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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呀,盛忠,你倒是快一点啊,”一个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却在此时站在广德楼门口毫无风度的跳脚叫喊,“戏已经开场了!今儿可是章老板的王宝钗,错过了你还不如杀了我!”
尹盛忠今天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呢料西装,他无奈的看了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同伴,只好加快了脚步。
“二公子——”
年轻人立刻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盛忠,在外面可别这么叫我,你不喜欢称表字,那叫我的名字也行,反正别叫我二公子。”
尹盛忠那声“克文”还没出口就被袁克文拉住胳膊一把拽了进去。
广德楼里依旧热热闹闹白手巾满天飞,尹盛忠不喜欢这样的吵嚷,真不知道自家二哥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还能气定神闲的唱戏。
思绪转过目光所及就看见自家二哥在台上,全副的头面富丽堂皇,正唱到脱衣这一处。
“先脱日月龙凤袄,
再脱山河地理裙。
两件宝衣俱脱下,
交与嫌贫爱富的人!”
“哎呀呀呀呀呀!!!”袁克文痴痴的盯着台上失望的叫着,眼睛胡乱一瞥,终于望见最靠近舞台的那桌向他招手的同伴。袁克文急忙把尹盛忠拖了过去。
“豹岑(袁克文字),怎地来的这么晚?!”一个身穿元青色缎袍,外罩天青色马褂的方脸男人问袁克文,他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并不出挑姿容却朗风霁月。
尹盛忠只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心里就一个咯噔——没想到袁克文与爱新觉罗溥桐竟有交情。
溥桐可是妥妥的前清黄带子宗室(指努尔哈赤的直系子孙),虽然顶着“震国将军”的封号却选择了不务正业放浪形骸,是前清遗老遗少们的眼中钉。想到这里,尹盛忠莫名的看了台上的二哥一眼——在惹遗老遗少们讨厌这一点上溥桐和尹盛武倒是挺像的。
“后斋(溥桐字),别提了,”袁克文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了台上,一边看戏一边解释,“我临出门的时候被大哥逮住了,磨了好一阵子才答应放我出来,前提是必须带着保镖,所以我又花了点时间找到盛忠,这才来晚了——哎呀,好可惜!还是错过了!”
“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章老板才刚红呢。”溥桐已经36岁,远比24岁的袁克文淡定的多,笑着拍了拍袁克文的腿,目光继而落到尹盛忠脸上,“哎?你是满人吧?”
“回桐五爷,是。”尹盛忠老老实实的回话。
“哎?盛忠是满人?”袁克文终于看了尹盛忠一眼,但目光马上落回台上的王宝钏身上了,“我一直都以为他是汉人。”
“章佳氏的,我记得令尊是尹轩怀老先生吧?您家兄弟四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袁克文见溥桐并不专注在看戏上,就干脆向前坐了坐,让溥桐和尹盛忠聊天。
“回桐五爷,是。”
“两年前拜年的时候打过一个匆匆的照面,远远的也没看清楚,当时就是令尊带着你们兄弟三个——哎,对了,你家大哥回来了吗?”
“回桐五爷,回来了。”
“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啊,一定见识广博,改天一定要登门拜访。”溥桐笑着,见尹盛忠的目光随意的飘着,就问,“尹三爷不喜欢看戏?”
尹盛忠虚让了一下“不敢”才继续说道:
“那么风雅的东西,盛忠是一介武夫,自然欣赏不了。”
“呵,你们兄弟两个真是南辕北辙啊,一个票房下海成了一代名角,另一个却全然对京戏不感兴趣。”
尹盛忠压住吃惊,但 目光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丝疑惑让溥桐这个心思玲珑的人觉察到了。
“我说过两年前我见过你们三兄弟嘛,章佳氏总出美人,你们兄弟几个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没办法。”
“唉唉唉?!”袁克文发出一声惊叹,吓了溥桐和尹盛忠俱是一跳,但袁克文叫过之后仍然痴痴的盯着台上不说话了,两人一时之间又都分辨不出袁克文因为台上的戏目惊叫还是为了溥桐与尹盛忠的谈话惊叫。
台上王宝钏与王允的父女“吵架”也到了高潮。
父亲:笑女不笑父。
王宝钏:笑父不笑女!
王允:笑为父何来?
王宝钏:笑爹爹嫌贫爱富!
王允:为父嫌贫爱富,为的是哪一个呢?
王宝钏:女儿不知。
王允:为的就是你这奴才!
王宝钏:这也是女儿命该如此。
看到这里,袁克文感动的直打哆嗦,擦着眼里的泪花感叹连连:
“这些沉溺在世间污淖之中苟且存活的庸人怎么会了解真正爱情的伟大?让金钱蒙蔽了双眼的庸才!阿堵物的奴隶!宝钗,好好的嘲笑一场吧,嘲笑这疯狂庸俗的世界,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追求你的光吧!”
“呵呵,”溥桐温柔的看着袁克文对尹盛忠无奈一笑,“看着小戏痴一样的豹岑仿佛就看到了当年的我——唉,世间不给我们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机会,我们自己躲到这一方小小戏楼里,为什么又要召来世俗人的另一顿臭骂呢?”
尹盛忠心中一动,抬眼看向舞台,舞台上父亲王允已经答应了王宝钗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的气话,王宝钗杏眼圆睁神色惊怒凄楚,颤抖着脚步整个身子都抖得如同秋风落叶,扮演王允的演员也是一副悲怒交加的样子,却远远比不上扮演王宝钗的尹盛武所传达出来的那种绝望和决心,那是真正的王宝钗面对父亲的抛弃时才会有的绝望,面对未知前途时愿意堵上一切去追求的决心。
——尹盛忠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二哥了。
三击掌刚刚进行到第二掌,一只吹针从二楼破空飞来。
尹盛忠抬眼估算了一下高度,然后放弃。
吹针向着台上的王宝钗而去,王宝钗忽然向后一折身,同时水袖甩出,凄楚绝望的摆了一摆。
观众爆发出一阵 叫好声。
第三次击掌,第二枚吹针紧接袭至,此刻扮演王允的演员叱了一声“轰了出去”已走向后台。留在台上的王宝钗忽然如惊鸿飞跃,水袖甩开身姿曼妙,台下又是一连串的轰然叫好。
“今天青衣怎么改武旦了?”袁克文起劲的拍着手掌。
尹盛忠低声对溥桐道:
“桐五爷容我告个假,我去去就回。”
溥桐点头:
“你去吧,豹岑这里我会看着不会有事。”
尹盛忠知道溥桐身边必定隐有保镖,所以他放心的离开座位上了二楼。
往舞台上瞥几眼,见吹针不断,台上凄然哀唱的王宝钗也身子轻盈的上下翻飞左右腾跃,衣襟飘飞真的化作了白云,水袖蜿蜒的确化作了流水,这起舞之中的哀唱竟更有一番滋韵,惹得楼上楼下的戏迷喝彩不断。
——一击不中竟然焦躁的连续攻击,这位刺客的定力和经验都不怎么样。
尹盛忠想着,目光沉静的在激动的戏迷脸上逡巡。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个和他一样在激动的人群中保持冷漠的人,整个人几乎完全趴在了二楼栏杆上,嘴里竖直的含着一根烟杆,烟杆对准的目标就是台上扮演王宝钗的尹盛武。
尹盛忠走到他背后,嘈杂的喝彩声完全遮蔽了他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伸手抓上了那人的后衣领。
那人的反应倒也迅速,转身把烟杆横着挥了过来,尹盛忠右膝压住那人反击的右腿,整个人压上就着抓住后衣领的动作弯臂用手肘重重撞在那人腰间,同时左手应着那烟杆一旋一转,烟杆就到了尹盛忠的手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尹盛忠才不会用嘴巴碰那人刚刚碰过的地方,烟杆口对着那人的后背一磕,他使了个巧劲,再拿开时,一根吹针就出现在那人背上,要不是吹针尾部绑着的淡绿色羽绒,几乎都辨认不出来吹针的所在了。
尹盛忠推搡着那人穿过浑然不觉的戏迷,到 后台找了根绳子把他绑上,只告诉广德楼老板这是企图对章老板不利的人,一定要好好看管,散戏了章老板会亲自 过来审问。
广德楼老板一听这是要对他们财神爷不好的人,马上就找了一块抹布亲自塞到那人嘴里,拍着胸脯保证要是让这人跑了他八抬大轿恭送章老板去庆乐园唱戏。
散了戏,恍惚着刚刚回神的袁克文忽然一把拉住尹盛忠:
“盛忠,你一定要介绍我跟章老板认识啊!”
尹盛忠不解。
“我听到你和后斋说的话了,”袁克文急的直跳,“就是刚刚没精力说话而已——章老板是你的哥哥对吧?!”
尹盛忠叹气。
“尹三爷,我也想拜会一下尹二爷,不知道可否赏光?”溥桐在一边也微笑着帮腔。
“好吧。”
在后台,尹盛武刚刚卸下头面,只露了本来的头发,脸上的妆却还没有卸,依旧是一双盈盈剪水瞳两面桃花腮。
他在镜子里看了袁克文一眼,袁克文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掉了。
“二哥,”尹盛忠从戏园子老板那里提了刚刚的刺客,往尹盛武脚边一推,刺客已经完全昏了过去,软软的趴在地下无声无息,“这是刚刚的刺客——这位是袁家二公子袁克文先生,另一位是溥桐桐五爷。”
尹盛武从站起转身,对着两人抱拳微笑:
“原来是寒云公子和西园居士,幸会。”
“章老板叫我寒云就好!”袁克文难抑激动双眼放光,“我是章老板的戏迷,今日得与章老板说话,真是三生有幸!”
“寒云公子真的抬举我们这些戏子了,”尹盛武淡淡一笑,又礼貌的对溥桐点点头,这才蹲下拔起此刻背上的插针,放在鼻下闻了闻,“迷药?”
尹盛忠也蹲下:
“二哥,他是被迷晕了?”
“嗯,看来药效起作用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足够我演完戏在后台独处,看来他是想绑架我啊。”
“章老板,可否借西园一观?”溥桐忽然出声。
尹盛武把吹针递了过去,接着去翻刺客身上。
尹盛忠也帮忙上手,袁克文看着尹盛武的葱葱玉指在刺客庸俗的布料中翻腾穿插只觉得万分刺目,似乎这样的接触都是对艺术的亵渎。
他冲上一步:
“章老板,我来代劳行么?这种事情还不用您亲自出手。”
尹盛武似乎对戏迷们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乖乖退开:
“那麻烦二公子了。”
“哎,好!”
那刺客穿着一身棉布短袄,布料普通,但尹盛忠和袁克文很快在他衣领反面看到一个“和”字。
“看来是三和堂无疑了,”溥桐也把那根吹针还给尹盛武,“绿色的绒羽也很附和他们的特征,淬麻药绑架人勒索赎金也是他们的通用手段——不过他们都是混子而已,从来都是小打小闹,今天怎么突然瞄准了章老板?”
“呵——”尹盛武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冷笑,“为什么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尹盛忠看着二哥的笑容,默默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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