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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人类退出母星，而地面又遭了大劫之后，两百年前的盛世已经在地面消失，如今的人们只能看着从前留下的纪录片才能感受到那盛世辉煌的过去，那个不论人口、经济、科技都处于百家争鸣的旧时代。
祝余从床底下拖出旅行箱，装了些夏装秋装，又往里头塞了件羽绒服，最后将床下装神像的盒子与香烛塞进去，才放过这可怜得快要爆仓的箱子。
天光亮了些，厨房里传来叮叮哐哐的声音，祝余拖着箱子到客厅，想了想还是走去了厨房。
老妇人在厨房里煎蛋，听见祝余的脚步声连忙回头：“起来了？”
亮白的厨房灯光下，她化着淡妆，虽然眼角眉头的皱纹没有放过她，也有了深深的法令纹，却一点不出苦相，她已经快六十岁，保养不好，但优雅而美丽。
祝余手中捏着个袋子，沉甸甸的，他将袋子放在门口处的菜篮子里，低声道：“我要四个月左右才回来······今年增加了一门实修课，说不定寒假没有那么长，我要是没及时回来，你也不要担心！我会跟你联系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要是有事，一定要联系我，不要心疼钱！我会给毛毛说，你有什么事直接找他！”
老妇人微微点头，转身将煎好的蛋捡进碗里，端着托盘往外走，低声道：“嗯！”
葱花与煎蛋味儿混合后酝酿出一种令人口舌生津的香味儿，勾得祝余直跟着她走。
“吃吧！”，见他馋虫一般，楚盈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思绪有些飘远，但顷刻被拉扯回来。
她看着吃得鼻尖冒汗的祝余，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反而担心你！”
祝余筷子一顿，微微抬眼看她，道：“担心我？”
楚盈盈摸着手中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缓慢吃着。
“人生不过百年······我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太久，所以我在想，要是我故去，谁又能陪你？”
饭厅的灯，暖黄色，楚盈盈的眼中盛满担忧：“谁又能像我一般，当你的妹妹，你的姐姐，你的母亲，你的祖母？”
“我若死了，谁来护你······”
面渐渐融了，可祝余再难动筷子，他有些苦涩道：“你就不能不死吗？”
她陪了他四十多年，孑然一身，不婚不嫁。
他陪了她四十多年，成为她的父亲、哥哥、儿子、孙子，在世人皆苦的地面上，护持着她一生。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分离。
但是，随着她越发病重，这场分离早晚要来。
的确是到了该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
说这句话，不过是他的幻想——这个世界的人，无法修行，寿命极短，而他无可奈何。
他与她，生来不同！
他与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不同！
这个事实无比清晰再一次摆在他的面前，无法闭眼不见。
看他难过，楚盈盈却笑了，伸出手来摸他的发顶，好似他们真的是祖孙俩：“没事的，阿余，总会有人接替我守护你！”
祝余神色难辨，他根本不担心会不会有人守护他，他担心的是她。
祝余将她的手从头顶拿下来，紧紧握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楚盈盈微微点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她实在怕极了他的温暖，叫人忍不住生出一些难以遏制的贪恋。
“真的好想看看你的妻子，何德何能能嫁给你！”，她托着腮，少女一般陷入幻想：“她一定很漂亮，性格也很好，什么都好！没有不好！”
祝余嘴唇蠕动了两下，什么都说不出。
那个人万般皆好，可已经不在了！
她已被她自己杀死。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一想起她，仍旧遏止不住锥心的疼。
那个人，不能想不能念。
一想一念，便要心如死灰。
祝余眨眨眼，将内心最深的情感牢牢锁住，他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三两口快速将已经冷掉的面条吃掉：“我出门了！”
楚盈盈送他出门，与他作别：“早些回来！”
祝余拖着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石子面上鸣奏响一曲鼓声，他回头招手：“好！”
衬衣洗的有些发白，领口与袖口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但穿在青年身上，却衬托得世间万物都渺小起来。
他的黑发在晨风中微微飞扬，随着他的步伐时高时低飘来荡去。
祝余没有回头，因为他怕看见她脸上的眷恋或者别的来不及掩藏的情意。
他不是当年的懵懂稚子，有些事，她不言，他也明白，但是他无法回答。
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一条鸿沟，名字叫不爱。
她对他来说当然是重要的，但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好、再怎么重要，他也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往天上逃。
因为他很多很多年前便心有所属，不管那人在不在世间，爱不爱他，他都只爱她……
他只爱她，便再没有办法爱别的人……
···
···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今天最后一班去月地的太空船马上就要起飞了，请以下还未登船的乘客立即······”，广播里传来万年如一日的温柔女声提醒着没有时间观念的几名乘客立即登船，偌大机场里却无人关心。
祝余跑的飞快，沉重的旅行箱被他拽得快要飞起来，终于在智能机器人快要翻白眼儿的时候冲进太空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擦擦本就很假的汗，看了下手腕上的手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
舱门悄无声息地关上，随着轻柔的音乐在宽敞的太空舱内飘扬，太空船朝着新人类的聚居地飞去，而舱内的乘客们毫无所觉，只有透过碳玻窗传递进来的景色，在昭告着这艘飞船已经进入地球轨道。
祝余在随身的包里摸来摸去，摸了一节牛肉干，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
许多第一次乘坐太空船的人们紧紧凑着碳玻窗，发出阵阵惊叹之声：“哇！这就是进入地球轨道了吗？”
有稍微懂点儿的人向着这些加入旅行群体的新人报以善意，解释道：“再过几分钟，飞船就要开始加速了，需要经过8个小时才能进入第二轨道，不如先睡会儿吧！”
一个小朋友好奇摸着窗户，似乎对窗外的云朵极为好奇：“什么是第二轨道？”
这个可就解释不上来了，那人讪讪笑了下，缩回座位拿了本书看。
祝余摸出眼罩戴上，开始闭目养神。
人类两百多年前就能登陆月球，甚至在其上模拟出了生态圈，可是登月的技术却与两百多年前一模一样——最大的不同大概是速度提高了一倍吧！
曾经需要花费长达四天多的行程，如今缩了一半，不知该哭该笑。
漆黑的眼罩将那些五彩缤纷的世界隔绝在外，祝余半梦半醒，不多时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把拉下眼罩，颇有些恐惧地看向四周——一个小姑娘追着一个小男孩在客舱里疯跑，身后跟着脸色既尴尬又生气的大人。
他长长喘了口气，双手在脸上猛地一搓，生命的气息将他拉回现实。
他不动声色地将眼下的泪珠擦掉，对迎面走来的乘务员招手：“给我一杯橙汁！”
那乘务员漂亮得不像人，见祝余招呼她，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来到他身边，优雅弓腰，声音甜美柔和：“您想喝凉的还是热的？”
祝余回以笑意，温声道：“冰的！”
他需要冷静冷静。
“好的！请稍等！”
祝余目送她离开，心道Android人再怎么像人类，可始终只是机器——要不然大热的天儿，正常人都知道要喝冰的吧！
再说，喝橙汁已经是对成年男人最大的亵渎了，你还要我喝热的？
成何体统！
他心里嘀嘀咕咕一番，突然来了尿意，便起身往舱后头走。
穿过一道舱室之间的连接廊，远远便看见四间卫生间门上都亮着红灯，有人。
他站在外边等，可里面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等了五六分钟都不见出来一个。
他在想要不要去下一节舱室看看有没空闲，耳边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接着便是孩子的嚎啕哭声——第三间厕所！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孩子的声音颤抖嘶哑，透着无助可怜，祝余一个箭步冲上前，只思考了零点零一秒便握上卫生间门把手，一把扯开，眼前的景象让他眼瞳一缩。
一名矮胖男人裸露着下半身趴在地板上，裤子与地面许多水渍，一股恶臭朝他扑面而来，熏得他连连后退。
门被打开，孩子的哭声一瞬间飘满整个三号舱，人们立时跑过来：“怎么了怎······”
吵杂声戛然而止，反应快的已经按了墙上的紧急按钮：“喂喂喂，这里有人休克了·····三号三号！卫生间这里！”
数名空勤与驻船卫兵赶来：“让开让开！”
人群迅速退散，让出宽阔通道来，医卫兵抢进厕所，迅速打开急救箱，对躺在卫生间地板上的男人进行抢救。
小男孩哭嚎着站在一边，他才两三岁左右，小小的身子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抖动着，一名空勤将他抱出来，交给一名乘务员照看。
祝余站在人群中，心中叹息：没救了！
不用查都知道，他打开门的时候这男人就已经死了！
医卫兵站起身，朝空勤摇头：“没有生命体征了！”
人群中发出整齐的惊呼，死了人，中央空调的风都透着股子阴森，胆小的妇女们连连往后跑，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
祝余也随着退散的人群往舱室走，恰逢先前那名美貌乘务员正抱着小男孩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厕所已经被封锁了起来，祝余不得不穿去下一节车厢上厕所，等他回来时，三号舱室已经人气高涨，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发生这种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太空船，十二节舱室都热闹了起来，纷纷询问原因，有好事者不惜跋涉半个小时的路程，都要来听八卦。
祝余坐回座位，塞上耳机，将那些纷扰挡在外面，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没过多久，广播里传来广播员柔和方正的声音：“尊敬的旅客朋友们，现在是母星日下午六点整，我们的餐厅即将开放······”
飞船已经在第二轨道上行驶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他们这会儿，正被夜色笼罩。
窗外的月比在地面上看大了许多，祝余看得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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