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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哗啦哗啦”和风吹拂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显。
“我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有耐心。而且别人不信任我，我也懒得去帮她。三个数之内，说实话，或者滚，二选一。”
凝魄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
“二……”中指随着她的声音，竖立起来。
“三。”凝魄举起三根手指，朝身后的湘宛晃了晃，冷冷道：“我的数已经查完了，你想好做什么选择了么，笙霰雨宫主？”
“啊呀呀，凝魄你可真是的，不要这么无情嘛，弄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湘宛温吞细柔的声音无端变成了银铃般的清脆，叮当碰撞着，撩人心弦：“本来以为我要是认真起来，便不会有谁看出破绽来。但事实证明，要想瞒过你的话，还得再潜心修炼个几百年才行啊。”
“就是再给你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你化作一层灰一阵风偶然在我身边擦过，我想我也能够在某个瞬间认出你来。”凝魄淡淡道。
“啊啊，竟是这样么？”湘宛嫣然：“也对呢，这世上能瞒过离魂殿主人那双妖魅紫瞳的东西似乎实在是不大多。”
“我辨识你，并没有用我的眼睛。”凝魄的脊背一滑，很舒服地躺在了湘宛的膝盖上，打了个呵欠，抬手在她的脸上拂过：“因为根本不需要——我对你的了解，早已经入了骨髓。”
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心木，而去了解他所喜欢的散羽吗？
想不到这样一个永远一副慵懒没正经的家伙骨子里竟然也有如此痴情专心的一面啊。
嘉晨心中隐隐有种奇怪的滋味，淡淡地笑着，淡淡地感慨道：“蛇女，你对我大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么……”
凝魄怔了怔，立即明白了嘉晨话中隐藏的含义。
“我承认，我确实对你大哥产生过那种类似‘喜欢’的感情。”“但那毕竟是一颗还没来得及发芽就枯死的种子，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以我的个性，懒得对这样的东西执着么？但凡我有一点点‘只要你好我就好’的心，散羽就不会成为回不去自己原躯，不知何时就会熄灭，所以再次怯于和挚爱说出真相的魂魄了。”
嘉晨错愕。
血淋淋撕扯伤口的话，凝魄竟也能说得如此堂皇。
他不禁偷觑了一眼湘宛——不，应该说是散羽的表情。
这一看，却更令他惊讶。
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负面的变化。
挑眉，抿唇，或是眼珠不自觉地向侧斜看这样细微的不满都不曾出现过。
她笑了。
脆生生的笑声，如朝曦煦风下的铃一般。
“你真正知道的，似乎永远比我以为的多出太多太多。”她在凝魄的脸上掐了一把：“为什么你会这么敏锐呢？”
他和散羽从来称不上相熟，但不知道为何，眼前的身影却让他的心内蔓延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凝魄斜眼瞥见了嘉晨略有些迷离惶惑的表情，咧嘴一笑：“哈，小嘉晨，我想你心中现在一定有种‘啊呀，这女人怎么这么熟悉’的奇怪感觉吧。”
嘉晨不自禁点头。
“你奇怪的根源，也就是我为什么了解她的原由了。”凝魄指了指散羽，又指了指自己：“因为她——和我很像啊！只要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也基本就把她看透了啊！”
“啊？”嘉晨后退两步，眯起双眸，打量起眼前的两魂灵。
虽然她们长得半点不相像。
虽然她们脸上的表情也不甚相同。
但是从她们身上透出来的气息，却是那样的相似。
他不停地眨眼，将琥珀色的眸子揉得有些泛红，却依然不能将呈现在心中的景象擦却。
“小嘉晨，别再挣扎，乖乖地接受这事实吧——我和散羽，并不是姐妹，连朋友都不是，但在很多地方，相似得几近相同。再夸张点说，简直就像是在生命的岔道上做了不同选择而走向了两个方向的同一魂。”凝魄刻意地将自己的鬓角卷起来，再让它从手指上轻轻滑落：“散羽，不，笙霰雨，以你之谋智，应该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吧？”
凝魄的话未说完时，散羽的“那是当然的吧，不然我怎么可能会给你下那近乎离谱的断言？因为那些断言，从来都是我自己的。”和她的“否则的话你也不会察觉我的阴影，因为那也是困扰着你的。”完全叠合在了一起。
她们俱是一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再次异口同声道：“我们的思维方式都是这么同步呢。”
“如果是这样，容我大胆揣测一下——其实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和小空碰到也好，激发出我骨血内的黑暗也好，包括我可能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你怀孕了也好，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除了我能这么快发现你的真魂让你有些意外，但你也立刻扭转回了你想回转的轨道。不知道我的揣测对也不对？”
“哦？你觉得我算计了你？我是怎么算计的？”
“先利用空和帝沙的关系，想办法让小无痕怀孕的消息传到我耳中，选择最恰当的时候偶遇。我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空来，她和我回离魂殿来，凭你对她的了解，知道不用做什么，她也一定会因为不信任我惹我不快。我现在的身体极度虚弱，会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将你所不知道的秘密爆发出来。空因为恐惧换魂，你就可以自然而然出现，以湘宛的身份婉言和我对话。因为刚刚经历了被嘉晨信任的轻松感，又被你安慰了，你向我提的请求更容易被答应……你唯一做的不好的，就是不该指出我的自卑来，因为天机宫一个小小侍女，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和我说话。可这么扭转了立场，我们反而能不说暗话了。” “想不到啊，竟完全正确呢。”散羽掩口“咯咯”笑道：“嘛，能一眼被看穿的手段就再不能称作阳谋或阴谋，只能叫做耍心眼而已。在你面前，我似乎总也逃不开小心机的框子，这种感觉让一向擅长攻心的我，很不开心呐。” “嘛，若是站在明处，我很难胜过你什么，所以才会在毫无一丝防备的情况下被激化出那副丑样子来。”凝魄转眸嘉晨，半真半假地叹道：“要是把我的小嘉晨吓坏了，从离魂殿跑路了可怎么是好？我可真怕我完全失控就把你手下的躯壳碾成灰。” “我挑事了不假，但他不是没有跑路，而是执着地和你站在一起，最终唤醒了你的神智，我也毫发无伤么？这么折腾下来，你们的距离反而比以前近了。我这可不是大功一件？而且——”散羽顿了顿，沉声道：“也让我找到了和你交易的筹码。”
“交易？筹码？什么鬼东西？为什么突然又扯到这么俗气的话题上去了？”凝魄嫌弃地撇嘴，打了个呵欠：“合着白贴了半日关系，你还是信不着我，非得手里握着什么才能安心提条件？如果我就不吃这套，你的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白贴了半日关系么？这一点我和你倒是同样的感受呢。刚说了我们能够互相看穿，结果不消片刻，就说嘴打嘴，弄出个这么不理解我的话来了。”散羽摇摇头，微笑着，却不遮满脸的无奈：“虽然我经常和别人谈条件，对等交换，公平交易。但是事实上却和你一样相当反感，总觉关系不够亲近才需要什么来维系。但是，如果套了近乎之后就惦记着空手套白狼的家伙，我是更讨厌的。总感觉像是有目的接近，无付出收获。地界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靠欠人情吃关系谋求利益，比赤裸裸的纯粹的物质性易物更可悲，更恶心，也绝非久长策。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这么鄙陋浅薄之事呢？所以，和你交易，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想尽量少欠你一点情，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才能更长久，更稳定。”
“嗯嗯，说得到好听，好像你多在乎我，多在乎我们之间的‘友谊’似的。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可以称作那种东西的玩意。过去未曾有，现在还未有，将来应该也不会有机会。绕来绕去，归根结底，你只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希望他有一点闪失，才会费尽心里力求稳妥。如果我是个无私的大好人自然好，如果我不那么好说话，你也能够用我感兴趣的东西，诱我答应。”凝魄苦笑了一声：“不愧是你——我镜中的影，真真谨慎的很，也很会抓弱点。” “这语气——你承认你的弱点被我抓到了？打算答应我的请求了？”
散羽的眼角眉梢，都满溢着喜悦之色。
她本来是个很擅长隐藏心绪的，和她一样。
可是，她却不曾隐瞒，也不想隐瞒的样子。
这本身就是一种诚恳了吧。
凝魄也干脆地卸下了最后的伪装。
羡慕，无害的淡淡的嫉妒，祝福，被看透心思的无可奈何。
多种真实的思绪写在脸上，汇成复杂独特的美丽。 “是啊。的确是被触碰软肋了呢，还不止一个——小孩子，我曾喜欢过的那家伙的孩子，被我间接害死的女人的孩子。还有，我的本相。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同意啊……”凝魄低低道，她的表情是开朗的笑，声音却是含着轻浅的悲哀。
散羽怔住片刻。
蓦然，泪光盈盈。
“对不起，凝魄。”她如此说道：“我想我还是轻看了你，轻看了你的品格。”
是因为孩子对她很重要的话，让散羽意外了吧。
大概，她起初把自己现出原身当作是最大的筹码，没有想到，那在凝魄的心中是最轻的。
凝魄却没有半点的不快。
因为她自己，何尝不是轻看了散羽？
尽管，笙霰雨和心木的过去，被篡改的姻缘簿，失却的记忆，她都是知道的。
但是，她起初也并不相信，和夜凉音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她，再重新回到心木的怀抱中时，仍是初心，仍是真情，大概也掺杂了某种目的的利用他的痴。
现在，她也总算是明白了。
笙霰雨，大概真的是很喜欢心木的吧。
如果魂魄还能够有选择宿体，在梦中徘徊的能力，踏入转世，应该也是毫无问题的。
但是，事实上，她没有选择去转世。
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了。
转世，就是另外一个生命了。
笙霰雨也不例外。
转了世的笙霰雨，便不再是笙霰雨。
姻缘簿上，心木对面的那名字的墨迹，也会变得灰暗。
如果，有红线做保证的话，或许她还可以再搏一次。
然而，那线已经被截断了。
断掉的半截，不在心木的手上。
失去了记忆，红线与他人相系，变成了新存在的笙霰雨。
伤痕累累，姻缘簿的对面变得空荡荡，只剩下没有太多实感的回忆的心木。
尽管魂飞魄散的风险可以降低，但是，这样活着，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她选择了依靠千日幻来编织一场真实的梦境，来为他留下真切的幸福。
哪怕这场梦带来的伤害是深重的，哪怕她吸收千日幻所有的负面影响是自杀行为，对于她和心木来说，烟花短暂的绚烂。 但是至少，她用仅存的力量，保住了一线美丽。
只属于笙霰雨和心木的。
不是什么转世重生那含糊的存在。
总算是……放心了？
心木真的没有喜欢错人？
可是……自己没什么立场放心啊。
与其说是放心，不如说是早就放下的心，更加坦然了。
纵然其中的罪恶感，似乎更深更浓了些，但也是喜悦更占上风。 嘉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凝魄的沉思：“嫂嫂怀孕了，真的？”
散羽甜甜地一笑：“嗯。”
“我大哥的么？”
“嗯。”
“蛇女！”嘉晨跃到了凝魄身边，无比兴奋地道：“你听到了么，我要有侄儿了，似乎要当小叔叔了呢。”
“当叔叔了高兴成这样？”凝魄嬉笑道：“不知道的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要当爸爸了。” “一样的嘛一样的嘛，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嘉晨倏然想起什么，推搡了凝魄一把：“为什么还要躺在我嫂嫂的腿上，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她一个命仙之族，怎么那么容易动了胎气？再说了，怀孕的是你嫂嫂，现在在你眼前的躯壳是湘宛的躯壳，孩子怎么可能在她肚里。这不相当把你心木大哥给骂了？”凝魄拧着嘉晨的鼻子：“不过呐，就因为是魂魄受孕，所以麻烦事太多了，这麻烦只有我能顺利解决，所以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来想能让我帮忙的办法。”
“嫂嫂，您这太见外了吧？”双眼都能喷出星星来的嘉晨看向散羽：“别看蛇女老这德行，但心很好的啊。您和她提，她二话不说，就会保您的孩子的。”
他握住凝魄的手：“蛇女，你别让嫂嫂帮什么忙了，直接帮她生小孩不好么？” 散羽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把嘉晨吓了一跳，连表情都凝滞住了：“嫂嫂，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嘉晨，你应该更细心才对吧。凝魄的脸色，很不好呢。你难道没有发现么？”
“当然发现了。”嘉晨愣愣道：“怎么？”
“她的身体差成这样，反转之身实力戾气却那样强，如果我不帮忙的话，大概坚持不了两个冥月，就会气力耗尽死去了吧。”
嘉晨的欢喜凝冰破碎，目光掠到凝魄身上征求着答案。 凝魄避开了嘉晨的眼光，只盯着笙霰雨：“你之前还觉得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事实上，你掌握的也比我想的多。我也没想到，你给我开出来的条件会是——”
续命。
笙霰雨的声音。
凝魄的声音。 “你是离魂殿的殿主，我是天机宫的宫主。如果淇水未死，把他也算上，咱们三个所掌握的情报累在一起，大概三界的七成风景尽在掌握。”她怅然喃喃：“不过现在只剩下两个，很快，就只有一个了。”
凝魄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是什么悲观的心态啊？都不像你了。”
“我一直很悲观的啊。尤其是这次。说好明人不说暗话了，多余的慰藉，也是不必要的。”笙霰雨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小手指：“我信你，就不和你约契什么，勾勾手指，也就算是誓约了。”
凝魄勾住了笙霰雨的手指，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唉唉，忽然觉得我帮你一个老妖精续命，你替我保孩子，我有点亏啊。”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才不反悔啊。”笙霰雨柔声道：“不过呢，要是除让他活下去，你和嘉晨能让他认你们做干爹干娘就好了。”
嘉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啊！” 旋即发现不对，“腾”地红了脸。
凝魄扯着嘴角：“你们两口子这是为了我轮流抢司姻的活，生怕我嫁不出去，还是别的什么？”
“哈——我只是单纯觉得你们很般配。还有——如果孩子能够有你们这样的，还是活着的干爹干妈，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完整？毕竟我——我还是——”
凝魄突然像是没有勇气听下去了一般，急忙忙打断了笙霰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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