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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姑苏城外寒山寺 > 第143章 141西北最坏的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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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押运银两至张掖的途中,一路上,李思谊听到最多的就是,快意王活着的时候,快意王是西北最大的坏蛋,快意王之后,左将军朱夕照,是西北最坏的坏蛋。

    这个坏蛋在大明军队里的职衔是左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相对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大都督、卫将军的职衔来说,是属于比较低的职衔,自汉代以降,已经很少设置。本朝仁宗去世,朱瞻基继位,出人意料地设置了这四个职衔。除了王、侯,跟少数的杂号将军(比如定远大将军朱泓熠),镇东镇南镇西镇北这类将军号,也不再设置。比镇南将军更高的职衔是镇南王,镇南王的封号,朝廷刚刚从朱迟煊那儿收回来。至于镇东王跟镇北王,从来没有设置过。

    坏蛋本来是指坏掉的鸡蛋,但又引申为令人厌恶或者品行恶劣的人。快意王陈亦欣从万家生佛的赞誉到坏蛋的贬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完成了华丽的转身,开始露出了本来的真实面目,狰狞的面目,罪恶昭彰。自打肃王朱赡焰暗害了陈亦欣,冒充陈亦欣之后,更是劣迹斑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朱夕照很荣幸地继承了陈亦欣的坏蛋地位。他是陕西行指挥使司的指挥使,陕西行指挥使司的驻地是张掖。但是,他很少在张掖,一直呆在兰州的家中,遥控着张掖的军事事务。

    大明朝的成立,是为了要反抗前朝的无道。在浴血奋战、彻底消灭敌人之后,在休养生息的安定年代,军队的贪、污、腐、化、变、质现象,无可避免。军队的人明白,朝廷需要他们做打手,在任何时候。因此,他们恃宠骄横、有恃无恐。

    李思谊开始反思,凌未风将大家冒险抢来的萧家财富,赈济西北边关贫民,却必须经由西北官军来实施这件事,有了看法,他问唐诗成,“这些钱会不会被他们给全部贪、污、私、分了?”

    唐诗成的回答是肯定的,“很有可能。”

    李布衣跟刘青云的对话,也象无孔不入的风,很快传入了李思谊的耳朵里。“如果那样,与其这些钱,被军队贪、污、私、分了,不如我们大家全分了。”

    嘴上这么说,可是他做不出来。他一向自问是行得正站得稳的顶天立地的汉子,这种猪、狗、不、如的事,他怎么做得出,当真是做不出。唐诗成也做不出。虽然大明皇帝抛弃了他,象抛弃一条野狗一样地抛弃了他。而他杀狄惊云,只不过是替,大明朝廷,惩治了一个变质的一等侯。那是大明朝廷的事,那是大明朝廷内部的事,他们怎么处置狄惊云都可以,还轮不到一个小县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捕快来擅自主张。

    在百般纠结中,李思谊,跟唐诗成,押着他们抢来的萧家的财富,一路无恙、顺利到达张掖,并且很快跟朱东福搭上了线。朱东福是李思谊少年时代的玩伴,曾经在私塾里同学了三年。朱东福少年时代,是根老油条,他的学业很糟糕,他的年纪比李思谊要大了好几岁。

    留级使朱东福跟很多人做了同学,除了李思谊,还有很多当世的名人,甚至是李祚庥这样大名鼎鼎的武林权威,龙听风这样权势显赫的朝廷高官,都曾经是朱东福的同学。朱东福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些,这些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东西,这也是他能够在江湖中、庙堂上混迹,游刃有余的根本原因。

    毫无疑问,朱东福已经成为左将军朱夕照跟前的红人,无可置疑地成为西北的大坏蛋身边的一个坏蛋,你要是说他是小坏蛋,他还真的会跟你急眼。

    朱东福春风得意,在朱夕照跟前吃香的喝辣的,他得了一个外号,叫做拉轰哥。西北黑白两道,都买拉轰哥的账,李思谊也得买他的账。

    除了少年时代的那些残缺的记忆,李思谊后来一直没有见过朱东福。如果说少年时代的朱东福还有些值得说道的东西的话,那么如今的朱东福,当李思谊面对着他时,简直无语了。他很胖,两只眼睛笑的时候,几乎眯成了两条缝,这样的一个人,对吃的住的喝的坐的玩的,无一不讲究。对钱,更是爱死了,用一个成语可以精确的概括他:贪得无厌。

    朱东福本来有理由,在李思谊面前,象在朱夕照面前一样的,点头哈腰、巧言令色、阿谀卑膝。但他不傻,很显然听说了李思谊的所有事。虽说他跟陛下是好盆友,但是,锦衣卫已经将他除名,陛下也下了措辞严厉的敕书。总之,李思谊,你也有今天,杀孟岱你得罪了孟欣,打龙之阳你又惹了龙家跟朱家。你还以为是以前啊,人家要看在你爷爷常败将军李景隆的面子上,好歹忍着你。现在好喽,朱东福未免在李思谊面前趾高气扬起来。

    这些李思谊都不会往心里去,只要他不当面出语不逊,辱及爷爷,他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但他真正往心里去的是,朱东福是个坏蛋,是大坏蛋朱夕照跟前的坏蛋,还不是小坏蛋,至少是中坏蛋。

    将银两发放到贫民手中,这是个繁琐的过程,李思谊有些头大,他不再担心官军贪、污了他们抢来的这些银两。担心也没有用,他们肯定,会贪、污,这是必须的、必然的,是公开的秘密,腐、化、堕、落,是无法抑制的,蔓延在整个大明官军中的一个恶疾,是顽症,甚至会到后来成为绝症。

    出于礼节,朱东福邀请李思谊跟唐诗成到兰州做客,正好赶上朱夕照以陕西行指挥使司的名义,宴请各级军官。陕西行指挥使司衙门并没有向李思谊跟唐诗成发出宴席的邀请函,仅仅是朱东福的意思,他带着李思谊跟唐诗成大摇大摆地进了左将军府。

    朱夕照对李思谊跟唐诗成的到来,显得极为冷淡,他只是对朱东福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招呼李思谊跟唐诗成入座,他忙着跟坐在左右的贵客说话。他右首坐着西北新晋的黑道头子,快意堂的堂主胡鼎冲,他左首坐着财富帮的西北总督察罗振昌。

    李思谊很郁闷地喝着酒,席间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接上了朱夕照的话茬,对蔓延在军中的贪、污、堕、落现象,表示了他的极为不满。朱夕照傲慢地说,“怕我们贪、污?那你别捐呀。好名声都让你捞去了,还不给我们贪点实惠?”

    李思谊感觉很不爽,原来,他真的跟这些垃圾混不到一块儿,而他儿时的玩伴朱瞻基,就是这些垃圾的主宰者。他心底那种忤逆的念头越来越膨胀,他想总有天他会爆发的,真的会爆发的。

    朱夕照看出了李思谊的不爽,他不屑一顾地说,“你生气也没用,以你的实力,你一枪或者一剑戳不死我或者刺不死我。我不是孟岱,我是朱夕照,我是左将军,陕西西部,全部由我说了算。就算你有能力把我干掉,那又怎样。你想过没有,后果很严重,你会毁了你自己,甚至毁了你全家。”

    这种心理学上的暗示,就是心理绑架,所有的主宰者,都会用的一招,很实用的一招。就这样,李思谊等人千辛万苦抢来的萧家的财富,究竟有多少,是赈济给了贫民,又有多少入了朱夕照等各级官军统领的腰包,就不得而知了。李思谊感觉很痛苦,他也越发地认定,这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李思谊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酒杯,犀角扎破了他的虎口,开始流血,他在努力抑制着内心的冲动。朱夕照说得好,他抓住了他的命脉,他想发作却发作不出来。这个人不但贪、污,还肆无忌惮的用他的亲人的安危来恐吓他,这个人太可恶了。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打抖,朱东福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唐诗成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左手连同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他义正词严道,“左将军,你当着一干部下,说出这种话,你还有没有廉耻?”

    朱夕照楞得一愣,哑然失笑,今时今日,居然有人跟他谈廉耻。一直以来,大家都心照不宣,上行下效,下骄上纵,大家都当大家是透明人,谁都不会想到世上还有廉耻这两个字。利益为重,谁还在乎别的?也许在利益之外,唯一在乎的就是脸面了。脸面这种东西,是大家相互给的,你夸我,我夸你,就算满肚子败絮,也要彼此给予对方各种赞誉,硬生生地描上金玉,完成一幕又一幕的交易,创造一次又一次的辉煌荣耀。这种极有自豪感的方式,大家乐此不彼,从来都不会脸红。大家都是有面子的人,今天这个傻、比,居然说破,太不给面子了,你当我们是谁?

    于是满场的人,包括朱夕照本人,大家都拿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这个不自量力的傻、比,大家看他的眼神,好像已经是个死人了。

    咦,朱夕照这时才发现,他只有一只左臂,右臂从肩膀处已经不在了,他的右臂衣袖空空地垂下。然后朱夕照看到他的左手已经握住一个长条形的麻布包裹,他一点一点地抖开包裹,露出了一柄漆黑的奇形怪状的武器,传说中令人为之色变的离别钩,这个人的麻布包裹里包扎着的竟然是离别钩!

    左将军府的侍卫总管是黄路远,黄路远已经出声喝道,“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忤逆左将军大人,来人,速速给我拿下!”话音未落,左将军府的侍卫们象幽灵般从他们藏身的地方很快地窜了出来,冲向宴席,包围了唐诗成。

    朱夕照突然说,“慢着!”他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神色,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唐诗成。因为刚才朱东福带他进来时,只向他介绍了李思谊,没有介绍与李思谊一身华服装束截然不同、穿着极为寒酸的唐诗成。朱夕照问道,“你是谁?你是唐诗成?”

    “没错,我就是唐诗成。今天我就再多事一回,替皇帝,清除你这个军中败类。他就算不高兴,又能怎样,我已经不在乎了!”一想到自己的满腔热血,换来的却是皇帝冷冰冰的一句话,“这个人,跟他的离别钩,再没有任何的使用价值了。”一想到这句话,他的脑袋开始充血,眼睛开始充血,他全身开始痉挛发抖。从小,他遗传了父亲的病------严重的癫痫病,在古代叫做羊角风。患这种病的人,一旦发作,满地打滚撒泼,不听使唤。而他,离别钩在手,他要杀人,他的眼睛血红。

    他已经踢翻了跟前的案几,跌跌撞撞地站到了宴席中间的过道上,过道上铺着鲜红的地毯,耀眼而醒目。唐诗成站着的位置,距离朱夕照比较远,他面对着朱夕照,横眉怒目。

    侍卫们已经将唐诗成团团围住。李思谊没有动,他左手托腮,想看一场好戏。以唐诗成的武功,应该不难杀了朱夕照吧。但是,他身边有胡鼎冲,还有罗振昌,这两个人坐到今天的位置,绝非泛泛之辈,他俩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自己说不得要拔剑相助了。既然唐诗成是热血的人,自己怎么能够让他心冷心寒。可是家人呢?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李家也不是好惹的,好歹跟老朱家也有姻亲关系,老朱家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李家的,不是么?

    如此想着,他故作醉态呵呵地傻笑起来。朱东福坐于他一旁,不动声色,兀自浅斟低抿。

    出人意料的是,“你们!给我退下!”朱夕照的手掌在半空中挥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养着你们也有些时日了,不忍心看着你们送死,都退下吧。”

    侍卫们迟疑了片刻,很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来得快,去得也快。黄路远硬着头皮,挺身迎了上去,挡在唐诗成跟朱夕照之间。“你想找将军的麻烦,先过得了我这关再说。”他敬重唐诗成是条铁骨铮铮、深明大义的汉子,他不想跟唐诗成动手。但职责所在,因此,想要拦阻,以言相劝,平息这场危机。

    “路远。罢了。先别动手。”朱夕照说道,“你让他到近前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黄路远跟唐诗成相互对峙着,很被动地向后退,他在离朱夕照宴席三尺的地方停住,唐诗成拖着沉重的步态,于癫狂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到离朱夕照很近的地方,甚至可以看清楚朱夕照脸上的皱纹跟他嘴角的胡须。这个人不怒自威,除了传说中那些对他不利的传言,这个人的外表形态并不猥琐。

    “你这个大坏蛋,我看你有什么话要说。”唐诗成的全身都在打抖,可是握着离别钩的左手,却很镇定。朱夕照说,“你,不是做了云妃娘娘的贴身侍卫么?你不去保护主子,如何跑到我府上来闹事?”

    “我。”唐诗成只感到头皮发麻,云夫人是云妃娘娘?她是皇帝的妃子?皇帝让下面的人彻底的抛弃他象抛弃一条狗一样!而皇帝的老婆,皇帝的其中的一个老婆却收留了他,也象收留一条丧家狗一样。他感觉无名的愤怒,他真的想要杀人了。“我本来是要去洛阳找云夫人的,路过此地,听说了你这个坏蛋诸多劣迹恶行,我,我要为民除害。”

    朱夕照鄙夷道,“我是属于皇帝的,我不属于你所怜悯的贱民们。只有你们这种大傻瓜,才会将冒着生命危险抢来的不义之财,施舍给那些贱民们。你最好不要动我,你动我的后果,跟你动狄小侯的后果是一样的,甚至更严重,你除非是活腻了。”然后他拿眼望向李思谊,“这个人是跟你一起来的?”

    李思谊点头,“没错,是跟我一起来的。”

    “你朋友喝多了,还不快快去扶他一把。”

    李思谊只管冷笑,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朱东福踢了他一脚道,悄悄道,“你俩快别闹了,找个台阶下吧。”

    全身痉挛的唐诗成,胃在翻江倒海地收缩,疼痛令他的左手青筋暴涨。他跌坐在地,身子半跪着,离别钩支撑着他的身体,令他不至于完全倒下。朱夕照冷冷道,“你朋友喝多了,我也不怪他。你过来扶他一把。然后你们,走吧。”

    李思谊终于站起身,冲到近前,伸出右手扶住了大汗淋漓、处于癫狂状态的唐诗成。此刻有多少对手来对付他,怕有多少对手要白白送命!俗话说杀红了眼,他还没杀人,眼就红了,红了眼的人杀起人来,更是招招要命。

    朱夕照刚才恐吓李思谊的话语,反复在他脑海里响起,他扶着全身滚烫的唐诗成,心烦意乱。向来喜欢闹事的他,今天出奇地冷静,是不是自己真的已经长大,该学着替别人着想了,替父母、替家人着想了?替朋友着想了?唐诗成跟他的离别钩固然犀利,但真的杀了朱夕照,后果会怎样?

    到那时,满席的人们看他跟唐诗成,那真的就是两个死人无疑了。他手上使劲,便把跪坐在地的唐诗成提了起来,他的左手抓住了唐诗成的左手,慢慢地,慢慢地,卷在唐诗成手腕上的麻布,一点一点地缠上离别钩。很快,离别钩完全地被麻布缠好了,长条形的麻布包裹换了个姿态,被唐诗成横握在左手里。两人无视满席宾客的存在,宴席上鸦雀无声,大家象在看一出戏。

    朱夕照脸色冷峻道,“东福,送客。”朱东福应了一声,离席,大踏步走到李思谊跟唐诗成跟前,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这边走。”

    大家不动声色地目送李思谊跟唐诗成离席,直到两人的背影完全不见了。“各位,来喝酒,不要被这两个傻瓜搅了好兴致。”朱夕照淡淡的说道,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唾面自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们,都跟大明的皇帝朱瞻基一样,一个个在生活这条路上,锻炼出铁石心肠,硬如精钢。

    朱夕照的府邸真是庞大,两人跟随朱东福穿过长长的廊道。朱东福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我本来是想,想向将军推荐你的,在将军跟前谋一份差事。”

    李思谊说,“人们都说,你是大坏蛋跟前的坏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又如何?我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以前跟着陈亦欣,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现在不同了,我是将军跟前的红人,说一不二。人们都尊重我,因为人们需要拿对我的尊重,来换取别的利益。------你已经长大了,不要象小时候那么任性。”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懂事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跟狄小侯,你们俩,谁也不服谁,各自拉了一帮小伙伴。我则不同,我是两面派,谁也不得罪谁。皇帝,他也是和事老,跟你、跟狄小侯都玩得不错。那时的他,宅心仁厚,在他八岁那年,他结识了在街头流浪的陆临渊。”

    “都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李思谊感慨道。

    “你怎么选择你的路,我没办法阻止。但我希望你,不要坏了兄弟们的好事。我就送到这,你好自为之吧。”朱东福不断的摇头,然后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将李思谊跟唐诗成晾在将军府的照壁下。照壁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腾云驾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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