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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正中站着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人,身形瘦长并不强壮,但一身北洋系少校军服套在身上却显得非常英武挺拔,那双让前清宗室觉罗家的小姐们魂牵梦萦的眼睛亮如寒星,既不冷漠却也不温情,平静的看着分坐在两侧的一干人等。
“尹三爷,什么事儿非要四家聚在一起啊?咱们这可是有年头没碰面了。”
发话的是一个叫花子模样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黑乎乎的,除了亮晶晶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穿着一件满处窟窿跑棉絮的棉袄,细腰只盈盈一握,扎着一截枯黄色的干草绳。此刻他左脚支着地,右脚踩在椅子面上,手里挥舞着一只油汪汪的鸡腿嬉笑的看着尹盛忠。
尹盛忠背着手看向他,目光一闪,平静的点点头。
“是有年头了。”
“尹三爷认出来了?”那花子哈哈一笑,拍着大腿,“上次咱们见面尹三爷您还是个十一二的娃娃呢。”
他的年纪分明和尹盛忠相仿,却口口声声充大装老,尹盛忠听闻也未见不悦,淡淡的看着他:
“没想到田家把护命一脉交到你手上。”
“嗨,”花子无所谓的扬扬头,啃了一口鸡腿,含含糊糊的道,“其他人都死绝了呗,要不然哪儿能轮到我啊。”
花子坐在左侧客座下首,他对面的年轻人年龄比他稍长,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金丝圆眼镜后的一双丹凤眼不悦的盯住了对面的花子:
“你是田文镜的后人?”
花子看都不看他,继续啃着鸡腿:
“你是张廷玉的后人?——张家家大业大,怎么护命一脉也交给你这个旁系了?直系呢?也死绝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
“哟,没见我吃的什么?嘴巴怎么干净的了?怎么了?你的洋墨水喝多了舌头尝不出咸淡了?我再怎么不干净你也和我一样是护命四家里的汉二家,连个上首都坐不了,你还在这里嫌弃我干净还是脏?”
叫花子看都不看他,咬了两口鸡腿肉的功夫就连珠炮似的憋的对面的张家人白了脸。
那张家年轻人忽然动作迅捷的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花子也变了脸色,丢开鸡腿往自己腰间摸去,但终究是多了丢开鸡腿这么一个动作,比张家年轻人还是慢了一秒,但下一秒,一道寒光唰的飞过枪口,张家年轻人枪口被撞偏的同时,伴随着入木的轻微闷响,一柄小刀插到了门框上微微抖动。
众人讶异的随着小刀来源方向看过去,见是尹盛忠背后主座上坐着的那个男人,自从其他人进门起那人就瘫在座位上打着瞌睡,脸被一顶破呢帽盖得死死地,然而现在他醒了,收回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垂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冲在座众人招了招手。
“各位,这是我大哥尹盛文。”尹盛忠向后让了让算是做了介绍,尹盛文再次扬扬手作为回应,然后翘起二郎腿靠到一边扶手上不说话了。
“尹大爷,幸会。”鄂家来的人是一个四旬开外的美艳妇人,长相风情万种神色却颇为高持清苦,她淡淡的对尹盛文一点头,然后用目光向其他人示意,“张二爷,田五爷,幸会。”
那田家的小叫花子变了变脸色,他知道自己作为家中的护命一脉与其他三家见面这是第一次,从前他更是没有丝毫名气和声望,这位鄂家的妇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排行?
妇人对两个年轻人的异样神情视若无睹,而是继续淡然的说道:
“护命四家传承几百年了,代代更替,眼下时局困难青黄不接,大家不应该内讧,更应该团结一致共度难关才是——两位都是新一代的护命一脉,想必还对老身一无所知,老身夫家姓佟。”
张家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恭敬的低头称道:
“佟夫人。”
田家的年轻人却没那么委婉多变,直接皱起眉惊讶的道:
“您就是那名传说中的神出鬼没佟夫人?”
佟鄂氏表情不变:
“都是各位高看而已。”
说罢她再度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尹盛忠身上:
“尹三爷,老身不久之后也将会让出护命一脉的职责了,新旧更替乃天理循环,护命四家的事情,今后就请多多提携小侄鄂毓恒了——毓恒,来与各位兄长见礼。”
佟鄂氏身后站着的少年此时走出一步,对这三人各自深深一揖:
“毓恒见过各位兄长,还请各位兄长今后多多提携照看。”
那少年一身长袍马褂的传统打扮,然而头发剪得干净利落,肤色白皙神态文雅,一双大眼睛像是冬日太阳下最清澈的深潭,漂着一层薄冰碎金闪烁,深不见底却又纯净无暇。
其他几人都暗暗提高了警觉,作为护命四家里的护命一脉,他们都是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的人,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能让佟夫人甘愿让位,一定并非等闲之辈。
众人都客套一番,再次落座后,尹盛忠道出了此次召集护命四家的目的。
“大家都知道,当初雍正属意乾隆即位的同时也深知其好大喜功挥霍无度的个性,所以才经过六年的账目转移隐下了三千万两的国库银两,交于我四家祖上的尹继善、鄂尔泰、张廷玉和田文镜四位大臣秘密看管,以备万一救清朝于水火,这也是雍正遗宝的由来。”尹盛忠仍然挺立在客厅正中,环顾众人掷地有声,“如今几百年已经过去,清朝也已经成为历史,这笔雍正遗宝再看护下去也没有了意义,所以,作为护命四家之首,我尹家有一个想法,就是将雍正遗宝起出,造福万民。”
话音落下,客厅里有几分钟的沉默,佟鄂氏首先打破了安静:
“如果老身没记错,章佳氏是我满人的一只吧?”
尹盛文这时慢悠悠的换到右腿继续翘起二郎腿,懒懒的看着佟鄂氏:
“对啊,西林觉罗也是满人,可是现在皇帝都不是皇帝了,老太太,您再讲究是不是满人还有什么意思吗?”
佟鄂氏紧紧的盯住尹盛文:
“尹大爷为什么不明说?救万民于水火是什么标榜道义的理由?还不是孙逸仙他想要这笔钱吗?”
田五爷问道:
“这位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和孙中山有什么关系?”
佟鄂氏垂下目光,忽然变得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
“尹大爷曾经是拒俄义勇队的吧?想必与同是拒俄义勇队的黄兴他们相熟?尹大爷跑了十年,这次突然回来后马上尹三爷就召集了我们护命四家提议起出雍正遗宝,这不是孙逸仙黄兴瞄准了这笔钱吗?”
尹盛文挑起眉看着佟鄂氏笑:
“老太太,您对我的底知道的挺多啊,这么当众揭我老底,可不是您这样的长辈该有的风范啊。”
“在我眼里你们都还是黄口小儿而已,”佟鄂氏皱眉,接着盯向尹盛忠,“你爹当初让你掌位可不是让你监守自盗的!你章佳氏竟然要用老祖宗留下的钱帮助夺去了我们江山的敌人?尹盛忠,你服侍袁世凯那样的窃国大盗我还没有追究你,你竟然还在这里提议取出雍正遗宝?你还对不对得起祖宗记不记得你的根?——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要见你爹。”
这番话让身为汉人的张家和田家人皱起眉头。
鄂毓恒也有一个飞闪即逝的厌恶表情,被尹盛文妥妥收入眼里。
“老太太,”他笑着站起来,晃到佟鄂氏面前,“既然都撕破脸了,我倒是好奇了,您还知不知道我其他的底儿?”
佟鄂氏盯着尹盛文眯起眼:
“别在我面前扮猪吃老虎,你留学日本,参加过拒俄义勇队,为此当了逃犯,和孙逸仙黄兴他们相熟,所以大概还和黑龙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你想吓到我还早了点——我要和你爹说话,你们没资格谈论雍正遗宝。”
尹盛文弯下腰,把自己的目光和佟鄂氏的放到同一平面:
“老太太,你还是不怎么了解我啊……”
佟鄂氏疑惑的睁了睁眼,刚想出言讥讽,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
“不可能……”她痴痴呆呆的从尹盛文亮出来的手掌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尹盛文含笑的脸,“嘉庆年间就没有了……传闻而已……嘉庆年间不都改名了吗……消失了吗……”
不知何时尹盛文在手掌上写了两个字,亮给佟佳氏之后,他有意无意的在鄂毓恒面前晃了一下,一面擦着手掌一面笑道:
“这几百年里很多人也以为雍正遗宝只是传说,但不也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它的存在吗?怎么这个就必须是传闻了呢?”
他说着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尹盛忠不着痕迹的看了哥哥一眼,这才继续看向众人:
“想来佟夫人没有异议了,不知道张家和田家是什么态度?”
“我同意!”田五爷举起手嚷道,“自己饭都吃不饱了还替别人守着钱,我才不是那样的傻瓜呢!”
张二爷推了推眼镜:
“尚安个人也同意,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尚安还要与家中商议一下。”
田五爷随手甩出吃剩的鸡骨头,那鸡骨头向张尚安腹部飞去,张尚安若想躲避必须要离开座位,所以他只好抬手格开,这样手上不免就沾上了鸡骨头上的油脂。
看着张尚安忍着爆发找手绢擦手的样子,田五爷嗤的一声冷笑:
“家大业大就是麻烦,连拿个主意还要商量来商量去的。”
张尚安白了他一眼。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尹盛忠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但更像是应付了事草草挤出的皮笑肉不笑,“在下和大哥都不是擅长客套的人,所以就不留各位吃饭了,至于下一次聚会,还请在下邀请时各位赏光。”
话音落下,一直再未说话的佟鄂氏第一个站起来向外走,随后跟着的鄂毓恒在出门前忽然转身对着其他人再次一揖:
“毓恒初来乍到,还未请教各位兄长怎么称呼?”
尹盛忠点点头:
“尹盛忠——这是家兄尹盛文,刚才已经说过了。”
张尚安点头:
“张尚安。”
田五爷点头:
“贱名一个,田茂。”
“记下了,”鄂毓恒笑着深深一揖,“各位兄长后会有期。”
接下来告辞的是张尚安和田茂,似乎他们都不愿意和对方一起走,所以起先是气氛诡异的静坐相对喝了五分钟的茶,最后田茂耐不住了首先告辞,张尚安才松了口气,隔了五分钟也才告辞离开。
他们都离去后,尹盛忠坐回尹盛文身边:
“大哥,你怎么看?”
“鄂家那个小家伙不简单,下一次大概就是他直接来了。”
“佟夫人不用担心吗?”
“不用,”尹盛文仍然瘫着,悠然的闭着眼,“她活不了多久了。”
半晌没有听到三弟说话,尹盛文睁眼看去,见尹盛忠望着他神色犹豫,嘴却抿的很紧。
“放心。”尹盛文笑着伸手弹了三弟一个脑瓜崩,“你有你的秘密身份,我自然也有我的,但从种种迹象看,咱们不会是敌人。”
“我觉得张家和田家的心思也不纯。”
“这又不是当初那种忠臣千古的年代,还有谁会心思纯?”尹盛文无所谓的哼笑一声,“反正只要知道,他们两家不会像鄂老婆子那样守着雍正遗宝不放就行了。”
“那下一步呢?”
“等呗,等下一次聚会确定行动方向,等你的上级给你指令,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尹盛文拖着长音慢慢坐起来,“等老爷子得知了咱们的小心思把咱们一个个都打死。”
尹盛忠看着兄长的侧脸没有说话。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大哥了,尹盛文在外漂泊的十年间也断断续续回过几次家,每一次见面都给他一种大哥离他越来越远的错觉。这一次见面简直给了他一种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一个陌生人相处的感觉。大哥是孙中山黄兴他们的朋友?他是日本黑龙会的成员?他又有什么特殊身份,能让见多识广的佟夫人露出那种表情,也能让他轻而易举的进入袁世凯重兵防守的总统府?
昨晚在总统府里见到自己的三个兄弟,尹盛忠简直控制不住他引以为傲的冰山表情当场失声责问,好在他忍住了,现在他看到大哥仍然没有告知自己真相的打算,唯一得知的就是大哥说他们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那么在雍正遗宝这件事上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了,他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从接掌章佳氏护命一脉的第一天就有了。
“爹好么?”
听到三弟闷声闷气的问,尹盛文好笑的看着他。
“好不好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最近盯在咱家周围的人太多,我不方便。”尹盛忠摇摇头,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微弱,自嘲一笑。
尹盛文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后心疼的叹道:
“你这傻小子……”
站起来走到尹盛忠面前把他揽进自己怀里,尹盛文揉着他的肩膀,手下的肩章膈着手掌坚凉硬固:
“你怎么还是老让自己这么委屈呢?你跟老二学学也行啊,外面乖孩子里面厚脸皮,你乖的这么表里如一干嘛啊?”
尹盛忠扑哧一笑:
“大哥,我要告诉二哥。”
“嘁,告诉就告诉,他现在还打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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