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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从未开始,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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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木门吱吱呀呀响了起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院子里由远及近。

    娇小玲珑的少女提着大包裹,停住了脚。

    她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要是那家伙在的话,一定会满脸鼻涕眼泪扑过来又搂又抱……

    然而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最终,立在廊下披着外衫的青年先开了口,他咳嗽了下:“呃……回来了?”

    少女有些尴尬,沉默着点点头,多年不见,始终生疏了。

    青年停了下,从阴影里走出来:“白天的时候日头不错,刚给你翻了棉被……”

    少女抬起头,看着青年那张山水墨画一般的眉目,提着包裹的手紧了紧,喉咙干涸:“我……”

    你们发生了那么多事,而我一事不知,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她眼睛眨了眨,觉得自己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最终干巴巴道:“我现在麾从人皇千秋……”

    寅离看着她手里的包袱,想着她应该是出了趟远门……难怪牧千秋鸠占鹊巢,想来是她邀请的。

    他微微点头:“夜深了……早些睡吧!”

    青年转身,没入月光照不见的影子里,推门的声音随之响起,少女心脏一颤,急追一步:“他……他死的时候……他……他说什么没有?”

    她哽咽住了——即便没有流泪的资格,可是她忍不住。

    青年转过身,看着她有些莫名,想了想,道:“当时死的太快了,没来得及交代遗言!”

    少女:……

    她强压住悲伤,提着包裹从他身侧走过,语无伦次:“嗯……嗯……好……好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没看见青年挑了挑眉,一种大仇得报的舒畅神情在脸上荡漾。

    …

    …

    “哇!这姑娘长得标志啊!怎的昨日里没见着?”,金三爷一边刷牙漱口一边龇着嘴对端着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姑娘打招呼。

    姑娘朝他微微点头致意,没有多的话。

    寅离一夜好眠,出门逛了一趟,将他种的花花草草浇了一遍水,提着桶回来:“早!”

    少女正在摆弄桌上的菜盘子,闻言抬头,终露出个笑容:“早……”

    金三爷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风水宝地养老,一大早就起来摆弄东西,将他积年的藏品一股脑搬出来晒太阳,五颜六色躺了一院子。

    寅离放下桶,很自然的坐下来舀了一勺粥尝味,赞美道:“手艺进步了啊,阿黎!”

    金三爷也擦干净手,走过来边吃边指点江山:“哎,你们这些后生,不会过日子!这么大片好风光,偏生这院子如此小,得扩展扩展!我这这辈子积攒的东西,刚摆了百之一二便没地儿放了……埋汰!实在埋汰!”

    太清天是三清天中面积最小的一片叶子,但对只住几个人的话,简直可以用广袤无垠来形容。

    “……要我说,就得专门起一栋画楼,周边种上翠竹,围个池塘,种些花草养几尾鱼,再挪几座山来,啧啧啧,那才叫生活……”

    鹿黎赶了许久的路,起了个大早煮饭,这会儿才有空注意这位老爷子,迟疑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金三爷子正说得兴起,冷不丁被打断畅想,毫不歇气接上:“我啊?我是你们长乐先生的挚友,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便叫我一声金三爷就行,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鹿黎看了看默默喝粥不发一语的寅离,据她所知,名叫长乐的人,只此一位……

    于是她眯着眼笑:“金三爷,不知您是如何认识……长乐先生的?”

    金三爷得意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道:“虽未曾见面,但神交已久!老夫此番,便是来此与他做个伴,一起养老送终的!”

    鹿黎瞠目结舌,再看了寅离一眼,转了话题:“啊哈哈……那挺好!挺好……那个……有几名黑袍弟子要归来述职,顺便给新生讲课……我等会儿要下去一趟……”

    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只得打个哈哈糊弄糊弄。

    寅离倒是一愣:“你如今还管着学院的事?”

    鹿黎点点头:“……也不是管着……这不是没有收入么……当个先生挣点钱……不过你回来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辞去先生的工作,换个别的……但不好再去算命了,那位倒是教了我真正的计命之法,可是道之一事,钻研到尽头,竟然莫名恐惧得不行……”

    “是是是!学的越多,越觉得自己一无所知……学海无涯的苦啊,说不出说不出!”,金三爷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寅离有些尴尬,他已经不敢说她当年将所有的家当交给祝余,而那个败家子跑去金乌族赌了个一干二净……

    他想了想:“那位……没有给你……?”

    鹿黎干巴巴一笑:“你们出事以后……我把那位二把手捅了一刀,又打了些人……气冲冲的就走了……没想那么多……”

    寅离一愣,但是想着她这个暴脾气也不是她做不出来的事,莞尔一笑:“学院先生的工作先不要辞……先干着吧!”

    其实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在山穷水尽之前,他得想个营生出来……

    想到这里,祝余的累累前科一茬又一茬冒出来,寅离恨得牙痒痒,对鹿黎道:“你什么时辰放课?”

    “今日倒是没课,只是听黑袍弟子述职,他们讲的课听个前半程就行,也可以不听……怎么?”

    寅离白牙一晃,道:“寻个风水宝地给他立个衣冠冢,生朝满日逢年过节也好有个烧纸的去处!”

    鹿黎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下来,盯着半碗粥,闷闷嗯了一声,于是便没见着寅离脸上大仇得报的痛快。

    金三爷都有些糊涂了——你们这一悲一喜的,死的到底是个谁?

    他转念便明白了,看着一男一女的眼神有些同情——三角恋啊!

    想必是这青年喜欢这姑娘,而这姑娘深爱的人却死了,一个死了爱人,一个死了情敌,可不是一悲一喜?

    他捋捋胡子,内心感叹年轻人真是好,不管爱恨情仇,都是这般鲜明浪漫,他手有些痒,脑子里构思出了一幅画卷,忙跳将起来:“你们慢慢吃,老夫灵感来了,不奉陪了!”

    这老爷子风似得刮走了,寅离与鹿黎之间便莫名沉默了起来——他们分别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各自的人生已经有了许多新的加入者,久到他们都变了!

    而其实这些都不是他们如此生疏的原因——因为曾经情深,所以当那份情阻隔了年年月月的沟壑时,终不知从何处言起。

    因为那些沟壑,是他走过的足迹,而她一无所知!

    鹿黎心里压着事,看着虽笑容灿烂,却始终多了拘谨,寅离恍惚便想起了初见她时,她那殷勤小意的讨好。

    他看着她出门去,突然发现她竟然穿着一身藏青……

    他想告诉她,其实那些事他们从未怪过她,反而庆幸她的平安顺遂,无波无澜……但是她那么要强,他那般说了,她估计更加难过……

    他收拾了碗筷,从工具房里提了些东西,拾掇拾掇出门了。

    他也没走多远,就正对着大门处大约数百米的地方开始刨坑,一边刨一边念念有词:“祝余啊祝余,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往生极乐,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那么寸!那么多钱,说输就输,如今都喝西北风……从前给我立碑就算了,如今还给我寻个夕阳红老伴来给我养老送终,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你就在此安息,莫要诈尸……”

    他恶毒诅咒了一番,从背篓里将祝余的瓶瓶罐罐玩偶宝贝悉数倒进去:“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做兄弟的也算是全了情谊一场……”

    他堆了土,起了个圆润漂亮的包,立了碑,拿锄头拍了拍,又将早上采的花撒了一把,觉得心情舒畅多了,龇牙一笑:“这出处风景好,依山傍水,还正对着老家,大恩大德你就不用谢了!”

    他满意看了看,提着锄头背篓转身便走,一眼便见着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女人。

    寅离脸色冷了下来,翩翩佳公子被捉到这么难以描述的一面,实在是……有些下不来台……

    他转身就走,身后追来一人:“小曦!”

    牧千秋大步流星,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寅离有些不耐烦,停下来,问:“人皇陛下今日无事?因此来登我这三宝殿?”

    牧千秋今日也是来听黑袍弟子述职的,不过中途来了小差,一上来便见到寅离在那儿挖坑,因此心情舒畅,眉眼弯弯:“有事!不过……这会儿没事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很难有笑容,因为她觉得他不会喜欢,但是这会儿却压抑不住,跟在青年左右:“便上来看看你!”

    寅离鬓角的乱发被风吹起,显得有些别样凤仪,他道:“陛下,我有家人!”

    牧千秋指指新坟:“那位吗?你把你家人埋了?”

    寅离将锄头顿在地上,他决定跟她说清楚:“陛下,我是个有喜怒哀乐,悲欢离愁的人!你我虽有血缘关系,可家人并不是靠着血缘来维系的!是这里!”

    他指着她心脏的位置,盯着她的眼睛,叫她无法躲避他的认真与真实:“我不爱你,也不爱她!我所爱另有他人!我也不恨你,也不恨她!我对你们无知无觉,所以你也不要再勉强我勉强自己了!”

    牧千秋脸色有些僵硬,不发一语,但很不甘心。

    寅离接着道:“那些过去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你执念如此之深,其实是你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你想让我和你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其实你是想获得心灵的平静,获得救赎!”

    “虽然很不容易,但是我活着,一直活着!所以我没什么需要再跟你们纠缠的,活着便是最大的财富!你们要赎罪的另有其人,找我干什么呢?我原谅你们接纳你们,难道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吃饭睡觉打豆豆了?”

    牧千秋不知道什么叫打豆豆,但是不妨碍她理解,她面色变得凄苦起来,因为寅离说中了她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已经死了,被你们以最难堪最恶毒的方式亲手杀死,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你不用原谅自己,就这样能活多久愧疚多久悔恨多久吧!做事就该付出代价啊,你比我还大些,怎么就不懂得这个道理?”

    青年的眉眼很淡,好似对面的不过是个需要心理咨询的陌生人,然而他说的话却仿佛夏日冰霜:“你自己都不知道吧?那么我告诉你,你想与我做情感交易,来进行自我保护与救赎!何其无耻!你知道明泰帝为什么从来不像你一样跟我叽叽歪歪吗?因为她明白这个道理!她没打算从这件事中把自己救赎出来,所以就这一点,你不如她!”

    “牧千秋,别再来了!”

    青年走远,关上了门。

    牧千秋像根钉子似得钉在原地,神情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

    她想起母亲柜子里从不曾送出的,无数颜色无数花色无数大小的男子衣衫,脑子里轰隆隆雷劈一般。

    她知道,他与她,从未开始,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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