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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姑苏城外寒山寺 > 第16章 14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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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静悄悄的,同一时刻,贺县临贺侯府。洞房里红烛在无声地燃烧,新娘水袖觉得很奇怪,从进入洞房到现在,也应该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为什么新郎还没有来揭她的盖头?

    从蒙着的盖头往下看,她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双脚。在床边,的确只有她自己的一双脚,她感觉到莫名地疑惑。

    狄小侯果然是狄小侯,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与众不同么?

    可是,此刻,就算他与众不同,他也应该陪伴在自己身边才是。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出他的存在。为什么,屋里静悄悄地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屋里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别的人的气息。

    她等不耐烦了,自己掀去了那块红红的很累赘很烦人的盖头。她看到,金玉满堂的洞房,满室生辉的洞房里,的确只有他她自己一个人。新婚之夜,新郎却不在新娘身旁,他会去哪里了呢?

    水袖开始生气,她撅起了小嘴,狠狠地咬咬牙,开始回想自己跟狄小侯这件事,这场婚事。她的家在省城桂林府,父亲是城郊的一名绅士,家庭也还算富裕。其实她和狄小侯爷也没有什么关系。嫁进侯门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天下男人中的男人。偶尔她也曾经听说过他那些雕花轻裘美人的浪荡传说。直到有那么一天,媒人上门来说,狄小侯该娶媳妇了。于是她便被相中,于是她便被五抬大轿抬进了这深深似海的侯门。

    生气了的水袖,开始踢脚,她蹬掉了套在脚上的红绸鞋。然后猫腰在屋里仔细搜索,终于给她发现了一双女人用的,很柔软舒适的那种拖鞋。她赤脚走过去把拖鞋穿上,然后在大圆桌旁坐下来。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还有壶,壶里是热茶。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喝了一大口,渐渐平息了心里的气。她开始打量屋里的一切摆设。圆桌上厚厚的一叠礼单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肖不为,拨浪鼓一个”。在这个名字后面,再没任何东西可记。她开始笑,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才大声叫道,“来人。”

    两个很年轻漂亮的丫鬟,很快跑了进来。她们就住在洞房外的偏房,是专门侍候水袖的。

    水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新娘,好像已经忘记了还有个新郎的存在。她已经不再关心新郎的去向,她饶有兴趣地问,“这个肖不为,是什么人?”

    “他是本县的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世上有这么抠门的知县大人么?人家大喜居然送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水袖拿起那个就放在礼单旁的拨浪鼓,噼噼啪啪就甩开来。甩着甩着,她感到很有趣。非但这玩意有趣,送礼的人,也一定很有趣,然后她又忍不住地笑。

    “夫人你有所不知,世上所有的知县大人都有钱,唯独我们的肖大人,他很穷的。”

    “哦。”

    “他家没有佣人、丫鬟和厨师,他家的宅子,是租住的。说起来,那宅子,还是咱临贺侯府的产业。”

    “晕。”

    “肖大人也是世上最好的知县大人。他不贪,他从来不花百姓一分钱。还经常为百姓做好事。遇上个水灾旱灾蝗灾瘟疫什么的,他都竭尽全力地赈济百姓。这样的父母官去哪里找啊。”

    “唉,肖大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摸样?”水袖感觉莫名其妙。

    “他约莫三十七八岁,他很瘦。”

    “哦,知道了。”水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眼光又在屋里搜索,她轻描淡写道,“你们没发觉这屋里少了点什么吗?”

    “夫人的话,小的们不明白。”

    水袖挥了挥衣袖,差点碰到了她刚才盛茶的茶盅,“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在新婚大喜之夜,在红烛罗帐的春宵时刻,新郎哪去了。你们告诉我,新郎哪去了!”她心里有气,感觉很委屈,鼻子酸酸的。

    丫鬟很无辜,嗫嗫诺诺道,“夫人,在这座侯府里,只有小侯爷可以过问别人的去处和下落,小的们是不能过问主人的去处和下落的。”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小侯爷总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连自己的行踪都不可告人。”

    沉默。可怕的沉默,水袖感觉到了这侯府的阴森,甚至有点儿恐惧。她歇斯底里道,“你们不说话是不是,去把狄总管叫来。”

    狄总管来了之后,水袖得到的答案,与丫鬟们说的也没什么两样。她开始生气,她当着狄总管和丫鬟们的面,摔茶盅。狄总管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你先休息。小侯爷他,天亮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我问你要狄惊云,你却让我一个人休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你说我怎么睡得着。”

    “夫人放心。我们狄侯府禁卫森严,就算你一个人也很安全的。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得了你。”

    “我说我一个人是害怕被伤害么?我其实已经被伤害,这个伤害我的人正是狄惊云!”

    狄总管摊摊手,爱莫能助的样子,“夫人,你要是睡不着,可以自己四处走走。侯府任何地方都不会限制你的逍遥自在,只不过,只不过……。”

    “你是想说,还是有些地方,是我不方便去的,是不是。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不方便去?”

    “夫人你多虑了,其实也没什么。是这样的,后花园里的报恩寺,有座报恩寺塔。是已故的老侯爷,生前为太太夫人修建的一座佛塔。平常这座塔,除了老侯爷和小侯爷能上,其他人是不能上的。”

    “佛塔里有什么?”

    “跟世上任何佛塔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供奉佛祖和菩萨娘娘的。”

    “哦。”生够气的水袖,拿下人们也没有办法,她不耐烦道,“好吧,你们去休息吧。”

    水袖卸了妆,将头上的花冠和身上的婚衣脱了,她到鞋柜里给自己找了双白绸做的飞雪鞋。很轻巧的那种,据说在京城的鞋店里卖到五千两一双,她可不知道这双鞋如此名贵。穿在脚上,非但合脚,舒适。走起路来,给人轻快的感觉,就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的自在和洒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水袖真的出了门。

    在古代,因为没有电,没有与电有关的任何声讯资讯设备,人们的娱乐活动很有限。天黑不久,可能已经是入睡的大好时光。

    新郎失踪了的水袖,举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远处城楼传来更鼓的声音,此刻也不过是二更天,也就是未来时间里表述的夜晚九点钟左右。在城楼下,隐隐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和时断时续的喧闹声。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些人,习惯于,在暗夜里,放纵、尽兴,挥霍着青春和生命。

    穿过长长的长廊,水袖总算走出了内堂,来到后花园。后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在暗夜里影影绰绰。借着挂在树上的灯笼,水袖基本上能看得清行走的路,不至于失足摔倒。她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后花园里的一切,狄总管的话,似乎话里有话。水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很快便能从狄总管的话里,嗅到一丝诡异的信息。

    报恩寺塔,报恩寺塔上面会有什么呢?她的相公狄小侯会在上面么?他的大婚之夜,他跑到上面去,会干些什么?

    水袖走过一片水池岸边的绿地。突然,前面的树下,出现一个影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树下闪动。水袖站定了,就着附近灯笼的光亮,她隐约看到,前面的那人,只不过是一个高大的大男孩。年仅约莫十二三岁,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材显得有点儿单薄,特别是他的高大更衬托出他的单薄。

    他在树下,手握一柄单刀。寻常练武场所配置的那种薄薄的,没有锋刃的,连人都砍不死的刀。正卖力的刺出,收回,刺出,又收回。他的双脚,站成最基本的,传统的,弓步式。

    水袖走近前去,饶有兴致地观望,那人很出神,居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站着的女人。

    “小东西,你在干什么呢?如此卖力?”

    那人回过身来,水袖看清楚了他的脸,很俊俏的一张脸,带着一种纯洁幼稚的表情。他挠挠头,讪讪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我叫你小东西,你本来,就很小嘛。”

    那人脸一红,“你是谁啊,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你又是谁?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独孤东西,是小侯爷的跟班,才来没多久的。”

    “我说呢,我叫你小东西,你原来以为我叫你名字。好吧,以后我还叫你小东西。我呢,是你家主人狄小侯的夫人,也就是你家的女主人。我叫水袖,水袖善舞的水袖”,她轻巧地转身,挥了挥衣袖,做了个舞蹈的姿势,长长的衣袖甩了出去。舞蹈里的衣裙水袖,要比寻常的衣袖长很多很多。

    “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跳舞跳得好么?”

    “谁知道呢。”

    “舞跳得好,才有机会进皇宫。进了皇宫,才有机会结识皇帝哦。”

    “小东西,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已经进了侯府了,已经是侯爷夫人了。”

    “其实,做个侯爵夫人也蛮不错了。”独孤东西很认真地说,他手一抖,啪的一声,又刺出手中的刀。

    “你见到小侯爷了么。”

    “小侯爷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么?”独孤东西甚是疑惑。

    水袖有点儿尴尬,她连忙说,“他刚才说有点事要到后花园来,我等久了有点心焦,因此寻他来了。”

    “没有,我没有见着他。”独孤东西更是一头雾水。

    “你知道报恩寺塔怎么走?”

    “你走错了,报恩寺塔在那边。”独孤东西朝水袖来路的方向指了指。

    “我的妈呀。”水袖暗暗抱怨一声,然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说,“小东西,有空到我那儿玩呀。”

    “好的。”独孤东西并不停下,继续地挥刀,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好不容易,总算寻着了报恩寺。水袖沿报恩寺外长长的甬道,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位于山崖下的报恩寺塔。佛塔为砖石仿木结构的楼阁式塔,每层之间的距离较大,塔的一层相当于楼阁的一层。各层面大小与高度,自下而上逐层缩小,整体轮廓为锥形。

    狄惊云的父亲狄潮生,在太宗朝就是重臣,在靖难战役中战功显赫,因此被封为临贺侯。安南爆发战事之后,狄潮生被派往安南,担任安南将军丁腾达的副手。丁腾达骄奢淫逸,不善用兵,落得兵败身亡的下场。狄潮生也随同战死。太宗皇帝朱高炽大恸,亲下敕令,诏封狄潮生为烈士。报恩寺的报恩寺塔,是狄潮生为了纪念他的生母,所建造的。

    报恩寺平常有数名和尚在打理,并不对外开放。由于不成文的规矩,报恩寺塔只允许侯府老主人和小主人进入。因此塔和寺已经分为两部分,两者之间隔了厚厚的围墙。

    水袖伸手去推围墙的门,门厚实而沉重,已经从里面牢牢地锁死。水袖急火攻心,象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前徘徊。她四处打量,才发现,围墙只不过是个摆设,因为围墙上,盖着精美的琉璃瓦。根本没有设置任何能够威胁入侵者的荆棘铁刺倒勾之类的障碍,水袖决定要爬墙而入。

    从小习舞的她,腿脚倒也灵活,她下腰和劈叉的动作,都能够做得很熟练和标准。因此,这一人多高没有障碍,还设置了精美装饰琉璃瓦的围墙,并没有难倒她。上了围墙的水袖,还是因为不习惯于这样的行动,终于一个不小心,整个身躯滑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只感觉膝盖热辣辣的疼,掀起裤脚,发现膝盖已划破了一大块皮。她用手摸摸了,咬咬牙,爬起身来,冲进报恩寺塔。塔底一层,没有门,悄无声息,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开始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上走。从外面看,整个塔身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儿光亮。进入塔内,也是漆黑一团,水袖的心有点慌。可是想到马上就有可能找到狄惊云,心中所有的疑团将要解开,她感到莫名的兴奋,脚步未免加快。

    摸黑行了几层,漆黑的佛塔,突然就有了一丝光亮。果然不错,塔里一定有人,可是为什么,从塔外却看不到光亮呢?她满腹狐疑,心想塔里的人,是不是狄惊云呢?他在干什么?于是她放慢了脚步,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响动声,以惊动光亮处的人。

    她悄然地喘息着,在旋转的塔楼的楼梯内旋转,终于来到塔顶。灯光是从塔北面的一间石室里发出的,石室的门窗是用木头做的,门紧闭着。窗格上是半透明的窗纸。水袖站定,喘息着。

    从半透明的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映出两个人站立的身影。不用很仔细分辨,就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肆无忌惮的叫唤。男人如痴如狂般喊道,“好儿,好儿。”

    水袖的血往头上涌,她首先想到了独孤东西手中的刀。她想冲下塔去,去向他要他的刀。她要用刀,砍死,这对狗男女。可是,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抖,脚步,因为妒忌而麻木。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在那儿,动弹不得。

    石室里显然烧着碳,温暖如春。狄小侯真是会享受。在他而言,本就是享受的人生。

    水袖心头的愤怒变成了羞耻,羞耻又变成了仇恨。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站着,看这场活生生、难得一见的好戏。

    男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生活么?”

    “每个男人都喜欢这样的生活。”女人有点不屑道。

    “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

    “别的男人也爱我,也很爱我。”

    又一阵狂风暴雨过后,男人从他的锦衣里摸出厚厚的一叠银票,都是数目巨大的那种,寻常百姓见都没见过的那种。500两一张的,山西钱庄,十足官银,足足50万两。男人将银票递给女人。

    女人道,“不错,狄小侯的确干得不错。总舵主很满意。他决定升你为分堂主级别的职务。”

    “为了青云会的雄图霸业,狄某虽万死不辞。”

    “连狄小侯这样的朝廷栋梁之材,都弃暗投明。看来我会执掌中土的大业指日可待。”

    “我想,朝廷中,很多王公、将军和大臣,都已经被总舵主网罗门下了吧。”

    女人冷冷道,“这不是你我该谈论和过问的话题。”

    眼泪刷刷地流,冰冷的泪水终于使水袖麻木的身体有了知觉。她转身,失魂落魄地下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塔,又是怎样的翻过那道围墙,回到的屋里。

    晨曦微现,和衣而睡的水袖,眼角带泪。远处的鸡鸣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她,丫鬟已经守候一旁,“夫人,您请梳洗,用早餐。”

    心灰意懒的水袖挥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她翻箱倒柜,找出几身自己喜欢的衣裳,扎了个包袱。又从首饰盒里拿了一把金钗金项链之类的金银首饰放入包袱,然后她出了门。

    她沿昨晚去报恩寺塔的路,一路向北,路上没有碰到任何家人和阻拦。她已经决定了,要离家出走。至于去哪里,她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在昨晚遇见小东西的地方,那儿空无一人。她呆呆地站立半晌,心里很希望他能够出现。嫁到这个见鬼的候府,她唯一感觉亲近的,只有这个还没有长大的男孩独孤东西。

    水袖很轻松地打开了报恩寺后院的常年关闭的门,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贺县东城城门而去。路上,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灰,相信再没人能够认出,她是水袖,她是狄小侯的夫人。终她一生,她发誓再不要提起狄惊云的名字,再也不要听到有人谈到狄惊云。

    数天后,在流浪的途中,她听说,狄惊云已经被,贺县的捕快唐诗成彻底地消灭了。她的心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这个人和这个名字,竟这样从此在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个叫做好儿的女人呢?她又能活多久?神秘的,无所不能的青云会,他们的雄图霸业,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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