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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重生女配逆袭之孤女皇后 > 20181114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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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路扶着管城雪下了古城墙,再弄醒他的两个侍卫,三人打道回府。从城墙上下来,大约有一百来个石阶,她的手指被捏得很痛,管城雪却凭着这点支撑,艰难地从城墙顶上走到下面。他的双腿肌肉已经萎缩,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就算如此,他也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在她的搀扶下痛苦地走完了全部的台阶。

    她本来想要提议由她背着他下来,最后也没敢提。既然管城雪已经答应送她入李毓所见的幻景,她何必还要招惹他不愉快,毕竟被一个人女人背着,也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迹。

    她没有对那两个侍卫下重手,稍微推拿了一下穴道,他们就苏醒过来。那两个侍卫看到管城雪铁青的面孔,羞愧地低头,把马车赶了过来,半扶半抱地把人放在马车上安顿好。管城雪坐在马车内,撩起帘子,朝楚昭华看了一眼,又把帘子放下:“回城。”

    楚昭华回到之前拴马的地方,之前她从城墙上扔下的那个机关筒正好掉在拴马的岩石附近,因为从高处坠落,机关筒已经被摔坏,掉出了一把细细的银针,每一根都泛着幽蓝的光泽,一看就是淬了毒的。

    那架轮椅扶手上的机关也装着同样的细针,这样纤细的银针扎入身体中,虽然不会太痛,可要起出来就会十分麻烦,针尖上又淬过毒水,真的沾了身,恐怕要生不如死。男人若是要用暗器,真是比女人还要阴毒。

    楚昭华一踩马镫,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甩马缰,就跟上了马车。她骑的是匹踏雪乌骓,通体漆黑,唯有马蹄是雪白雪白的,全然不负踏雪之名。戈壁上开始起风了,风沙迷眼,有些细碎尖锐的小石子在路面上滚动,那匹踏雪乌骓避开了大半的飞沙走石,身形矫健地奔驰在马车左侧。

    管城雪坐卧在马车内,闭着眼一言不发,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狼皋,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狼嚎不断在周边响起,仿佛在迎合第一声狼皋一般,整片戈壁,就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的嘶吼。

    赶车的侍卫下颔紧绷,用力甩着马鞭,拼命想要把车马赶得飞快。马车的轮毂磕在凹凸不平的路面,震得坐在马车里面的人东倒西歪,管城雪抬手扒住窗口,勉强稳住身形,语气很严峻:“再赶得快点,要是被狼群围上,我们今日都逃不掉。”

    楚昭华被他说得也有点紧张起来,她骑的是踏雪乌骓,日行千里不是难事,速度要被马车快多了,她可以把管城雪和那两个侍卫扔下。狼是无比狡猾而群居的野兽,它们不会因为追逐她而放过后面的三人,一旦被狼群群起而攻之,能够安然而退的机会就很小了。可是她不能,不能丢下管城雪不管,带着这样一个连跑都跑不动的人,她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机会可以从狼群中突围。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管城雪一死,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送她进入李毓的幻景。

    夕阳落下,最后一丝血色的光芒消失在天地交际之处。黑暗降临,而黑暗中,有无数双闪着绿光的野兽的眼睛在暗处窥探着他们。

    楚昭华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只盘桓在马车周围,拉动马车的马匹已经跑累了,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突然,它猛地停住,不管管城雪的侍卫如何用鞭子猛抽,它也不肯再上前一步。

    楚昭华轻叹道:“我们被包围住了。”

    马鞭卷在她的手腕上,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抚摸过冰冷的鞭子,忽然在半空中虚抽一声,发出了鞭子遇到风才有的轻响。

    管城雪道:“一共有三十九头狼。如果你不扔掉我的机关筒,我们就不会有事。”

    楚昭华斜睨了他一眼,嘲笑:“那种暗器只能施放一次,之后就要重新装针,狼虽然是畜生,可也不会蠢到等你来杀它们。”

    狼群中突然冲出了一头彪悍的来,楚昭华手上马鞭如灵蛇一般飞出,卷住它的脖颈,血腥气四起,一颗狼头突然滚落在地。她若无其事地收回鞭子,又一鞭甩在车辕上,给那两个侍卫醒神:“发什么呆,保护你家城主!”

    那股带着腥味的鲜血味道在戈壁上弥漫开来,激起了狼群嗜血的秉性,不断有狼猛扑过来,前后夹击,就算是楚昭华也没办法再轻松下去。她一手执鞭,一手握剑,挡在马车正前方,来一头,便杀一头,来两头,就灭两头。

    她听见身后的侍卫惨叫一声,是被狼咬住了肩膀。她回过身,手中长剑宛若游龙般掠过,一剑削掉了啃咬侍卫肩头上的半边狼脸。被削去一半脑袋的狼落回狼群之后,被穷凶极恶的狼群分而食之。

    楚昭华根本没有办法多想,也没空去感觉那些惊悚恐惧,回过身掀开车帘:“我们同乘一骑。”

    他们必须要弃马车而改骑马,马车的目标太大,行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根本逃不出狼群的包围圈。她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一个人屠尽整个戈壁的狼。

    管城雪握住她递过来的左手,另一只手用力在车窗上一撑,整个人挤了出来。楚昭华一把抓住他背心的衣裳,把他提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又一剑砍断了连接马匹和马车之间的车辕和绳索:“走!”

    踏雪乌骓扬起前蹄,踢翻了扑上来的狼群,猛地向前冲去。管城雪因为冲力,不得不扶住她的腰,却还是尽力不去和她有更多的身体接触。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讲究男女大防。楚昭华呵了一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把自己背后一拉,扬起马鞭在马臀上一抽:“抱紧了!”

    她冲在最前面,身后的两名侍卫共乘一匹马,跟在她身后突围。

    她环顾四周,突然朝着头狼的方向奔去,每个狼群都会有它们的头领,头狼是狼群中最彪悍最强壮又最狡猾的存在,它用它的强悍狡猾占据了自己的母狼和最多的资源。楚昭华弯腰,把身体压到最低,手上剑气一闪,没入头狼的胸口。

    可这一剑被头狼避开了大半。果然很狡猾,她嘴角微勾,紧接着使出了第二剑,这一剑直接把那头最强壮的头狼劈成了两截。温热腥气的鲜血溅了她一身,她只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呼哨一声,从新的缺口冲了过去。

    冷风呼呼地从耳边拂过,身后还有狼群在追赶着他们。管城雪抱着她的腰,慢慢地、无奈地叹气,他从未如此恨自己那双使不上力的双腿,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血还有余温,还可以沸腾,她的剑招太美,每一招都干净得没办法再添加改进,她的剑法不是那种勇猛的悍勇之剑,而是无比冷静无比精确、直达破绽的天外一剑。这种剑法,他就只有在先祖留下的手札里看过。

    楚昭华夹紧马腹,再次催动坐骑,原本已经飞驰的马匹又再次加快奔驰的速度,朝着黑暗中沉寂伫立的蜃海城飞奔。他们穿过城外的阵法,只见城墙上有火把被点燃,管仲文焦急地站在城楼上,看他们掠过阵法来到城门下方,一挥手:“开阵!”

    城楼上的人纷纷把火把朝远处扔去,任何野兽对于火光都有天生的畏惧之心,这是野兽的天性,这样一簇簇火光阻止了狼群的脚步,转眼间,两匹马四个人已经冲进了城中,城外阵法启动,把凶恶的狼群阻在了外面。

    管仲文三步并作两步从城楼上下来,面上的焦急之色无法作假:“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这个时分怎么还在外面游荡,今日算是运气好,才能从狼群口中逃出升天。城雪,你也太……”

    管城雪坐在楚昭华的身后,平静地打断对方的念叨:“舅舅,我没事。”

    管仲文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血迹,确认只是狼血,而不是他们受了伤,才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此番多谢楚姑娘维护。”

    楚昭华这才看到,管仲文的身后还站着莫十一,他领着十几名黑甲骑兵上前见礼:“姑娘无事便好。”

    她跳下马背,开门见山:“管公子答应送我入阵。若是楚王殿下还不能醒来,我就去接他出来。”

    管城雪坐在马背上,双手按在马鞍上,稳住身体:“今夜正是适合入阵,楚姑娘要是打定主意,就勿要犹豫。”今夜入阵,就显得太过仓促了。

    然而管城雪现在答应她,过几日却未必还会信守约定。她一点都不信任这个会拿暗器暗算她的人,尤其是,他还暗算了不止一次。多亏了他动手前必定会有一个倾斜右肩的小动作,虽然不明显,但足够她留意并且防范了。

    她换掉了身上带血的衣裳,用冷水洗去了身上一股血腥气,来到幻景阵外。

    管城雪失了代步的轮椅,由一名侍从搀扶着,勉力站在阵外,不断指点侍从改变阵型,先是动了几撮土,又移动了两从灌木,动的都是些细碎的事物,可是阵中却形势大变,原本高悬在半空的一双日月黯然失色,却换成天狼星斗熠熠生辉。

    楚昭华走到他的身边,她发间还带着些微湿漉漉的水汽,有一缕调皮的发丝打着卷黏在她的腮边,她的睫毛,她的肌肤都是湿润的,管城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身上再也闻不到那股温热的狼血味,有的只是水的清气。

    他闭上眼,淡淡道:“现在可以入阵了,等你进去之后,我会把阵法复原。”

    “入阵之后,我还有机会出来吗?”

    现在是害怕了吗?害怕……也是对的,谁能够忍受自己成为活死人,心神被彻底困死在阵中?他讽笑道:“若是害怕,现在还来得及反悔。我就当你之前什么都没过,楚王殿下的侍卫那里,我也会为你遮掩一二。”

    楚昭华轻笑:“你就丝毫不怀疑我没有能力找到李毓的心魔?”

    她在胁迫管城雪之后也是研究过幻景阵的,所谓幻景,即是心魔,每个人的心魔都不同,她其实并无把握能进入李毓的心魔。若是两人心意相通,的确是可以互入对方的心魔,可是当他们靠得最近的时刻,依然心有芥蒂,身体上再是火热,可心中却仍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隔阂。

    “不管你能不能找得到,你都不得不去找。”管城雪抬起手,指着李毓,“看见了吗,他入定的姿势已经跟最开始不同了。”原本入定时,李毓就只是盘膝而坐,现在却连手心都向天,腰背笔直,摆出了闭关的姿态。

    “入定越深,就说明在幻景中走得越深,可同时,心魔也变得更难以抑制。心魔就和人一样,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就会变得难以预测,它们会伪装、会变化,到头来人往往会被心魔牵着鼻子走。”管城雪微微一笑,眉间的朱砂痣鲜红欲滴,“天机师祖当年创立此阵,曾说过,能够闯阵成功的往往是心思纯粹之人,可是心思单纯的人是走不过的,很矛盾不是吗?”

    楚昭华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向了阵心,她径自走到菩提树正下方,选了个和李毓相对的方向,正要坐下。只见夜空中那颗熠熠生辉的天狼星斗突然暗淡不见,原本如老僧入定德尔姬慕云身子一晃,摔倒在草地上。

    他面如白纸,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春水般的碧色双眸,定定地落在楚昭华身上,虚弱地露出一丝微笑:“你醒了?怎么坐得这么远?”

    楚昭华皱着眉。姬慕云虚弱地撑起身,他想要站起身,却摇摇欲坠又重新坐回地上,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来:“为什么不过来?还在生我的气吗?”

    楚昭华走到离他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就停住了,她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姬教主,你仔细看一看,现在是在哪里?”

    姬慕云困惑地看着她,眉间紧蹙,他慢慢地看过守在阵外的恒罗教中人,待看到管城雪的时候,脸色起了些许变化,他茫然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在崇玄山上……”他的目光落在楚昭华身上,有一阵剧烈的头痛侵袭了他,他的十指嵌入了草地上,因为手指用力,指关节上出现了一道白痕。

    楚昭华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他后颈,把人打晕过去。

    “住手!”恒罗教的人顾不得阵法变幻,只看见楚昭华忽然对教主出手,连忙冲了过去,随身佩戴兵器的兵器在手,擅长拳法掌法的赤手空拳严阵以待,把楚昭华围在中心,“你想对教主做什么?”

    楚昭华简直都要被气笑了,恒罗教的两位护法不在,剩下的一群人中亏得还有堂主,却连一点眼色都不会看,众目睽睽她能对姬慕云做什么:“姬教主刚刚苏醒,神思混乱,我先把人打晕了,你们才好把他抬回去。”

    “确实如此,”管城雪好心地帮她解围,“楚姑娘的做法虽然……粗暴,却是再正确不过,姬教主刚刚苏醒,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等休息过一阵自然就会好转。”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也就是说闯阵失败,能够从心魔中脱身算他运气好,而李毓,若不是心魔太重,就是运气太差,竟然无法苏醒。

    楚昭华回到之前选定的位置,裙摆委地,端正地盘膝落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她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团绒毛里面,不断有什么推挤着她,她闭上眼蜷缩成一团,不想和围绕着她的温柔的毛茸茸的一团作对。

    实在太舒服,也太温暖了。

    除了那只挠着她的下巴的手。

    她不开心地挥开那只阴魂不散的手,再次团成一团,钻进了轻柔的布料中,鼻尖似乎触碰到了温热的、光滑的肌肤……人类的肌肤?!楚昭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只看见一袭重紫色衣袍衣角,她伸出自己的手,不,爪子……踩在了那片布料上!

    不是她那双素白的双手,而是雪白的、圆形的毛茸茸的爪子!

    楚昭华惊得毛都炸起了。

    “怎么?”一个有三分熟悉七分却是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抱在她身上的手拢得更紧了,“乖乖的,别乱动。”

    “……”楚昭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变成了,“喵。”

    “听话,等回去了就给你吃的。”那个声音依然在她头顶回响。她费力地扬起头,却看见一张熟悉又青涩的面孔,长眉入鬓,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水墨色眸子,眼角下是一颗精致的泪痣。

    她把两只爪子按在了他的衣襟上。她顺利地进入了李毓的心魔,可这心魔却把她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猫。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都做好为他扭转乾坤、为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准备了,可她现在却变成了一只猫!一只猫能做什么?除了卖萌和扮可爱,根本没有一丝杀伤力!

    难道她要用可爱去杀死敌人吗?

    她泄气地把脑袋藏在两只前爪之间,深刻地叹气:“喵。”

    少年李毓却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绵软的猫耳朵:“真是可爱。”他把小猫藏在衣袖里,瞒过管事嬷嬷的耳目,把她带回了清思殿的寝宫。李毓卷着袍袖,把她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少年的身体低伏着,和她相互对望,压低声音道:“我去找些东西给你吃,可是你不能发出声音引人过来,可以吗?”

    楚昭华应声,可只能发出“喵”的声音,突然想起她现在就是一只猫,还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奶猫,语言是不通的,费力地抬起下巴又笨拙地点了下去,做出一个点头的姿态,表示同意。李毓看着她,既是好笑,又是惊讶:“我怎么觉得你能听懂我说话呢?”他站起身,又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寻常的猫的确听不懂人话,可她原本并不是一只猫。她泄气地蹲在台阶上,耳朵垂了下来,虽然她现在还没清楚李毓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可绝不是凭借一只猫身就能斗得过心魔的。她低头看着自己圆圆的雪白爪子,沉痛思考作为一只猫的功用,似乎除了逗趣卖乖,别的都做不了了。就算她能用爪子抓住笔写字,恐怕只会被当成猫妖打死……咦,她忽然想起曾经从清思殿一位女官那里听来的消息,她说楚王李毓小时候很喜欢一只猫,可最后那只猫被定南夫人掐死了。

    那只猫,显然就是她自己。之后要作为被掐死的猫的人,显然也是她自己。

    宁愿被掐死,毋宁为猫!

    她站起身,决定早点去冲撞一下那位和她有亲戚关系的定南夫人。忽然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她警觉地动了动耳朵,转过身去,只见李毓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她身边。

    少年脸上的笑意很灿烂,也很温柔,他弯下腰,伸出手臂想去抱她。楚昭华坚决退后,就算只是一只猫,她也可以自己走路的,不过上个台阶而已。她微微屈膝,腿部发力,向上一跃,果然成功地跳过两个台阶。

    李毓又笑了:“好,我不抱你,你自己走。”

    她抬起右腿,小心地迈出一步,再迈左腿,跟上右腿的步伐。很好,她很快就会习惯猫的行动方式。她回头示意李毓先走,果然见他上前一步推开寝室的雕花门,三步便跨过了门槛,又回头等她。

    楚昭华想要快走两步,却右腿绊左腿,前腿和后腿打架,嘭得一声撞在门槛上。李毓放声大笑,小少年的脸上还有未褪的绒毛,被阳光勾勒出点点金色的痕迹,空气中浮动着玉簪花的香气,令她有点心神驰往。她见过初到崇玄的李毓,可却没有见过丧失母妃、不得不离开宫廷之前的李毓,那个最初的、并没有这么多深沉心思的李毓,是她缘锵一面。

    她振作精神,再次向门槛进发,这回很小心地通过来了。李毓把食盒放在外间的书桌上,将里面一盘盘糕点全部都拿出来,藏在最底下的还有一小碟鳕鱼。

    只是巴掌块大小的鳕鱼,可是这若有若无的鱼的香气却把她勾引得巴心巴肝,猫的身体快过她本人的意志,飞扑着抓住他的外袍衣摆,眼巴巴地抬头巴望着。等到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不,该是整个猫都不太好了。李毓低声笑了,把她抱到桌上,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送到她面前:“想吃吗?”

    猫的本能,自然是想吃的。可是人的本能却是很抗拒这种带有引诱和玩耍意味的喂食。她到底不是真的猫,可她现在拥有一个猫的身体,她都快被这些互相矛盾的事实绕晕了。她扬起脸,和李毓对望,一双圆圆的绿色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无辜和期盼,李毓叹了口气,把装鱼的碟子推到她面前:“吃吧。”

    鳕鱼在寻常人家家里是一辈子都难以吃到的,就是大富之家也鲜有机会看到,没想到她现在作为一只猫就可以分到李毓的膳食。她慢慢低下头,想吃,但又克制住了,抬头望着他,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尖。

    李毓抬手揉了揉她的脖子:“吃吧,我并不爱吃这种鱼。”

    她实在太饿了,两口三口就把鱼块吞食下肚,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看着他手上的糕点,作为一个人,她的食量显然并不是一小碟鳕鱼就能满足的,而李毓手上拿着的正是千层桂花糕,她记得楚王府上的厨子做这种糕点的手艺特别好,她并不重口腹之欲,能吃饱就行,可还记得那种清甜香软的滋味……而宫廷的御厨,手艺应该比楚王府上的更好吧。

    李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糕点,有些失笑,怎么就偏偏捡回这样一只小馋猫来,可是猫可以吃糕点吗?他知道小奶猫是很容易被养死的,更何况他先前也没有养宠物的经验,只是一看那双圆圆的猫眼睛,就根本没办法拒绝。他把手上的千层糕咬掉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算是给她的加餐。

    楚昭华纠结地看着那块被咬过的、只剩一半的桂花千层糕,就算变成猫,她还是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她看看李毓,又看看碟子里的食物,再次抬头看看李毓,惹得他神情越来越古怪。

    他是在太液池边发现这只小猫的,只有巴掌小的一团,毛色雪白又蓬松,真像是一颗圆圆的汤圆,大概是哪位新进宫的贵人养着的。至于为何说是新进宫,是因为父皇宠爱的定南夫人最讨厌猫,王德妃曾经养过一只鸳鸯猫,就被定南夫人找了理由乱杖打死。那雪白的汤团身手敏捷,圆滚滚地冲到他的脚下,挠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那一双圆圆的眼睛似乎露出了哀求的神情,看得人心都软了。

    虽然养一只猫有失男子汉气概,可他还是把猫藏在衣袖里带了回来。

    但是现在看,这只猫是不是太通人性了?他觉得这猫似乎嫌弃他把咬过的糕点给她吃。

    李毓突然抓住她的脖子,把她翻过身来,在剥开下腹稀疏的绒毛,不光看了还亲自用手摸了一把作为确认:“原来是只母猫。”

    楚昭华羞愤不已,用力去拨他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就算她现在只是只猫,但还是要维持作为人的尊严,怎么可以被这样摆弄?她就算气愤,也收了爪子,没有抓伤他的手。若是损伤皇子的身体肌肤,这是一件严重的事,他私下偷偷养猫的事情就会被暴露出来,难免会被人大做文章。

    她刚伸出爪子拨拉几下,就听李毓的笑声在近处响起,他呼吸带出的热气就吹拂在敏感的猫耳上,惊得她毛都要炸起了。李毓一把握住她的圆爪子,在肉垫上捏了捏:“不是我不给你吃这个,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楚昭华收回爪子,厌厌地倒在书桌上不动了。

    这当猫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

    根据她的记忆,作为猫,她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也不会活得太长。她无所事事地待在房间里看李毓写字背书,剩下的时间就全都用来睡觉,一早则被李毓藏在袖子里带去听太傅授业。

    她趁着太傅不注意,把头伸出来看看情况,西唐显宗皇帝的子嗣不多,还大半都早早夭折,能够安然活到如今的就只有三人。李疏因为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身形瘦弱,恭谦有礼,又十分沉稳,虽然母族的出身差了些,但向来为太傅赞赏。而秦王李琉小小年纪便长了一双盼顾生辉的桃花眼,但是当这双眼睛长在一个满身肥肉的小胖子身上,就不怎么美了。三人之中容貌最好的还是李毓,李毓完全继承了裴昭容的美貌,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将来必定会成为一名美男子。

    “这支湖笔是父皇赏赐给我的,我拿着它练字临帖,将来写来的字体也会自成一家。”肥胖的李琉在课业间隙一刻不停地炫耀,“还有这方砚台,上面还有华山云雾和迎客松的微雕,也是父皇赏的。父皇真是一点都不懂我最喜欢什么,我就想有一匹自己的马,和一套击鞠杆,上回父皇带我去看马球……”

    太子李疏默默地听着,他脸庞消瘦,听着李琉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会有一闪而过的羡慕,他们三人之中特别得到父皇喜爱的就只有李琉,李琉的母妃王德妃也十分宠爱他,而他自己的生母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女官,生下他后就难产死了。

    李毓却没什么反应,只时不时伸手捏一捏怀里小猫爪子的肉垫。他确定这只猫是成了精的,不然怎么会在有旁人的时候一声不发,乖乖地缩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而他在练字临帖的时候,她还会蹲在手边,看他写字。

    楚昭华被李琉的炫耀烦得不得了,成为猫以后她的听觉更为敏感了,稍微刺耳些的声音都会让她不舒服。而李毓捏她爪子的动作,让她的不适感加剧了,忙不迭地去推他的手。她已经认命了,虽然不明白为何李毓的心魔里她会变成猫,但她现在的确也只能当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她曾问过管城雪,她该如何找到李毓的心魔,并且找出破解之法。

    管城雪高深莫测地表示,要找到一个人的心魔是很困难的,因为每个人心底都会存有防备,刚开始的时候,可能她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看部分记忆,而越是心思相通,就越容易摆脱旁观者,参与到对方的记忆里,变为主动的施予者。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的心思并没有多少相通,她可能除了成为李毓养过的宠物猫,还可能会变成师门山上的一只鸟,楚王府里的一条看门狗,没什么机会会成为人了。若是一个相熟但交情不够深的人进入李毓的记忆,最多也就成为擦肩而过的路人,身边一个无名的侍卫,这样的人也是很难寻到李毓的心魔。所以管城雪说,这世间还未有帮人破解心魔的先例。

    光是这样一想黯淡无光的前景,她就要觉得头皮发麻了。

    太傅的课上到一半,皇帝亲自过来探望自己的三个儿子。太傅自然把三位皇子都好好地夸赞了一番,皇帝龙颜大悦,赏给李琉一副他期盼已久的马球杆,赏给李疏和李毓几支湖笔和射箭用的扳指。

    李琉自然再次在兄弟面前炫耀一番,这套马球杆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他之前才刚说想学击鞠,父皇立刻送了这件礼物给他,而给别的兄弟的就只是寻常的事物,他都有过。可见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始终都是不同的。

    楚昭华却觉得皇帝这表现实在意味深长得很。

    一位君王,对待自己心爱的儿子,会送马球杆给他吗,这是以君王的金口玉言鼓励他玩物丧志?一个合格的储君,才华可以不出众,却不能放纵一些明显的嗜好,看李琉现在的体型,估计连马都爬不上去,最多也就能骑一下温顺的骡子吧。这还是在骡子不会被他那一身肥肉压塌的前提下。

    楚昭华被李毓抱着回寝宫的时候,拼命仰起头去看他的表情,在他这个年纪,最容易对父亲有深刻的孺慕之情,可他的父亲显然并不宠爱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你也看出来了吧……”李毓压住她扭来扭去的脑袋,抓着她的脖子把她的脑袋压在他的下巴下面,“父皇是想捧杀四哥呢。可怜四哥还没有觉察,以为自己最是受宠。”他脸上是微笑的,可是说话的语调却十分冷静,他捏着手上小猫软绵绵肉呼呼的身子:“知道四哥为何这么胖吗?每日给父皇请安后,父皇都会赏赐他十二色糕点。这种爱护,我可不稀罕。”

    楚昭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虽然他嘴上说着不稀罕,可是她却觉得,他宁可被捧杀也想尝一尝这样的爱护。

    “为什么这样看我?”李毓对上了她圆圆的眼睛,“你只是一只猫而已,只要当好猫就行了,你能懂什么?”

    她觉得作为猫,她已经乖得很合格了。但她又不是真的猫。再说了,嘴硬这毛病,李毓真是从小就有啊。明明都已经羡慕得眼红,还要假装一点都不在意,对着一只猫假装冷静分析利弊。楚昭华抬起圆圆的雪白爪子,贴到他下巴上:“喵。”

    李毓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能懂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还是请嬷嬷把午膳送进房间用,理由则是太傅布置了一篇很有难度的策论,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写出来,不需要任何人伺候。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了,他先伺候她用完饭,才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那份午膳给吃完了。

    他昨日查遍了寝宫里的书,只知道猫是食荤的,鱼和肉都能食用,却不能吃糕点。她昨日吃了半块桂花千层糕,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坏,直到今早还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楚昭华依旧趴在书桌的一个角落,哪里正好能晒到太阳,又足够她团成一团睡觉,睁开眼还能看见李毓挥笔疾书的侧影,正是最适合她的宝座。

    李毓练完字,又小睡一刻,就该去习武场上骑射课。练习骑射的时候肯定是不能在身上藏着一只猫的,他只能把她留在寝室里,又吩咐管事嬷嬷不必进去帮他收拾东西,才放心。李毓抬脚刚走,楚昭华立刻从半开的窗子下窜了出去,朝习武场出发。

    她对西唐的皇宫并不算太熟悉,可是大体方向是记得的。她身子娇小又轻盈,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捡了小路奔习武场而去。皇宫内的教习场地太大,她跑到离场地还有十米距离的草丛边就停了下来,把自己埋进茂密的草丛中,而习武场中心,几乎没有什么草丛可以藏身。再说,那三位皇子的骑射之术估计都不会太高明,被射歪了的箭伤到,可不是她想要的后果。

    楚昭华隐在草丛中,只探出一双眼睛去看。

    只见那个小胖子李琉果然骑不上马,那些供皇子们练习用的马根本不是什么高头大马,而是腿短身矮的小马驹,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踩马镫上马的动作,他竟然重复了十来次,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只勉强趴在了马背上。楚昭华笑得差点翻过身去。

    李毓的骑术也不怎么好,小马驹一跑起来,他就东倒西歪。反而是太子李疏还有些像模像样,挺直腰板坐在马背上,只勒着马缰在场地边上散步,根本不敢放开来骑马。光从这三位的表现来看,西唐的将来怕是危矣。

    和骑马相比,射箭就更加困难。不说骑射,就是站在原地射静立的靶子,半天下来,也没有一支箭挨到靶上的。

    这三人用的都是礼射的姿势,姿势是好看了,但是准头却不知道跑哪里去,手臂力量也不足,一把最轻的弓,根本就拉不满。楚昭华叹了口气,想起李毓刚到崇玄那阵子,旁的师弟说新来的那位小师弟简直就是废材,掌门师叔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亲自收他为入门弟子,就连打杂的迎客弟子都比他强些。

    那个教习骑射的教头也不怎么用心教,毕竟练武辛苦,三位都是身娇体贵的皇子殿下,其中还有一位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他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会去得罪他们,自然是夸得多教得敷衍,这样学的人哪里还能学好。

    一个时辰的骑射课上完,李疏李琉散了,李毓又单独练了会拉弓,一直练到大汗淋漓,手臂虚软才回去。

    楚昭华见他要走了,想抢在他前头先跑,结果却听见他在身后喊了一声:“站住!”

    她正要踏出去的雪白爪子立刻收了回来。

    李毓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拎起来,在她身上揉捏了一把:“不是让你待在寝宫里,你竟然敢出来?你知道你在外面乱转很危险吗?”

    楚昭华飞快又主动地把一只爪子送到他手里,供他捏着,一双漂亮的猫眼瞟了他一眼,又慢慢地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要是被定南夫人瞧见了你,你现在就已经被开膛剖腹,变成一碗猫肉羹。”李毓被她这湿漉漉的一眼瞧得心都软化了,嘴上却没松口,“定南夫人最喜欢吃你这种软乎乎的小猫了,据说猫肉鲜嫩柔滑。”

    楚昭华一巴掌拍在他的衣襟上,他以为这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就能骗过她这拥有人类灵魂的猫了吗?

    “教训你,你还不服气?”李毓在猫屁股上拍了一下,拍得她全身白毛都炸起来了。

    她真的不想再当猫了,当猫一点都没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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