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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姑苏城外寒山寺 > 第39章 37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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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阳城西门,高大的城墙上,碧瓦重檐,屹立着一座高楼。这就是岳阳楼,与南昌滕王阁、武昌黄鹤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

    林丽芳等人到达岳阳城之前,这里下了一场雨,如《岳阳楼记》里所云,有阴风怒号的感觉。虽初春时节,林丽芳站在城墙上,高楼下,却不由然的想起贺铸的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女人的心里,只有闲愁。家国事,天下事,由男人在外面挡着。在女人心里,也就那么一点儿闲愁而已。这是她第二次游岳阳楼。第一次是很多年前,那时齐风劲青春年少,春风得意马蹄轻。很遥远了。

    洞庭湖的水浑浊,波浪翻滚,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到对岸的君山。林世玉尚年少,于世事懵懵懂懂浑浑噩噩;汤圣泽不是读书人,不识愁滋味,不爱登高楼;上官井一介武夫,自然难以理解岳阳楼的忧国忧民的情怀。

    岳阳楼的前身,是东汉末期吴侯的属下荆南都督鲁肃的阅军楼。魏晋时代为巴陵郡的城楼,随着巴陵郡被改为岳州府,便称作岳阳楼,沿用至今。

    岳阳楼的出名,与北宋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滕子京重建的楼,范仲淹写的赋,辉映千古。北宋之后,华夏的时事格局,突破一元结构,出现了新旧之争。

    上官井有点恋恋不舍道,“今日与夫人一别,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林丽芳不无感激道,“多日来蒙千户大人无微不至的关照,实在是感激不尽。”

    众人参观了岳阳楼,下得城墙,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城墙根下一阵骚乱。

    他叫柳千山,年纪约二十岁左右,一身布衣装束,在这料峭的春寒中显得有些单薄。今天运气不错,网得几条洞庭湖的大鱼,趁着时候还早,在这城墙脚下等待着主顾的到来。他并不吆喝,略显得有些羞涩,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在他身后侧,靠墙斜斜地摆了一把寻常的渔叉。渔叉的叉尖,倒也锋利,光亮可鉴。

    她叫白暮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身穿白色的貂裘大衣,头上别着银钗。还饰着朵红花,很鲜艳的那种,刚采下来的,还带着露珠的清新。她的腰间,挂着一把配着精美刀鞘的弯刀。不长,只有官军和锦衣卫通常挂的那种砍刀长度的一半,稍微有点儿弯曲。她的容貌娇媚,人见人爱,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她本来是走着路的,突然柳千山衣襟襟脚上的一个记号,引起了她的关注。那是一个用针线绣出的小圆圈,小圆圈里是两个不仔细分辨不容易看清楚的楷体字“天王”。她的目光再往他身后侧看,看到了那把再寻常不过的渔叉。

    白暮雪突然拔刀,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砍向柳千山。柳千山的鱼篓被掀翻了,鱼散了一地,在地上活蹦乱跳。他手慌脚乱地拿起渔叉,仓卒抵挡。

    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其貌不扬,一个如花似玉;一个衣着贫寒,一个貂裘裹身;一个手忙脚乱,一个咄咄逼人。柳千山连翻带滚,已无招架之力。白暮雪气定神闲,手中刀就要砍下去。

    林丽芳喝道,“好一个刁蛮的妹纸。光天化日之下,休得行凶作恶!”林世玉拔剑迎了上去。他的苍穹十三式,却不是很好使,只三招,已经被逼到了城墙脚。

    汤圣泽想拔背上背着的剑,突然想起,自己不会剑法啊。只好徒手拦了过去,情急之中,推出一掌,正是他修炼多日的韦陀掌。但是,掌风未到,已经被对方刷的一刀砍中了肩膀。他闪了一闪,刀锋森寒,只刮破了点皮肉。奇耻大辱啊。跟着沈梦飞这么些时日,还是摸不着门道,还是狗屁不是。他脚下不断后退,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白暮雪哼了一声,“都不是对手,还多管闲事。”林世玉跟汤圣泽一时羞愧难当,噎得说不出话来。柳千山趁着这个机会,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惊魂未定问道,“这位姑娘,无缘无故,为何跟小的过不去?”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白暮雪双眸紧蹙,面带寒霜道,“你是天王帮的人吧?”

    柳千山道,“没错,小的正是天王帮的弟子。但小的与姑娘素不相识,实在不知姑娘拔刀就砍的理由。小的家里穷,打得几条鱼不容易,在这儿摆摊,不会碍着姑娘你走路吧。”他的话语有点打抖,看到地上沾满了泥水仍在不断摆动的鱼,他有点儿心疼。

    “天王帮,去死吧!”白暮雪不由分说,又刷地挥出手中的刀。她的刀细如月牙,又快,又狠,又准。就要砍到他脖子上了,她仿佛可以看到鲜血飞溅的场面,听到骨头爆裂的声响。

    这时候一柄长剑的剑尖,已抵在她的咽喉上,不偏不倚。她可以感觉到,剑尖的寒气,已贯注到她的全身。她感觉冰凉冰凉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死亡的感觉?然后她不得不放弃柳千山的脖子,开始向后退。退得几步,她再看,那把剑的剑尖还在。她惊恐万分,不得不从新审视面前的局势。然后他看到上官井并不英俊的脸,带着微笑,双目有神地注视着她。

    剑是一把普通的剑,剑身较宽,剑锋平平无奇。有个名字叫做“潇湘剑”,价值1000两银子,非寻常人能够佩戴得起。这是什么样的剑法,总之就是快,稳,准。但不狠,带着一股慈悲情怀。如果狠,早就洞穿她的咽喉,她已经血溅当场,一命哀哉了。

    白暮雪只好站定,闭起眼睛,摊开双手,右手所执弯刀刀口向下,一副任人宰割的形象。上官井说,“收刀入鞘。”白暮雪乖乖地照办。再睁开眼,喉咙前的潇湘剑已经不见,上官井长身玉立,亦已收剑入鞘。

    “你是哪个门派?与天王帮是死敌?”

    “翠烟门。门主有令,遇见天王帮弟子,格杀勿论。”

    “哦,原来是江湖恩怨。”上官井意兴萧然。在锦衣卫内部,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是皇帝要办的事,只要不是有利可图的事,锦衣卫要做到二不,听不到,看不见。耳目失聪。

    柳千山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不是滋味。天王帮与翠烟门确实是死仇,双方为着争地盘,相互厮杀。虽然两人素昧平生,但她有理由杀他,不是吗。因为他是天王帮的弟子。

    天王帮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南宋初年的钟相、杨幺农民起义。天王帮总体占据着洞庭湖一带。天王帮总舵,就位于洞庭湖中最大的君山。君山与附近的碧螺岛、青萝岛,互成鼎足之势,是天王帮的枢纽重地。

    天王帮的规矩是,只收男弟子。但他们的帮主却是女的。帮主杨瑛,据说是杨幺的后代。君山不但出产君山银针这种好茶,也衍生出不可调和之矛盾。翠烟门世居湖广省西部的武陵源一带,久居世外桃源。本不问世事。但近年来,翠烟门势力扩张,渐渐东进。便与天王帮势成水火。

    柳千山只不过是帮中无足轻重的一名弟子。因为他家世代居住在君山岛上,他没有选择地成为天王帮的人。每日里,就打打鱼,砍砍柴,与家中老娘苦度时日。他爹爹早年在洞庭湖中打渔遇罕见风浪,不幸溺亡。

    天王帮毫不留情地杀死了翠烟门的梅花仙子卫晓雪,菊花仙子凌晓霜。而天王帮的帮主杨瑛一次外出,遭到了翠烟门的伏击。结果左使杨湖重伤身亡,右使王澄断了左臂。那一天,在湖边,柳千山看到,帮主杨瑛一行,行色匆匆,举止狼狈。在她美丽的眼中,有阴鹫忧郁的眼神。仇恨不是与生俱来的,仇恨在打打杀杀中萌芽、生根、疯长,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柳千山,跟白暮雪,只不过是这棵参天大树上面,可有可无,若有似无的枝枝叶叶。随时都有可能掉落飘零,化为尘土。

    柳千山想,自己,就在洞庭湖打打鱼,砍砍柴,就稀里糊涂地过完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他在天王帮所学到的也不过是最基本的枪棒技能,练看家护院的本事都说不上。今天,这个白衣如雪的女孩,一见面,就想他死。因为他是天王帮的弟子,他无可选择。

    翠烟门与天王帮恰恰相反,门中弟子,清一色的女子。门主尹含烟,与天王帮帮主杨瑛一样,俱是青春年华,尚未婚配。两个本来应该相夫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美丽女子,却肩负起了武陵源跟洞庭湖的风风雨雨。

    翠烟门给门下弟子的命令是,遇见天王帮弟子,格杀勿论。不需要理由和原因。

    “你傻呀,让你做啥你就做啥。你没有脑子么?”林丽芳冷冷说道。

    “我傻么?我没有脑子么?”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许,从小到大,她所有的那种生活模式,就是接受再接受,听从再听从。不需要问理由和原因,也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思考。脑子么,当然有。林丽芳的话,明显是在她空白如纸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她从小在那儿生长。那儿叫做武陵源,那儿就是世俗中传说的,不知有汉,勿论魏晋的世外桃源。但是,无论多么封闭的世外桃源,终究有一天,会被人烟占据。渐渐繁华,会衍生出尘埃,跟垃圾,激发出人类与生俱来的血腥习性。

    柳千山第一次感觉出生存的艰难。他突然有点儿理解,江湖中人已经渐渐捧为神明的小李飞刀李探花的身不由己。涿州道上必败的一战,给本来以为世界充满勒阳光的李祚庥,是怎么样的一种伤害。而今天的这样的遭遇,心里感觉到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愤。他是不是该,从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他本来不想掺和进来这江湖的,他想置身事外的。可惜他跟她都生错了地方。设若,他生长于武陵源,而她,在君山岛长大。那么,便是另一种可能。

    林丽芳终于明白,这个脑子被洗得如白纸般的美丽女子白暮雪,正是齐风劲向翠烟门门主尹含烟要求,派来做她贴身侍卫的人。林丽芳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在这个世上时日不多了。如果,自己一生的学识,和对逍遥自在美好的向往,能全部被这个无知的小姑娘传承。也不失为遗憾人生的最大宽慰。

    于是,白暮雪跟随新的主人,走向她未知的前程。那个被她无心伤害了的平庸青年,柳千山,他继续留在君山,过着与世无争的平淡如水的生活?

    汤圣泽摸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冲白暮雪笑。白暮雪也笑,“我对你出手狠了点,不要往心里去啊。”

    这倒是说醒了汤圣泽,想起自己怀里,不是还有一本,欠揍大师赠送的慈悲刀法么?那时他就一直纳闷,为啥大师要送他这本毫不相关的破书。今天,他忽然感觉到一点儿禅机。是不是,佛祖早已洞察洞悉世间应该发生的一切?

    “慈悲刀法,送与你。希望你能领悟到世界最最玄妙的法门。总之,我不行,我太笨,太懒。从爹爹送我这把剑那天起,我就认定了它,我无心向刀。”汤圣泽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背上了一个重重的,大大的包袱,这个寄托着对龙形舞天的向往的包袱。而慈悲刀法,岂非就是,他想要甩掉的另一个不算大的包袱?他很释然地觉得心头的压力小了许多。

    “我需要它么?”白暮雪喃喃地说道。在她的心目中,翠烟门的冰雪刀法,岂非就是世界上最完美最最玄妙的刀法。

    林丽芳说,“你就收下吧,说不定月后对你的刀法会有所增益。”

    汤圣泽再转身看那个落寞的少年,他正满腹酸楚的蹲在地上,拾拣他视若至宝的鱼。那是他昨天的收成,今天却没有收获。也许家中,还在等着他的鱼换来钱,买米,买菜,买盐油酱醋呢。

    上官井呵呵笑,“妹陀啊,跟着齐夫人,要好好改改你的脾气。拔刀砍人时,要多多动动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世俗中人,又有多少人,如初入凡尘的白暮雪,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呢?

    白暮雪是懂非懂,嫣然一笑,“多谢千户大人刚才不杀之恩。”

    上官井无奈地摇头,“我手中有剑,你又焉知我是为了杀人?唉,你不懂,世人多数都不懂。夫人,我就此别过。”他纵身上马。

    “上官大人。”汤圣泽喊道。

    “你还有事么?”上官井望向汤圣泽,看到他已经弯下身子,在跟柳千山一起拣地上的鱼,他很快就明白了,“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位小兄弟,你的鱼就卖给我吧。麻烦你送到驿前街的军营,这是1两银子,应该够了吧。”他手轻轻挥出,那锭碎银飞了过去,正好落在柳千山掉落地上的竹笠中,上官井已经打马远去。

    柳千山心里满是感激,心中还有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背转身,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偷偷地擦去了泪水。

    汤圣泽说,“林姐,你跟世玉,还有白姑娘,你们先回客栈。我陪这位兄弟送鱼到上官大人的军营。”

    “好的。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注意安全。这儿可是龙争虎斗之地。有什么事,及时回来,告诉我。”林丽芳沉吟道。

    “我会的,你放心吧。”汤圣泽向白暮雪招手,向她笑。感觉她现在的样子很可爱,与刚才的当街挥刀砍人,俨然不同。

    林丽芳等人走远了,柳千山才敢转过脸来,汤圣泽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不无同情道,“柳兄,莫要难过,比你今天更狼狈的事我都遇到过。”他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上官淘儿,她现在在哪里呢?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虽然过去不是很长时间,但他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上官淘儿,离他狠遥远,遥不可及。他讪笑道,“我也曾经被一个女娃打成重伤。她女扮男装,我。。我居然看不出来。”

    “啊。看来你的确比我更狼狈了。”柳千山自我解嘲道。他感觉跟汤圣泽很亲近,萍水相逢,难得能够遇见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就象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汤圣泽伸手入怀,摸到一张银票,他犹豫了半晌,终于拿了出来,是50两的,他塞到他的手里,“些许意思,请柳兄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柳千山坚决不收。

    “我知道你不容易,算小弟的见面礼,他日你发达了,记得还我就是。”

    “。。”柳千山沉默半晌,终于收下。他得打两三个月的鱼,不吃不喝,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这本吠陀宝忏,我看着有点碍眼,送与你勒。”他又想起一个包袱,他决定要将这些包袱,全甩得干干净净。

    柳千山接过来,翻看了一番,很尴尬道,“我不怎么识字的。”

    “咳,你不需要看字。呐,是这些图,图你总会看吧。”汤圣泽翻到其中一页,用自己的右手做了个比划,“韦陀掌,心中无佛!”

    柳千山歪头仔细看了一番,觉得很有趣,也对着比划了一番,“嗯,不错的掌法。”

    汤圣泽看看他掉落泥泞里的渔叉,笑道,“不要使这个渔叉了,练韦陀掌。我再教你一些呼吸吐纳的方法。是沈大哥教的,包你好使。他日,不至于被人随随便便就砍翻在地,无从招架。”

    “沈大哥?”

    “他日你要是见着了沈梦飞大哥,你才知道,白暮雪算啥,上官井算啥。”汤圣泽喃喃道,“沈大哥,绝对是有故事的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送鱼吧。”柳千山还是拣起了他的渔叉。虽然决定不用它来练武了,但至少它是吃饭的家伙啊。

    汤圣泽与柳千山边走,边眉飞色舞地讲沈梦飞的故事。他却不知道,沈梦飞已经去国离乡,从此淹没于江湖。三年之内,信守对齐风劲的承诺,不得出现在官方及武林群雄的视线之内。他戴上了齐浩鸣那张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成为江湖中不为人知的神秘人。此后三年,大江南北,将会出现一个神秘人,会使各种门派的武功,神秘莫测。但绝不外露空手入白刃的绝技,及绝世利器残剑。

    将鱼送到军营交给上官井的士兵后,两人出了驿前街。柳千山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他叨念着要给村子里的乡亲带着带那,“隔壁家小雨的爷爷,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枇杷止咳露。”于是他们去药店给小雨的爷爷买琵琶止咳露。

    “花花的弟弟小虎,一直想要一把漂亮的弹弓,老是哭着闹着要他的爹爹把他做,可是他的爹爹岂非没有空忙他小孩子家的事。”于是他们去地摊上,买了好几把漂亮的牛皮筋弹弓。也许除了小虎,其他家的孩子们也迫切想要这样诱人的玩具呢。

    “后山脚下的赵爷,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他老人家也没有啥爱好,就是闲暇时,想喝两口。”于是,他们去酒馆,给赵爷,买了五斤很便宜的烧刀子,仅需要100文钱。赵爷喝着烧刀子,回想起年轻时,他也曾经血性过,是不是会觉得有种安慰呢?

    汤圣泽突然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其实是个很憨厚老实,古道热肠的热血青年。

    “如果不是遇见了齐夫人,我今天是不是就该躺在冰冷的地上,象一条狗一样挣扎。流血流泪,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搭理?所以无论如何,我得给夫人送上两斤我们君山最好的茶叶。”汤圣泽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如果没有遇见小汤你,我不会知道我自己,是多么的渺小,甚至是可悲。所以,无论如何,我要请你到我的家里。让我娘亲,见一见你这位好朋友。”汤圣泽怎么好意思拒绝呢。于是他给了街边一个小孩100文钱,让他到自己所住的客栈给林丽芳送个信,告诉林丽芳他们,自己今晚不回客栈住了。

    两人出了西门,来到洞庭湖岸边的码头,乘小船儿去君山岛。岛上翠竹丛生,除了翠竹,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油油的茶树。天王帮的总舵,在岛地中心部位,掩映在绿树之中,高大古朴的院墙。门口有守卫,不熟悉的人不能随便进出。岛四周,零零星星散落着原生居民的房屋。

    汤圣泽惊讶的发现,这个以茶叶闻名的小岛,虽然处于湖广省江湖风云的中心,却极其地安详宁静。柳千山的家在岛东缘的坡地上。去他家的路,必须经由天王帮总舵门前经过。

    高大的院门敞开着,上面没有匾额。毕竟是由前朝农民义军演变而来的江湖堂口,知道行事低调的道理。门口有两个懒洋洋的身穿带有天王帮标记符号服装的汉子,象征性的看守着。其实整个洞庭湖都是天王帮的势力范围。他们的警戒线不在总舵门口,而是君山岛、碧螺岛及青萝岛三岛之外的水域。只要有人进入,岛内总舵会第一时间知悉,来者是敌是友。

    柳千山的家,是简易的木结构房。房前屋后种满了茶树。在房屋前,用篱笆围出个小院落。院落里有几只鸡在叽叽咕咕的觅食,一派恬淡的乡村气息。

    柳千山的老娘姓周,看上去也不算老。但风吹雨打的,脸上满是皱纹。两人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屋后的菜地里忙着用粪水浇菜。四周散发出一阵阵粪便的味道,闻着不是那么好受。但环境还不错,门前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小路旁野草丛生,四周被打理得干净整洁。

    柳千山将购买来的家用物品放好,开始给乡亲们送所需的东西。小雨的爷爷已经卧病在床,柳千山亲自为他熬药。然后吩咐小雨,看好火,等药烧开了,就倒给爷爷喝。小雨只有六岁,很乖,很懂事。所穿的衣服,是粗布麻衣,也稍显得单薄。小手被冻得长了冻疮。她双手支着脸,坐在火堆前,望着旺旺的火苗出神。

    出了小雨家,就遇见了花花跟她弟弟小虎。花花是个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有点害羞。看见生人汤圣泽,将头低着,不敢睁眼看他。柳千山的弹弓,令小虎很兴奋。他蹦着跳着,在那儿大声叫唤着。并眯起一只眼睛,做弹射的姿势,树上的鸟儿,这下可要遭殃咯。柳千山一路走,一路遇见顽皮小孩,便把所买弹弓都分与他们了。两人最后来到后山脚下,赵爷的家。

    赵爷长着个酒糟鼻,红光满面,精神很好,身体也还算硬朗,一看就知道是个酒虫。他看到柳千山提着的酒葫芦,眉开眼笑。柳千山用方言跟赵爷唠起了家常。汤圣泽听不懂,便走到山脚下的岸边。那儿,浑浊的湖水,一波一波的涌来,拍打着岸边的岩石。雾很浓,视线不及五里之外。

    突然,一前一后,出现两条小船。前面那条船上,只有一个人在拼命划桨,身形摇摇晃晃地。后面那条船上,约莫有五六个人,都神情紧张,默然不语。其中一个也在奋力地划桨,两船隔了也就是两三里的距离。

    前面小船已靠了岸,船上那人,象是受了很重的伤,身形犹自晃个不停。他右手一扬,扔出一把铁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向后面那条船上的人。那条船上的人惊呼道,“哎呀,小心铁砂。”然后都蹲伏下来,躲避着,但还是有两三人中了铁砂。

    前面小船的人爬出了船,一个踉跄,倒在岸边的沙地上。他吃力地爬行着,朝汤圣泽所在山脚下爬来。

    后面那条船上中了铁砂的人,都惊恐万分。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中的铁砂并没有淬毒,都感到很意外。“咦,这厮的铁砂并不带毒!”其中一人,身穿红色长袍的,向当中一个身穿紫色外套的中年人道。

    紫色中年人象是他们的头,也略感吃惊和意外,“你说他的铁砂并没有带毒?难道他知道我们擅长解毒,因此铁砂连毒药都不拌了?”

    “有可能。”红色长袍喃喃道,“他已经上岸,要不要追上岸?”

    紫色中年人已经做了个手势,划桨的人停住了划桨的动作,使劲地抹脸上的热汗。他敞开了胸口的棉衣,让冷风往怀里灌。

    “我们的到来,天王帮一定已经知晓。天王帮素来与我们唐家堡无来往。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抓人,他们未必会乐意。这个人实际上与我们唐家堡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既然得以逃脱,不如就此放他一马。”紫色中年人沉吟道。他们脚下的小船在风浪里,犹自不停地打转,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去。

    唐家堡就是四川唐门,以暗器著称于武林。这些人是唐门的寻常弟子,领头的叫做唐旭。他们奉唐家二少爷唐倨傲之命,一路追赶前面那条船上的人。此人混入唐门,偷学了唐门的独门暗器手法漫天花雨。一路追追打打,此人中了他们的暗器,暗器上淬有剧毒。眼看着就被他们追上抓住了,却被他逃到了天王帮的地盘君山岛。

    一个白面、尖嘴猴腮的汉子道,“天王帮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我们还是离开洞庭湖,到了岳阳城在做打算。”他也知道唐旭对天王帮心存顾虑,而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要放此人一马。不过此事可大可小,二少爷唐倨傲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回去就算撒个谎,圆个场也就能忽悠对付过去了。犯不着为了此人,得罪了洞庭湖一带的老大天王帮。

    一络腮胡须也点头附和。一路风餐露宿,本以为会大功告成,却追到了这危机四伏的洞庭湖。如果强行闯了进去,丢了小命,那可不值得。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商定,还是暂且回头,莫要追上岛去。紫色中年人见众意已定,便咳嗽一声,说,“那好,我们还是先回岳阳城再做打算。”

    前面船上那人在沙滩上爬得几丈远的路,眼看就要爬到汤圣泽跟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汤圣泽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后面那条船上众人的对话,对此事了然于心。便喊了柳千山一声。柳千山告辞了赵爷,出门循声而来。两人扶起昏倒在地的那人,将他背到了柳千山家。

    此人年纪约莫三十,身上中了几处刀伤。中毒的部位,是小腿,被一把淬毒的飞蝗镖打中。飞蝗镖虽已被他甩落,但毒却随血液混入了体内。汤圣泽此前中了上官淘儿的朱砂掌,知道解毒的关键是疏风活络。

    汤圣泽替那人的小腿受伤处挤出了一滩毒血,然后给他包扎伤口。柳千山翻箱倒柜,找出一些解毒的中药,用药煲放于火上煎汤。

    柳千山老娘,热了些粥,给那人灌着喝下。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渐渐醒来。

    经过询问,得知此人姓屠名万里。本为峨眉山的猎户,因遭当地恶霸欺凌,遂混入唐门偷学独门暗器手法。因不得唐门容纳,更被发现偷学独门暗器漫天花雨而被追杀。一路奔逃,流落到此地。

    屠万里叹息道,“我道唐门暗器有什么玄机,原来一概在暗器上淬了毒药。被暗器打中者,非死即伤,实在是过于歹毒。”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铁砂,随手扔在地上,“这漫天花雨,并不是它有多厉害。而是铁砂沾了毒,就可以致人于死地了。”

    柳千山叹息道,“仁兄你宅心仁厚,不忍心在暗器上淬毒。如此,你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夜凉如水,熊熊篝火在暗夜里燃烧。相同的卑贱的命运,使得柳千山跟屠万里有着更多共同的语言,相谈甚欢。喝过了解毒的中药,屠万里本来铁青的脸色,渐渐转为红润。汤圣泽坐于一旁倾听,心里念叨着,“万里,千山,这究竟意味着怎样的玄机?过了今夜,明天的江湖会是什么样?他们的未来在哪里?自己的未来呢?沈大哥的未来呢?”

    汤圣泽一夜未眠。为了帮助屠万里,逃脱唐门的追杀,他决定再次去求上官井。天蒙蒙亮,汤圣泽跟柳千山,带着伤势尚未痊愈的屠万里,找到了驿前街上官井的官署。上官井听说了屠万里的遭遇,很爽快地答应了汤圣泽的请求。把屠万里介绍到岳阳府的卫所,让他在里面当了个伙夫。托庇于官军,暂时避难。

    安置妥当屠万里,汤圣泽跟柳千山告别,回自己居住的客栈。刚进客栈的门,突然听到有房客大声叫喊,不好了,出人命了。

    汤圣泽循声过去,是地字号十三号房的房客,已然毙命于床上。所带行李物品,被洗劫一空。住在隔壁地字号十四号客房的他的伙伴清晨起来,便发现了这桩惨案。众人正在围观,林丽芳、白暮雪和林世玉也过来查看。遇见汤圣泽,汤圣泽简要地述说了他昨晚的遭遇。

    “如此说来,莫非是四川唐门的人毒死了他?”林丽芳沉吟道。

    大家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去报告官府,等候官差来处理。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挤了过来,“让我看看”。

    他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再查看了死者的身体,居然没有发现伤口,或者中毒的痕迹。

    “这位兄台?请问有何高见?”汤圣泽急切地问道。

    瘦削汉子叹了口气,神情严肃道,“我料到就是这两个败类干的。”

    大家都不知所云地望着他。他抬眼环顾四周,说道,“各位,在下是苗岭五毒教墨珠寨的寨主窦层云。在下此次光临贵地,是为着本教两个败类窦同、桑异而来。他们偷盗了本教极为隐秘的无形蛊的蛊毒,四处作案,危害百姓。”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便有点儿明白了。敢情这个十三号房客的房客,正是死于那传说中的可怕的神秘的无形蛊的蛊毒。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一点儿痕迹。

    正说话间,官府官差已经过来。仵作验了尸,负责案件处理的捕快,过来跟窦层云交谈。窦层云将五毒教两个败类的姓名、面貌、形态特征一一告知捕快。并警告他,没有使毒经验及无医学常识的人,千万不要贸然追捕这两个败类,免得反而被其所害。

    等捕快跟仵作将死者尸体抬走了之后,汤圣泽请窦层云过来一起吃午饭,向他请教一些关于毒药及用毒的常识。

    “我现在跟窦寨主一起吃饭,寨主你不会也不知不觉在饭菜中下毒,将我们全部谋害掉吧。”

    “哈哈,有这个可能哦,汤公子,你怕是不怕?”窦层云笑道,笑容有点儿诡异。

    “虽说江湖中对贵教忌讳莫深,种种传说也都是不利于贵教的。但适才,我听了寨主你一番发自肺腑之言,便知道,贵教虽与毒为伍,但也不是那伤天害理的邪恶。总之是有你们自己的道义的。”

    “难得汤公子如此深明大义,知我者汤公子也。我此番下山,奉了教主之命,无论如何,要寻回无形蛊。将那两个败类抓住,绳之以法。”

    现在他终于了解了,龙形舞天对他是多么的重要。他试探着说,“这无形蛊,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毒药?”

    “混合了世上所有至毒的毒物,无色无味无嗅,如同水一般。若是中了毒,在两个时辰内没有解毒,必死无疑。”

    “那么怎么样才能发现自己中了这种无形蛊的毒?”

    “这个。。这个是本教的机密,实在是不好告知外人。”

    “那么,请问窦寨主,你可否听说过龙形舞天?”

    “略有所闻,是四件极为厉害的武器装备吧。”

    “不错,月舞戒指,可以识得世上所有的毒物,可否包括这无形蛊?”

    “这个,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天怒十方,可以醒神镇定,是否可以分辨出已中无形蛊,看来寨主也是无可奉告?”

    “正是。这龙形舞天,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再说,当年楚王已经将之分散,流落四方,不知所踪。将七件物品一一收齐,再用其中的四件拼凑成天怒十方,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坐于旁边的林丽芳等人,一直插不上嘴。听两人谈论这可怕的无形蛊,谁都不敢动筷子,夹菜吃。

    窦层云苦笑道,“要不要每道菜,我都先尝一口,然后你们再吃。”

    林丽芳也苦笑道,“就算你每道菜都尝一口我们再吃,还是会中毒啊。你有解药,自然不怕。”

    “无形蛊是没有解药的!”窦层云的话,令众人大吃一惊。“发明无形蛊的人,本是我教中一位,极为醉心于医学药理的医师,于无意中研制出来的。他自己先中了毒,然后在两个时辰内不治身亡。教主本着体念苍生之意,将此毒秘藏。却被那两个败类偷了去,实在是头疼啊。”

    汤圣泽听他这么一说,再无顾虑,便先自夹了一块红烧肉,大口地吃了起来。林丽芳愧疚道,“窦寨主,你莫在意,实在是。。实在是贵教太过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了。”她也夹了一口菜吃。

    窦层云正色道,“正因为如此,我教弟子,一般情况,很少下山,与外界为伍。在我们苗岭,自给自足的生活,倒也快意自在。”

    林丽芳随口道,“我突然想起元好问的词。好奇怪呀,元好问那句词里面所说万里层云……,不正好是你们四个人,你们居然都一起到齐岳阳了么?”

    “哎呀,对啊,怎么这么巧啊!”林世玉道。汤圣泽读书不多,实在不知所云。

    “那么这个只影向谁去,会是谁?是你么,小汤?”林丽芳心中疑云重重。汤圣泽还是如坠云里雾里,他只管开怀大吃。

    林丽芳做梦都想不到,沈梦飞在未来的姓名,就叫做刘卿影,只影向谁去?是啊,三年的孤身只影,他向哪里去,又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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