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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讲不下去，推猞猁：“你到底还想不想赢了？”
猞猁对他毫无敬畏之心，摊在墙角好似一张毛茸茸的大饼，微虚着眼恭敬道：“陛下，您出门左转再左转，走远点？”
祝余：······
这家伙离了折丹便原形毕露，粗暴无礼又冷漠。
见祝余干杵着，猞猁干脆翻身，挥手：“论战斗经验，我打第一场架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洗洗睡吧陛下！”
这倒是······
祝余无法，只得撂下狠话：“反正你必须一路将那三人打趴下！不然我就惨了，人财两空！你也将永远这个样子！”
猞猁闭眼不再言，挥手示意再见。
脚步声逐渐远去，猞猁缓缓睁开眼，再次站到看台边上，望着那九方世界里，点着灯辛勤劳作的无数蝼蚁。
祝余要他看的，是他自己！
是他永远无法挣脱的身份，地位，与低贱！
场间灯火辉煌，却无法照耀进极远的看台，避了光，猞猁的瞳仁又圆又大，看着有些可爱，他并指朝黑夜做了个斩劈的动作，好似举剑要杀谁一般。
祝余气哼哼，边走边嘀咕：“不宜好！童年有阴影，便谁都不搭理，什么毛病！”
“你出身卑微，是我的错吗？”
“你过去凄然，是我的错吗？”
“你战斗经验丰富，你打得过我吗？”
黑夜里伸来一只手，撩撩他飞扬的发丝：“你这么生气？”
祝余反手握住那手，紧紧不放，娇气又委屈道：“哼，有人欺负我！你要帮我报复回来！”
折丹见人千千万，哪里见过此等赖皮，更无人同她撒娇，还是个大男人，她发现自己不但不反感，还有些受用，便温声道：“谁欺负你？”
祝余嘴一撅，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你！”
折丹：······
“你无事便吸食我星窍，还把阿黎给我赢走了，如今化作个小姑娘戏弄我，害我以为自己尿床出丑，还老打我巴掌，你见谁打过我？你说，你怎么赔我？”
折丹：······无法反驳！！！
祝余脸色一板正，眼泪花说收就收：“我告诉你，喜欢我的姑娘从这里排到东荒，你要是不好好珍惜，哼哼！”
这变脸的速度，折丹叹服，她道：“喜欢我的人，只多不少，你好好珍惜吧！”
祝余惊奇——这家伙竟然会开玩笑会反驳？
真真是天河倒灌水重收，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祝余站在她身侧，不仔细看，二人身高几乎相同，他有些美滋滋，心想经过不懈努力，还是有成果的嘛！
他拉着折丹便跑：“走走走，今夜乃是苦寒节第一日，我们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他先一步，折丹便一直落后一步，看起来就像他带着她逛街一般，她有些新奇，心底隐隐升起些莫名的滋味，那紧紧攥着她的手，她竟然无法挣开。
祝余一路走，一路惊讶不断，但惊的是：“哎······你说世界也不尽相通，怎么这神族与人族过节都这般模样？灯火要辉煌，场面要宏大，人们都出门，你看我，我看你······还有这摆摊的杂耍的赚吆喝的，怎么都一般无二？”
整个金乌族，今夜不眠！
街面上人来人往，大姑娘小姑娘娇俏嬉闹声不断，周边张灯结彩，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还有那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知从那条巷子哪间商铺里飘出的诱人香味儿，令人垂涎三尺，祝余拉着折丹兴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他二人都高，又容貌昳丽超常人多矣，甫一出街便吸引了整个长街的目光，只是众人不约而同都只敢偷瞧。
祝余东张西望，看见一珠宝楼，眼睛一亮，心里琢磨：嘿嘿，寅离说要送心爱女子珠钗宝物，这等好机会，万万不容错过！
他也不等折丹意见，三两下便挤了过去，口中言道：“阿黎那家伙在你那处，听说过得很是滋润，我倒很想她了，便买个钗什么的，你帮我带给她吧！”
要不寅离怎会嘲讽轩辕重，等祝余孩子都打酱油了他还是光棍一个呢——这家伙一旦上心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为求折丹意，竟然教鹿黎背这锅！
他偷眼瞧折丹，以为她起码要面色一变眸色黯淡之类的，结果人家微微一笑：“好！”
祝余气结：我好你个大头啊好，您老人家就不能稍微表示一下对我的尊重吗？
折丹跨步进去，左右环视一番，赞扬道：“这金乌族，也算是凤凰旁系，天生爱美，打造的金玉之器，不但是制敌的高端法器，更是大荒间不可多得的绝妙之艺，拿来打架，有些浪费了！”
他二人进去，便有侍女迎上来，为他二人逐一介绍。
折丹对那侍女道：“拿最贵最好的来！”
祝余心喜窃窃焉，问道：“你要买什么？”
侍女埋身示意二人随她走：“两位便请上三楼吧！”
折丹缓步上楼，随口道：“我观江色那发簪已用了多年，正好此番为他寻一支！”
祝余：······
从来不知酸涩为何物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四肢百骸的颤栗，他心尖子都在抖，说话声音压抑不堪：“江色······江色好像人挺好······”
鹿黎也喜欢！
他跟在折丹身后上楼，微微垂头，不知为何眼泪就出来了，他甚至来不及阻止，便“啪”一声落在了木梯上。
他慌忙擦去，满心尴尬，更是苦涩——折丹怎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又幼稚，又爱哭！
你看她出来也晓得给那什么劳什子江色买东西，对自己却只字未提，便晓得谁更重要了！
也是，人家跟着她，风里来雨里去，相对不知多少年，自己与折丹却见了不过数面，连她住哪里都不晓得，又如何重得过？
越想越悲伤，他甚至看见了折丹将簪子拿回去给那江色，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总是在她面前故作老成，见自己矮，便央着阿黎给他补；好不容易长高许多，却又发现两人力量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奋起直追，日夜不辍地修行，堪堪到了大隐境，便再无寸进；如今发现二人不管心智眼界亦或者是其他，都差着天堑深渊，一在天之极，一在地之极，怎么看都毫无可能。
但是他从来没放弃，总觉得自己只要再多多努力，总有一天能与她比肩，总有一天，他能成为男子汉，站在她身侧，不气短心虚······他那么努力，却忘了她的身边，其实早已有许多人，同他一般心思，同他一般奋起直追！
他如何，才能赢过那些他不存在的岁月？
他对她，一无所知！
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停不下来，祝余又羞恼，又难堪，想死的心都有了，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他不敢抬头，便僵在原地。
上首一声叹息，那人轻声道：“用你的钱给他买！”
祝余一愣，立时心中又欢喜起来，却还是哽咽个不停：“好······好吧！”
有人将他手拉着，缓缓上楼，一边走一边笑：“真是个小孩子！”
祝余年方三十，要不是他修行极快，按照神族正常的生长速度，同他一年出生的这会儿还在地上趴着玩泥巴呢，可不就是个小孩么！
他这会儿都晓得找媳妇儿了······
所以这个种族的尴尬之处就在于，年龄大不大，看修行看外貌看什么都看不出来，除非自报家门！
他还太小，情绪无法自控，有时候便难免出丑，比他年长的人觉得此乃常事，勿须羞赧，可当事人却羞愤欲死······
折丹上了楼，将祝余遮挡在身后，言道：“你们下去，我们自己看！”
侍女悉数退走，待下去了才猛然醒转——哪有这样买东西的？
掌柜的拦住要上楼的侍女：“无事！便他二人自选吧！”
折丹寻了两张椅子，将他按在椅子上，蹲在地上仰望他：“你哭什么？”
祝余被自己这没出息的做派气得吐血，闭口不言，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活像一只犯了错的鹌鹑。
他这般模样，折丹心里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微微痒了起来，觉得自己过去那般打他实在是罪大恶极，她从未安慰过人，想了想，便道：“你还小！”
祝余扭头，觉着自己这样实在太不爷们儿，又扭过来。
折丹失笑，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在树上捉鸟呢！哪里知道什么修行，什么星辰荒海！”
祝余猛地睁开眼睛：“真的？”
折丹颔首：“真的！我之所以捉弄你尿床，是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确实还尿床······我没觉得有多羞耻！嗯······我记得那时我还小，被旁的人欺负，把我骗进一山洞，里面幽黑深暗，隐有水声，还有呜呜风声，我那时被吓得不仅哭了，还尿裤子！所以真的不用介意！”
她顿了顿，道：“你可以在我面前哭！你若真心慕我，不必如此介意！”
祝余被她安慰了，又似乎看见一个小折丹，哭得昏天暗地无人相助，实在可怜，好奇问道：“你也有小时候？”
折丹反问道：“谁没有小时候？”
呃······还真是！
祝余拖出手帕递给折丹：“我要擦脸！”
要平日里这家伙顺杆子爬，估计又是一个大巴掌伺候，不过此时折丹却接过手帕，给他慢慢擦眼泪鼻涕。
祝余瓮声瓮气道：“你小时候还上树捉鸟？你真淘气！”
折丹微微回忆，也眯起了眼：“是啊，那时候真的很淘气！”
祝余又道：“那你那时候那般淘气，怎的如今这般模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竟然要吃我？”
折丹给他擦干净脸，摸摸他红肿的眼泡，道：“阿余，生命有始终，情感也同样有！”
“我曾经也不是这般无波无澜，我曾经也是如你一般鲜活，会生气，会喜欢小姑娘的首饰衣衫，会闹腾，会打架，会气上头就挑人家山门······”
她蹲在他身边，为他讲述了一个永生的秘密：“可是当你活的够久，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感受过了，你曾经熟识的都逝去，你曾经珍惜的都消亡，你所在意的都不见，你便慢慢会变！变成我这般，无波无澜，毫无生息……衰老势不可挡！”
“时间能够抹杀一切，像我们这样不愿意走的修行者，它便在漫漫长路中缓缓夺取你的五感，使你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对众生都冷漠，对万物都凋零，让你像一块石头一块铁一般无知无觉的活着，这样，何尝不是另一种死去！”
“阿余，是你使我重新活过来，使我亘古无波的生命再起波澜！”
“所以不用难过，不用忐忑，我会一直在终点等你！这条路只有你一人，没有人与你赛跑，也没有人会抢夺你胜利的果实！你慢慢走也可以，你奔跑跳跃也可以，走着走着，你便到我身边了！”
祝余被巨大的喜悦砸中，忍不住破涕为笑，他努力憋住好显得不那么幼稚。
那些怀疑那些猜测不翼而飞，他非常确定折丹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他使劲点头：“我会很快跑过来的！”
祝余脸颊还通红，眼睛也有些肿，内里泛着水光，却仿佛蕴含着世上最美丽的星，因此折丹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
祝余在那边四处瞎看，折丹垂眸看着手心，那里波光粼粼一颗水珠，被她小心翼翼握住，珍藏了起来。
她没说，这颗砸在木梯上的眼泪，才是他通往她心灵的虹桥，也是他赋予她新生的神药，更是打开二人之间那扇永不开启的大门的钥匙。
这一滴泪，对她来说，胜过世间一切珍宝。
他，心悦她，由浅至深。
她，因星坠尘，回眸便落渊，一往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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