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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提着扫帚，将边边角角的落叶悉数归进簸箕，又倒入大背篓，最后背到后山新挖的井里沃肥。
山后有几个沼气井，平日里煮饭烧水有一半用的是此处的沼气，只是随着人数增加，有些不够用了，因此又增加了两个。
两人走了两刻钟，到了后山，一人揭开盖子，被那味儿熏得直皱眉，另一人往下倒：“明年开春应该就可以用了吧！”
“差不多······”
少年人话多，拉拉杂杂说了一阵，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观主真的云游去了吗？这都十来天了······主要是走得太突然了，好奇怪！”
另一少年将沼气盖子盖上，长舒了一口气，随口道：“观主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他老人家去哪儿，难道还要告知我们一声？”
“······那倒也是！”
······
一名高大男子撩开遮眼的树枝，踏着台阶缓缓前行。
这道观颇新，在这深山之中琢磨不出什么深禅道意，看着反而有些精神抖擞。
男子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径直往里走，抬头一宝殿，上书“凌云”二字，他面无表情，随手将树枝扔出，落在那匾额上，匾额被砸下断为两截。
他一脚踏上，匾额凹了一片，延伸出细密蛛丝纹路。
待进了殿中，又遇着个高大神像，宽衣博带，气象雍容，也不知是供奉的哪家神祗，男子只看了一眼，便一脚踹上去，那威严神像被连根踹得飞起，将后门砸了个稀烂。
男人继续走，上九十九道阶，到得第二殿，曰“玄灵”，他也是一般作派，又将玄灵宝殿砸了个稀巴烂······
若是有人自高空中看去，便会发现这男子自山脚起，走得乃是一条绝对笔直的直线，墙挡踹墙，神挡杀神，宁静幽暗的深山中，突然起了喧嚣，他一路跋扈，向着最高的那座殿行去。
“三清？”
似乎永远沉默的男子终于出声，他嘴角拉起个弧度，脸上表情却阴恻恻令人胆寒：“好名字！”
他倒是没有再捣毁这殿，只里外寻了一圈，目光穿过墙壁，落在了后山。
男子皱皱眉，又一脚踹上墙，这一脚与先前可不同，直直将大殿与山脉踹了一条长长的沟壑出来！
伴随着轰隆隆的大殿倒塌声，山间尘土飞舞，遮天蔽日，可奇妙的是，无一粒灰尘落在他衣袍上。
饶是如此，他似乎也嫌脏，伸手掸了掸衣襟，方才沿着沟壑而去。
不多时，他走到沟壑尽头，望着那三五个沼气池，冷冷道：“出来。”
山间一片寂静，除了他造出来的声响，哪里还有别的人，也不知他喊哪个出来。
见无人应答，他反手握住背上的剑：“一！”
“二！”
他数得很快，几乎没有间歇，声音也很平静，就像在数今天晚上吃饭要几个碗一般随和，但却将沼气井中的东西吓了个半死。
不等他数到三，又或者他在数一的时候，其中一个沼气井便传来声音：“饶命饶命！”
盖子被顶开，内里爬出个东西来，看模样是个人形，身上却挂着腐烂的树叶，以及通身的暗黑粪泥。
那东西甫一出来，清风秀雅的山间便立时萦满奇异的气味，它双膝跪地，磕头不止：“大人饶命啊饶命！”
那面无表情的男子连退数步，目光落在别处：“可以了，你一个就可以了！”
这话倒是奇异，好似还有什么东西在其间似的······
不过随着他话音落下，旁侧一微微摆动的沼气盖子，安静了下来。
高大男子一直侧着头，研究山顶一棵树有几片叶子，看也不看那东西一眼，只道：“详细说来！”
那跪在地上的东西一愣，心道今日休矣，但能多活一刻便白捡一刻，他哆嗦着道：“小的······小的是这云鼎峰的一名洒扫童子，平日里就做些边角旮旯的活儿，那日，我同刘年一起······”
两少年背着空背篓，缓缓往山下走，其中一人突然指着山间一处道：“嘿，阿存，你看那是不是一群菇？”
那叫阿存的少年闻声望去，果然见着一片青冈树林里，稀稀拉拉点缀着些白色的东西，他双眼一亮：“果真！”
道观香火虽好，可极为避世，平日里有了些好东西，也轮不到他们这样的洒扫童子，因此一直素瓜素面，吃得嘴里能淡出鸟来。
他二人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嘴馋得很，看什么都双眼发光，但碍于道观管束，从来不敢造次，今日见了这白生生的蘑菇，哪里还走的动路。
刘年率先迈开步子，拨开枝叶繁杂的密林：“走走走，采回去，今晚便可以多吃一碗！”
阿存自然也是心喜不已，便跟着他一路爬坡上坎，捡蘑菇。
只是这秋雨过后的青冈林，好似天地孕育的宝地一般，这蘑菇那是越捡越多，越多越想捡，捡着捡着，便捡的日落西山，两少年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山林从前便是无人区，加上夜色漆黑，辩不明方向，又哪里还找得到什么路。
两少年手拉着手，将对方捏得紧紧的，深怕不小心分散了，阿存抖着声音：“你你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山中传来几声老鸦声，刘年害怕极了，小声道：“应该是！应该是！”
······
二人在山里转了一夜，弯弯曲曲扭扭转转，却始终找不对来时路，幸而无甚野兽找到他们，至卯时，天麻亮，二人方才遥遥望见观里的炊烟。
原来他二人竟然一夜迷到了旁的山脉去了。
二人喜极而泣，欢呼着朝那边山跑，跑了一阵，刘年突然拉住他：“不对啊！”
那其中一座大殿浓烟滚滚，怎么看都不像是做饭的炊烟，反倒像是······
“着火了！！！”
刘年与阿存猛地跑了起来，但他们距离道馆还极远，不免着急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
少年扔了背篓，腿甩得飞快，一会儿便不见了影儿。
但是山路崎岖，二人昨日饿了一夜，走了一夜，跑了一刻钟便上气不接下气，刘年扶着阿存，喘气道：“观里那么多人······应该早就在救火了······歇······歇一歇吧！”
人就是这么奇怪，着急的时候，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向疲倦妥协的时候，却连动根手指都艰难。
刘年如此一说，阿存也觉得有道理，便坐在潮湿的地上：“歇一歇吧！反正这会儿我们也赶不过去！”
他二人说歇息，这一歇便是小半个时辰，山那边烟雾渐小，想来是火势控制住了。
刘年太困，闭着眼睡着了，不多时被惊惶的阿存推醒：“起来起来。”
刘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瞳孔陡然放大——那是什么？
远处道观里，烟雾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滚滚壮阔，笼罩了整个云鼎山！
那浓烟里雷声隆隆，不时传出凄厉的兽吼声，将整个地面都震荡得颤抖了起来。
阿存呆滞得无法动弹，反倒是刚刚睡醒的刘年反手一扯，拉起阿存便跑：“快逃！”
阿存紧跟着他，心脏响彻得听不见旁的声音，只晓得——逃！
你道他二人为何要逃，因那烟雾之外，还有几十名飞天遁地争相逃逸的道人，俱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天君地君，但在那浓烟的笼罩下，根本无所遁形——只见那浓烟里时不时伸出一条长尾或兽爪，将腾空而起的道人拖入烟雾之中，伴随着凄厉的叫喊声，雾里传出一种奇异的韵律之声······
就好似人吃东西时咀嚼发出的砸吧声······
刘年脸色惨淡，半句话不敢说，闷着头向着山外跑，跑了许久，他绝望地看见几个沼气井——自己竟然跑回来了？
阿存双膝一软，哆嗦着：“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他崩溃道：“我还没娶媳妇儿······”
刘年回首一望，那烟雾中若隐若现一巨大异兽，龙不像龙，虎不像虎，正扫视着山间，时不时弹出长舌，不知从哪里黏出一两个人来，抛入空中，吃豆子似的接着咽了。
就好似穿山甲在蚁穴捕食时一般……
他一把揭开沼气井盖，将两脚打颤的阿存推进去：“听着，能不能活，看运气！”
阿存匍匐在地，声音微弱干涩：“……便……便是如此，我们二人得以逃过一劫！这三日和阿年都躲在这里，观里是什么情况，多的……便不知道了！”
高大男子不再盯着那棵树，换了个山头盯：“你是说，苏月然提了一桶肉给厨房，然后你们掌门便云游四海了？”
阿存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那高大男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苏月然，你果然好的很！”
阿存不知他笑什么，连连讨好道：“少主人确实很好的！对我们很温和！也不发脾气！上次陈七哥给他修门，还连连道谢呢，又说请我们吃肉丸子！”
刘年浸泡在沼气井里，着急的不行：你个蠢货，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在说反话吗？
男子大笑一阵，呛了点东西进去，终于收声：“青龙鼎与脊虎吃食人类，你们可知晓？”
刘年急急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谁知那阿存早认定今日是死期，一句谎话也不说，直言道：“知道！观主法力无边，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便要还愿，这不是很公平吗？”
那男子未曾言语，只嘴角裂出个弧度：“你们两个，魔物不收，在沼气池里也能活下来，命如此硬，便放你二人一次！”
阿存呆滞得不敢置信，一时未察觉另一个沼气盖子被掀开，冲出个人来，哽咽着磕头不止：“多谢先生活命之恩！多谢先生！”
男子见他出来，连退数步，脸色微微狰狞：“你出来作甚？”
刘年哽咽道：“还请先生告知，那日……那日那丸子………”
高大男子微一叹息，转身往山下走：“你既已知晓，何须再发问！”
刘年以头抢地，嚎啕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
阿存怔愣着，他虽不知这二人打得什么锋机，但心底却隐隐生出些阴霾，不敢追问。
男子不再理他们，抬步便走。
山间寂静非常，连鸟啼也无，男子伸手握住一缕风，嗅了嗅，自言自语道：“……你要去哪里？”
他走了一阵，不耐烦道：“你们要跟我到何时？”
他身后数十步，缀着两个奇臭无比的少年，连发丝尖儿都拉着一坨粪，一路走来那叫一个所向披靡。
其中一人呐呐道：“先生……我……”
另一少年一路哭嚎，就没停过，此时噗通跪下，连连磕头：“请先生带着我们吧，小的知道您法力通天，若先生真能找到他，小的一定手刃此贼！”
男子眉角青筋直跳，暴怒道：“滚去清理干净！”
那二人一愣，喜不自胜便去寻山溪去了。
男子斜依着一棵大树等着，面色阴晴不定。
“魔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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