力劲儿,皇室分封诸王,以血缘纽带维系帝国这个庞大机器的运转,所担心的只有两者,一为外力破坏此机器,二即机器内部零件出故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今日朝议,本就围绕诸王勤师以及皇都出兵二事,前者显然为诸王之议,而后者则系御城文武官员当谋,自然容不得诸王越界插嘴探手。

    先代南斯皇曾在一次朝觐中对老少诸王笑言“在其位谋其政”,看似是劝慰其必须爱民如子善待百姓,实则隐藏涵义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告诫他们守好自己的本分毋要越界,需知越界即越雷池,踏过便会有雷霆霹雳此等惩罚降下。

    之前那位因忘带路引而遭剥藩处决的马虎王爷,说到底不就是没有安分守己地按照皇室法令行事吗,这才招致大难临头。

    是以,南斯皇话音一落,诸王就尽皆双手插袖闭口不言语,像远道而来的南昌王等人更是上下眼皮一碰,潜心养神起来,明摆着不会置喙的意思。

    庙堂和戏台其实并无两样,都是四面八方一堵墙,各个角色施粉搽墨之后轮番登场,你上我下,你来我往,不过是没有手捧一碟瓜子、兴起时还会拍手叫好的看客罢了。

    大小十九王的戏份演完,便该京畿之地的文相武将浓墨重彩咿咿呀呀上台了,然而静默了半晌,堂下却并无一人搭腔回话,羽衣卿相一个个面色淡然好似事不关己,而铁甲将校一个个则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对。

    按道理来说,此事应由武将出头,可南斯帝国功勋第一的统帅偏偏不在武将序列,而是此时已然位极文臣的大丞相安太白,然而这位彪炳一时的长须白眉老人却只是两眼微眯,双指轻捻颌下银须,对身后身侧以及身前投来的疑惑目光都视若无睹,姿容镇定。

    南斯皇面露不虞之色,随着半年前骠骑大将军唐铁山因病辞世,加之二十年来各国相安少有战事,如今朝堂之上确实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新任骠骑大将军算是安太白统兵时的半个门生,但也谈不上如何出众,只是先后于安太白、唐铁山二人麾下效力,靠年头熬上位的中年武夫,用兵本事远不及先前两代坐在此位置上的大将军,守成有余,开拓进取却不足,再往后……是任骁骑将军的四皇子南晴空,难道要他一个年方二十的后生小将去浴血奋战、陷阵冲杀?

    南斯皇本意是让宝刀未老的大丞相安太白临危受命再次出山,一来骠骑大将军庞中正尚未功成名就时就向来以“安门走狗”自居,之后“意外”坐到了大将军的官职,此语便不再挂出嘴边了,毕竟庙堂结党与诸王合纵一直是历代为皇者的两个心头大忌,纵然他不怕被猜疑,也不免要避嫌,否则的话那不是故意给南斯皇添堵上眼药么,但实际上庞中正每次退朝后与安太白车驾相遇,皆故意停驾避让其先行,私下里两人邂逅更是恭敬执晚辈礼,因此南斯皇考虑若是由安太白这个文官领袖越俎代庖地暂领皇师统帅,多少能照顾到庞中正这位武将之首的面子,而且也不必担心他心生不满;二则大丞相安太白的带兵领将水平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说实话若是由其领旨出征,南斯皇未战就能先有一半信心克而胜之。

    奈何南斯皇以眼神示意许久,都不见这位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的大丞相有何动作,一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架势,难不成老匹夫是生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因而宁肯惹上自己的恶感,也不愿再次披上那件将军甲吗?

    想到这里,南斯皇心境缓和了些,右手五根如柴枯指卸下力道,不再紧抓銮椅把手,看向大丞相,柔声问道:“安爱卿可有想法?”

    安太白闻言睁眸,好似有心无力地叹息一声,请罪唏嘘道:“谢陛下厚爱,只可怜老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近来身子骨一直欠安,老臣战死沙场无妨,然而唯恐有负陛下恩典、耽误帝国大业啊!还请陛下恕罪!”

    安太白心思玲珑,要不也难以官至领袖群伦的大丞相,他的本意是代皇远征与否皆可,大不了无非为国捐躯而已,更何况他亦从未想过会有身死敌手、芳名尽毁的这一可能,不是他自夸,二十年前便以勇冠南斯而著称,那时他一人在野,使得西诺不敢南下一兵一卒、中神无心侵扰一城一池,再像南武王、南昌王之流,何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然而日前收到的那封密信上的一句话端的狠辣,最是诛心:“孤深知大丞相老当益壮,雄心壮怀不减当年,实非孤有意阻挠,然试想大丞相不负众望凯旋归来,所得为何?故此,万请三思。”

    他永远忘不了看到“所得为何”四字时的悚然,那一刻脊骨上冒出的寒气至今仍未完全消散,当年弃武从文,便是缘于骠骑大将军已为武将至极,而如今武夫出身还能官拜首相亦是千百年来的独一份殊荣,武至大将军、文至大丞相,可谓煊赫无两!那么若是他果真建功归来,“所得为何”?

    顶多像前些年那个昙花一现被口头封为“龙王”的修炼者一样罢了,得一个勋爵褒赏,却注定不会有封地奖赐,历代皇室先祖流传下来的规矩,无人敢坏。甚至如果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位为皇者居心的话,功无可封、赏无可赐则意味着功高盖主,保不准会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那才真是下场凄凉!

    如果金銮椅上坐着的是那位他曾陪同其御驾亲征的先皇,或者是登基之初意气风发胸怀若谷时候的此代南斯皇,而不是身前眼窝深陷垂垂老矣又性情大变的他,安太白尚且能与其推心置腹,为之肝脑涂地洒血疆场,不过现在,稍一权衡,他便知悉实难从命。

    故而,他只得故作不堪大任,推脱下去。

    见他给脸不要脸反而拂了自己的面子,南斯皇隐隐有了怒气,满含深意地收回目光,又转向庞中正,尽量温声和颜道:“庞将军,你……”

    “陛下,您也知我老庞性子愚钝,擅守不擅攻,所以、所以……”庞中正不待其说完,就苦涩着咧嘴开口,而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请陛下恕罪!”

    南斯皇慢慢敛去笑脸,冰冷道:“车骑将军卫武琮?”

    被点名的卫将军自武将列第二位站出,满头汗水顾不得擦,单膝跪地,拱手嗫喏道:“回陛下,我、臣……末将……请陛下降罪!”

    殿外雨势愈发急骤,噼里啪啦打在金瓦红墙上,打在玉柱石阶上,打在众人心头。

    整个太和殿内气氛凝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余百官诸王的屏气凝神后的忐忑心跳和几位跪倒在地的武将粗重喘息声,后者脸颊上大汗滂沱似瓢泼,一如殿外暴雨浓密。

    “咔!”

    一道秋雷落下,将提心吊胆者冷不丁吓得一个趔趄,糗态尽显,众人虽幸灾乐祸,却无一人敢将这份好笑显露在表面,个个老实垂袖站好。

    没有去看那位滑稽文官满脸涨红地跪地告罪,南斯皇张须怒目,怒喝如雷霆,炸响在众人耳畔,硬是生生把那位胆小文官骇得晕厥了过去:“尔等就是这般为梁作栋,支撑我国基业?!”

    病虎威犹在,堂上众人纷纷跪伏,双手撑地,低首高呼:“微臣不敢!”“末将不敢!”“臣弟不敢!”

    “不敢?!好一个朕的骨鲠之臣!”南斯皇气极反笑,轻嗤讥讽道,“哈哈,想我泱泱南斯,满朝文武,竟无一可用之才?!”

    阶下众人黑压压跪成一片,都知道枪打出头鸟、风摧出林木的浅显道理,是以皆默然不语,没一人搭话。

    然而偏有初生牛犊不怕病虎,非要作那被打被摧的出头鸟、出林木,只听有人中气十足地朗声道:“回禀陛下,末将愿领兵前往,御敌护疆!”

    有人偷偷抬眼,想瞧瞧是哪位好汉不识好歹强出头,便发现系武将列中排在第三位的一位武将振耳出声,骠骑、车骑、骁骑……第三位是骁骑将军,南晴空?

    众人这才了然,原来不是初生牛犊,而是初生虎崽,都说“虎毒不食子”,那么想来这头幼虎自然不怕那头病虎了。

    又有内心幽暗的阴谋论者暗暗想到:“原来是父子俩的逢场作戏,四皇子殿下故作大义凛然,南斯皇毅然拒绝,四皇子一无所失,却能平白涨了声望。啧啧,好算计啊!”

    只不过出乎这位心思龌龊的文臣意料,南斯皇皱眉片刻,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此……那便依你。今擢升骁骑将军南晴空为镇远大元帅,掌管远征诸军一切要务,待众王师齐聚,便率领大军开拔,先挥师北上克西诺,再东进镇中神!退朝!”

    众人乐得赶紧结束朝议,也就不再仔细思量陛下为何答应下来,难道他就不担心膝下孩儿志得意满而去、马革裹尸而返,齐齐拜倒高呼“陛下圣明”。

    唯有一人在跪倒之时,以长袖掩面露出了一个谁都看不见的诡异笑容。

    南斯皇拂袖离去。

    堂上众人依次转身而走,只有四皇子南晴空行在最后,看着众人穿过雨幕的背影,沉吟道:“唇如刀枪舌如剑,风如轻缎雨如帘,今朝一去六千里,他日必定驭虎还。”

    然后有两人直直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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