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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日不落,永夜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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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数个时辰前,寅离几人喝酒吃肉醉醺醺时,与他们相聚数万里之外的海域,一群渔民赤脚站在海边,嚎啕大哭:“我的船啊……我的船哪里去了?”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一家人以后可怎生是好······”

    有老人捂着脸跪在沙滩上,低低呜咽,浑浊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脸皮淙淙流淌,有女人孩童彷徨无措的尖叫声······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海岸,望着那眨眼之间便消失的海洋,呐呐不敢发声……

    在大晏落入寒冬之时,此地正是炎炎夏日,晌午的太阳刺目耀眼,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能晒的人脱皮晕厥,因而此地人家,一般卯时起锚,成群结队向大海去,又在申时末归来——夏季天气不定,海浪时有翻滚,所以不论收获大小,无人敢滞留。

    也因着这祖宗传下来的智慧,今日出海的人,俱都捡了一条命来。

    申时末,太阳仍旧毒辣红火,住在海岸边上的女人们早早就放下手中活计,站在岸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数十艘渔船骑浪归来,女人们拍拍胸口,大石落地,便都喜笑颜开迎上去,将各家男人手中桶接过,感受着那不算沉甸的分量,关怀安慰:“无事,夏季总是这样,今日又有些涨,已经不错了!”

    男人们平安归来,下了船三五吆喝着:“走,去我家喝两口!”

    码头上一时热闹了起来,俱是欢声笑语家长里短。

    突地,一声尖叫在人群中荡漾开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女人惊慌失措,腿软跌落在地,脸色惨白:“船······船······”

    人们来不及指责她打扰了各家欢喜,只一眼便脸色大白——永远不可能干涸的大海,在一瞬间退潮而去,露出深藏了亿万年的底蕴,海底红黄蓝紫的山石露出来,无数珍宝闪闪发光,在辽阔无边的沙坑里堆积成山,奇异梦幻,像是一场仙境。

    而本该蔚蓝一片的晴空,却在一瞬间暗了下来——那海水高涨,将目之所及的天空悉数遮蔽,好似垂盖在云端的一张帷帐,将日月相掩,覆盖大地······

    女人们哭天抢地起来,这样的情形,祖祖辈辈都没听过,戏文里更没写过,所以当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海母亲突然离去,她们再难忍恐惧无措。

    唯有哭喊,祈求那苍天,将她们的母亲,她们的依靠还回来······

    海岸上人群聚集,男人们稍微镇定点,但也双目垂泪,悲伤哀恸——那水天之幕,并没有一丝一毫落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远,逐渐淡薄,直至烈日重临······

    与此相对的另一方,便没有他们那样的好运气了——平静内敛的大海上原本点缀着数千绿色珍宝,郁郁葱葱,青翠非常,十来孩童在沙滩上踢着圆球戏耍,妇女们洗完衣裳,结队归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近况,亦或者八卦一下哪家男人俊朗结实,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大笑。

    一端着满满一盆衣衫的壮硕妇女,看那在沙滩上玩的忘乎所以的孩子,高声喊道:“早点回家吃饭啊!别又下水瞎玩,回头把海妈妈惹怒了,一口吃了你!”

    每个人的童年,都听过诸如此类的恐吓,无非是大人既想你听话,又不想对你动粗,便编撰了无可抵挡的神秘力量来恐吓你,兵不血刃达到目的,遗憾的是,次数的多了,孩子们也都不惧了,只是大人说顺嘴了,时不时还要拿出来念一念。

    那母亲也就是如此一说,压根儿没想过自家屁孩子会听话,因此当他满脸恐惧转过身来时,倒是将母亲吓了一跳。

    妇人急急走两步,从妇女群体中脱离出来:“阿瓦,你······”,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割了脖子,她嘴唇张合数次,浑身抖如筛糠,最终砰然倒地。

    她太壮硕,因此砸在地上也声色颇大,将那群打闹的女人惊的看了过来。

    只是,太迟了!

    女人们眼前一黑,再无从知晓,那妇女到底看见了什么······

    海浪在一瞬间扑来,像一把巨大铁锤沉沉而去,三两下便锤扁吞噬了绿珠,岛上住民连一声哀呼都无,便永远与大海结为一体,永世沉没······

    遥遥西去,在与大晏笔直相对的星球另一端,大宛国。

    这个与大晏同样掌控着这颗星球无尽臣民、辽阔土地的巨国,今日无人能眠。

    无人能眠,是因无法眠——那至高至明之物,在天上已经挂了超过十个时辰!

    黑夜不来,何人能眠?

    炙热、焦灼的气息,随着不断发光的恒阳,逐渐席卷了大地,在臣民百姓之间,掀起飓风。

    有文人扬天长啸,哭喊不休:“天日不落,万物凋零,物之不存,生命休矣!”

    “世界末日啊······!”

    星象局打碎了星盘:“夜已不在,存之何用?不若都付之于炬!”

    伴随着星象局浓浓烟硝与烈烈大火,大宛帝王第一次出现在世界台前,那是一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不高,但通身威仪所过之处,无人不低头臣服。

    他穿着隆重华丽的大红帝服,像一颗闪亮的星,站在大宛最高点,站在最接近阳光的地方,通过扩音器,低沉的声音向大地落下:“天,一日不落,朕便一日在此!”

    烈阳在他身上降下阴影,将安宁与阳光洒向臣民心间。

    那位王上喝道:“天若要亡,哭喊咆哮亦是无用,何必临死难堪?天若不亡,哭将又何用?”

    一语惊天下——是啊,死亡是早晚的事,痛哭流涕亦是死,安宁祥和亦是死,不若负手微笑而去!

    从前无人能理解,这样一个极西的蛮荒之地,如何能撑起与泱泱大晏一般的巨伞,如今世人明了——因其根植血脉深处的风骨!

    这样的王,这样的臣,这样的民——山风来了我不惧,任尔东西南北去,海浪来了我不惧,随你苍川桑田溢······

    而如今,永日来临,骨子里如狼似虎的大宛人,不过慌乱了一瞬,便歇了狂躁的灵魂,准备慷慨赴死!

    而在这颗灾难四起,恐慌绝望遍布的星上,有些地方却充满安宁与惊奇。

    孩童在草地上赤脚奔走,扯着风筝呼啦啦跑。

    有人哈哈大笑:“我比你们先到!”

    坠在他身后的一群孩子气喘吁吁又不甘,吵嚷道:“你先跑的!玲玲还没有吹哨子你就跑了,不公平!重来!”

    那先到的孩子哪里干,瞪眼道:“我不管!反正我先到,我现在是大魔王了!”

    他跳起来将挂在树枝丫上的床单扯下,往身上一披:“哈哈哈哈!我现在是大魔王了!我要吃了你们!啊呜啊呜~~~”

    他一扑去,将孩子们撵得鸡飞狗跳,一时有人喊道:“抓住他抓住他!不然他跑过去又要变成大神仙了!”

    本四分五散的孩子们忙又掉转回来,将那披着床单的孩子追的哇哇叫······

    这是一个盛行在全世界的小游戏,便是大魔王与大神仙,两派打来打去,俱是些幼稚又充满童真的玩乐……

    时日久了,玩的人还是那么多,大约是每个人的童年,都从起点开始罢!

    只不过今日,这些早就在玩这游戏的孩子们,更加起劲儿——在这片草原上,一处天色渐亮,将山川草原都笼罩在金光赫赫之中,仿若神国;一处逐渐幽暗,万物都在远去的幽暗里沉眠,渐染死寂。

    这群孩子在光明与黑夜里来回奔跑,兴奋激动又亢奋,他们无人知晓,这贯穿两极的分界线,到底意味着什么······

    室内灯火幽暗,众人的影子随着扑闪的灯光跳跃,映射在墙壁上,随风飘摇。

    楚辞自进屋便不发一言,拿了个器物在角落里摆弄不停,他满头大汗,大脑因计算过久而有些晕厥······

    空气沉默的令人胆颤,时龟滴滴哒哒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因此当楚辞起身绊倒椅子时,声响便如同惊雷般,震得众人心脏紧缩。

    寅离瞬间起身,扶住有些趔趄的楚辞,焦声道:“如何?”

    楚辞摆摆手,围着炉子坐了,从乾坤袋里取出个圆球模样的东西,指尖一拨,那物便滴溜溜转个不停。

    “我方才模拟了一番,一般来说,星球失了星魂,即便要停止转动也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骤停,因此我想,它的停止,应该是人为的!”

    桌上圆球极速旋转,离停止还有一段时间。

    楚辞接过轩辕重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喘口气接着道:“然而现在不是探求真相的时候……时间不多了……”

    圆球尚在旋转,楚辞提起茶壶,逆向浇水,茶水飞溅,将桌面淋了个通透,水渍沿着桌面淌下,滴滴答答坠一地。

    他抬头盯着寅离,眼中是与他性格极度不符的激烈:“……首先,大海会咆哮!”

    圆球终被停止,咕噜噜滚下桌,楚辞目光灼灼,沉声道:“咆哮前,她会吸一口气!”

    “······一口巨大的,足够将整个海洋抽空的气!”

    窗外透进风来,烛火几经摇摆,终于熄灭,只余一缕袅袅青烟,挣扎两下消失不见。

    气氛沉闷肃穆,老树桩挠挠头,道:“要不先出去······看看?”

    神舟似一支长箭划破空间,向着夜空而去······

    不多时,长舟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再次现身,几人站在舟首,望着那在黑暗璀璨的宇宙中显得翠绿娇俏的星,心情沉重了起来。

    夜空中的那星,一如从前圆胖可爱,翠绿机灵,唯一不美的是,这胖子不知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喷出了一口水,在梦幻迤逦的宇宙美学之中,极为失礼无仪!

    寅离驱着舟,绕着星球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一处,沉声道:“不必等了!”

    便见长舟所在之处,正正好是那半明半暗的星球分界点。

    他们绕了三圈,时龟脑袋挪了一刻,那分界线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帝青站在他身侧,缓缓道:“日不落,永夜临,这是每一颗星球都会迎来的宿命!”

    楚辞沉默片刻,道:“可有方法使它再转动起来?”

    帝青摇摇头,目光落在宇宙深处:“神族并不是万能!覆灭容易,再生难!大荒之间,人族如蝼蚁,而神族,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

    他遗憾摇头:“这颗星,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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