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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贵说完，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决然之色。
“王大哥。”唐成见王大贵终于肯松口，连忙给他喂定心丸，“你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出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说实话，公道这东西，我真不相信了。”听了唐成的话，王大贵并不领情，“我之所以跟你说，也是因为这五万块钱。我是老实人，我女儿跟我说过，无功不受禄。我需要这钱给我女儿上大学，就算卖给你一点东西吧。”
“嗯，那您随便说。”唐成知道王大贵暂时是不会相信自己的，便不再解释。
“一年前，一年前……让我想想。”王大贵斟酌着那段噩梦般的往事，沉着声音说道，“一年前，我是溪水家园的的建筑工人，外墙装饰，就是贴瓷砖的。”
“嗯。”唐成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个楼盘是个期房，就是业主们先交钱，等楼房建好后才能入住的房子。”王大贵继续说道，“据说这个楼盘在北城已经施工了三年多，业主们交了钱，却迟迟拿不到钥匙，便有几个有背景的业主要将溪水家园的公司鲁氏地产告上法庭。也不知道经过什么样的调解，最终这场官司是没打起来，但是鲁氏地产却突然将一直拖了三年的工程重新运作了起来。”
“不几个月，之前一直迟迟不立的楼房就起来了。”王大贵出神的看着眼前碗里的腌黄瓜，继续回忆着，“我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那个时候，楼房的外墙保温已经做好，就只剩下外墙装饰了。当时我记得讲好的加钱是每天一百六十块，这在当时已经比其他地方高出二十块了，所以大家干活都很卖力，工程进度也挺快。”
“我们盖房子的东西你不懂，反正就跟你这么说吧，这个工程是承包责任制的。就是说，鲁氏地产把这整个楼盘的工程分别承包给下面好几个小承包商，然后再由这几个承包商雇用几个包工头，这样层层下来，像我这种工人，就属于是包工头的手下。”王大贵说的很详细，不免口渴，于是端起刚才倒给唐成的那碗水，急促的喝了两大口，继续说道，“本来我们这小工人和鲁氏地产那样的大公司——他们说是集团，我们和他们是没什么瓜葛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也都是找包工头，最多能和承包人说得上话而已。”
“出事那天，是三年前的八月末，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我们也还只剩下一栋楼没有贴了。但是承包人吩咐说一定要月底交工，所以我们的时间还是很紧的。”王大贵说着说着，脸色却开始变得有些不好看，“那天早上，我们和往常一样，爬进吊筐，准备当天就把这些工程赶出来。刚一上吊筐的时候，我和我的搭档就觉得隐约的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所以当时就都当是发神经，没有在意。”
“然后我俩就拿出压杠，把吊筐升上去，准备开工。”王大贵开始有些激动的说道，“因为我们准备的快，所以比其他人稍微快了十分钟。十分钟后，大伙也都准备好了，于是便纷纷爬进自己的吊筐，用压杠升上去。随着人越来越多，拴住吊筐的钢绳却剧烈抖动起来，还没等我们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楼顶的架子便直接翻了下来。”
“我们的吊筐和安全绳都是拴在楼顶的钢架上的，那些钢架会由工地的架子工绑紧，甚至有些地方还要焊接，毕竟人命关天，所有工人的安全都在那块钢架上。”王大贵的眼睛越来越红，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楼上楼下有三十几个人的安全啊，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上面的架子就翻了，架子一散，在空中的吊筐也就会掉下来，结果是砸死的砸死，摔伤的摔伤。就那么一瞬间，我就被重重的摔倒了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听见漫天的哭喊和哀嚎，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住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我由于贴近墙壁，所以并没被钢架上钢管砸伤，只是摔断了双腿，算是捡了条命。”王大贵抹了把脸，吸了下鼻子接着说道，“但是我的搭档却死了，掉下去的时候，他的头正好落在了一根木头上钻出的钉子上，当场死亡。”
“那次事故一共死了多少人？”唐成问道。他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故的原因，现在应该考虑一些细节了。
“死了十二个。”王大贵狠狠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叹了出来，“工地一共三十七个人，死了十二个，二十四个人受伤。那个时候包工头正在大楼里面点料，就没有伤到他。”
“就是说，除了包工头以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唐成问道。
“嗯。”王大贵回答道，“出了事，包工头就不知去向了，还是其他楼上的工友们发现了事故，把我们送的医院。”
“后来你们打官司了？”唐成问道。
“没有。”王大贵摇头，“出事的第二天，就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鲁氏集团的人，来慰问我们，给我们这些没死的人每人一万块，说出院后还会给我们后续的补偿。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鲁氏集团这回事的。”
“为什么是鲁氏集团来人，而不是他们下属的承包商？”唐成追问道。
“你不知道，工地上都有监理的。”王大贵解释道，“有工程监理，也有安全监理，而且按规定，安全监理都是由最高承包商也，就是鲁氏集团亲自出人任命的。这次是典型的安全管理失职，鲁氏集团是直接的最大责任方。”
“哦。”唐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呢，他们给你们补偿了吗？”
“给个屁！”唐成的话音刚落，王大贵就变得异常愤怒，“他们在医院给了我一万，我出院后又给了我一万，但却是来到我家里给的，还说了许多威胁的话。”
“威胁？”唐成皱眉，觉得事情的重点到了。
“嗯。他们一进屋就拍到桌子上一万块钱。”王大贵忿忿的说道，“先是给我们道歉，说这是一次意外，他们想打官司，说即使打官司，我们也打不过他们，所以想要私了，所以拿来了一万块钱。”
“就一万？”唐成大惊。如此大的工程事故，人家断了两条腿，居然只赔偿了一万块钱？
“就一万。”王大贵紧了紧鼻子，强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在医院治病就花了一万多，加上他们之前给的一万，一共才两万块，这算是什么赔偿！我老婆说他们这是欺负人，要打官司，没想到，他们居然说要是打官司的话，这一万也不给了，还说要我们以后的日子过不安生！”
“然后你们就被吓唬住了？”唐成问道。
“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懂一点法律的。我不信邪，偏要去法院讨个说法。”王大贵已经非常生气，看样子有些快要挺不住了，“但是还没等我们走到法院，就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我们家被砸了。于是我和我老婆就赶紧回去，一看，门被砸开，屋里的冰箱，电视，衣柜，包括电灯，全都已经稀巴烂了。”
“没报警？”唐成疑惑的问道。
“自家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王大贵说道，“邻居们看热闹还行，最多打电话通知我们一下，谁会去淌这摊浑水？”
“那你们自己怎么不报警？”唐成又问道。
“报警有什么用。他们这么肆无忌惮，肯定是有所依仗啊！”王大贵叹着气说道，“再说，我们家被砸的已经稀烂了，总得收拾一下啊。收拾完了，我就和我老婆商量，商量了一宿，想了想，人家是有钱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了吧。只要以后没什么风浪了就行。”
“然后就一直到现在？”唐成总觉得遗漏了点什么。
“嗯。”王大贵点头，“我腿折了，干不了活了，家里就只能靠我老婆做缝纫工挣的一点钱糊口。我女儿上高中，她从来都不买衣服，吃的也和我们一样，连参考书都舍不得买。她说，她一定要出人头地，要给我报仇——一个女孩子，才十几岁，就满脑子都是仇恨，这可怎么办啊！可是却无论我和她妈怎么劝都不听，她一门心思要报仇。我们都考虑要不要让她上学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唐成劝了王大贵一句，继续问道，“其他受害者呢？他们家都是什么情况？”
“我跟他们通过电话。”王大贵说道，“情况都差不多，也都是被威胁和打压了。据说死者的家庭也每家只得了五万块而已。”
“死了人就只给五万块的补偿？”唐成很是惊讶，他没想到鲁家竟会如此黑心，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们钱多势大，官员和媒体都被他们买通了，甚至这件事都没有被媒体曝光，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王大贵点头说道，“这就是公道，你刚才说的公道。”
“公道被他们握在手里了。”唐成咬牙说道，“我这就给你们把公道抢回来。”
“————”王大贵不说话，显然，他并不相信唐成能做出什么有效果的举动的。
“你和以前那些受害者的家庭还有联系吗？”唐成没有在意王大贵的沉默，抬眼问道。
“有一些还有。”王大贵点头，然后看着唐成，“你要干什么？没用的，我们拧不过他们，你也拧不过他们。你就不要添乱了，我们不想再惹事了。”
“我不惹事。”唐成听了王大贵的话，并没有生气，他知道，他们都是普通人，被欺压怕了，心存懦弱也很正常。于是便指着石头手里的大包说道，“你放心，我就是想给他们送点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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