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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大荒山海祭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窃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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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约莫是寅时初,累了一夜的道人们正酣然入梦,大雨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将山林间的树枝打得喀嚓喀嚓作响。

    屋子里漆黑一片,有人窸窸窣窣摸索着,点了油灯,昏黄灯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卿文方才看清屋内真容来。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家具物什颇有些简陋,床褥被罩新崭崭,看着像是临时搬进来的。

    高大少年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显得高大又狰狞,他轻声道:“师弟,你在看什么呢?”

    他一发话,卿文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实在想象不出,要怎样恶毒的人,才能将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姐们说杀死便杀死。

    卿文被他捏在手里,动弹不得,小鱼口吐人言,恨声道:“原来你便是那贼子!”

    高大少年举起手,五指微微用力,将小鱼捏得变了形,他嘴角微翘,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呵~~~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他将小鱼放在桌面上,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剪刀来:“我父亲养了我多年,总不能因着学院教了我几年,便要我倒戈相向,与我父亲作对吧······你觉得呢?”

    卿文眼见着他两指一拨,剪刀张开了个口子,直直向着自己来,他惊骇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少年轻声一笑,面色和煦,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我一直很好奇······当人变成别的物种······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还遵循着人类的结构呢,还是完完全全同鱼类一样?”

    小鱼摆尾挣扎,却逃不过少年的禁锢,眼看着便要被剪剖开,他疯狂扭动着身体,惊叫骂道:“苏月然,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冰凉的剪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剖开鱼腹,反是轻轻柔柔来回摩挲,少年的声音响起:“是啊······我不是人······”

    他微微低头,凑到卿文耳边,轻声道:“我是魔!”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铁器微微张开,将小鱼背部的鱼鳍剪了下来,一双素手提着薄薄鱼鳍到他面前:“你猜······若是我去掉禁锢,它会变成什么?手?脚?还是头发?”

    卿文像一条真正脱水的鱼一般,张合着鱼唇,好似下一刻便要干涸而死,他惶恐讨好道:“不不不,苏月然,你不是魔,你是人!”

    冰凉的铁器继续在他周身游走,像是在探寻下一刀该落在何处······卿文肝胆俱裂,什么学院道德、天下之责、院子里冰凉的尸体通通在他眼前褪去,他只知道每一个瞬间自己都可能被剪为两半······他嚎啕大哭,哀求着:“你放过我吧,师兄,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只想活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苏月然哈哈大笑,嘴角拉扯出巨大的弧度,看这开朗任性的小公子终于崩溃,心情畅快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猖狂大笑着,将小鱼抛在地上,抬脚碾去:“蔚卿文,你不是嘚瑟吗?你不是仗着自己哥哥是黑袍弟子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吗?你不是要将我打得皮开肉绽吗?”

    小鱼被踩得格叽格叽作响,鱼鳞和着血液铺洒在地上泛着银光,他感受不到疼一般,涕泪横流大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月然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那只脚没有理他的求饶,反是踩得更起劲了,审判的声音随着夜空中一个惊雷同时落入卿文耳中:“你看,人人皆可成魔!”

    夜空中闪出一阵光芒,室内亮如白昼,巨大的影兽咆哮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将奄奄一息的卿文踢到墙角,伸个懒腰,轻言细语温柔至极:“早些安歇啊师弟,明日还要早起呢!”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将整个人间笼罩,好似宣告着这片天地的属权······

    泥土与血液和在一起,满身脏污的卿文在地上卷曲着,疼痛使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不停翻滚不停翻滚,好似如此便能缓解一下疼痛一般······

    不知挣扎了多久,他终于完全没了力气,摊在角落里。

    血液已干,但眼泪却仿佛永无止境,落在尘埃里,连微尘都未溅起。

    是啊······我有一个黑袍哥哥······他品性高洁,仙姿玉质,怎么有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无用至极的弟弟······

    他要是回来,得知我是这般屈辱地死去······会不会后悔有我这样的弟弟?

    不·····不会······不管别的人如何看他,他的哥哥只会伤心绝望,痛哭流涕······

    我怎么可以让他那样伤心,那样难过······

    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垂死的小鱼又开始挣扎起来······

    暗寂无边的孤山夜雨,帮着一条离水的小鱼遮掩着一切······

    他身上被苏月然施了禁咒,只能是个鲤鱼模样,连乾坤袋都无法打开。

    小鱼躬着身,摆出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像一条蚯蚓一般,朝那紧闭的门扉缓缓蠕动行去……

    不知多久,他终于到了掩得死紧的门栏处——但是门栏太高,它越不上去,自然也无法打开这通往生的门洞。

    他咬咬牙,一跃而上。

    “啪”地一声,小鱼摔得头晕脑胀······

    一次!

    两次!

    三次!

    ······

    风小了,雷停了,雨声也弱了些······

    他急的眼泪直掉——要是雨停了,他在这处弄出的声音必然将苏月然惊醒,且院子里的积水也会退去,届时真的是求告无门!

    如果他真的是一条鱼,那么他面前这扇门,便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越过的那龙门。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或许是老天终于垂眼,他终于一口咬上了门脚······

    雨后的天并不晴朗,反而更加阴沉,好似随时准备着酝酿下一场大雨。

    第二日辰时末,苏月然面色阴沉地看着门扉上一个小洞,再看看院子里已然退去的积水,面色陡然狰狞了起来——蔚卿文!!!

    有道人提着木桶从他门前过,施礼道:“苏师兄!”

    他有些疑惑门扉上的洞,但不敢多问,正要走,却被苏月然叫住,高大少年微微一笑,面上满是和煦:“昨夜屋里进了两只老鼠,虽已被我打死,但门却破了个洞,劳烦你叫人帮我修补修补!”

    那道人也就十五六岁,被观主儿子如此吩咐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我马上就去!”

    苏月然抬头望向暗沉翻滚的云团,心里也下起了倾盆大雨——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心软,大祸矣!

    他抬步便往山顶走,那处,乃是他的父亲住所。

    “啪啪啪啪······”

    老道连连扇着巴掌,口中骂道:“废物!废物!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畜生!”

    苏月然脸颊被扇的通红透亮,终是破了皮,流淌出血液来,他一动不动,好似被打的不是自己。

    老道不解气,左右一望,将门后的棒子拿出来,一棒挥到他脊背,那笔直的身形终是萎靡了下去,他趴在地上,满目都是麻木。

    棍棒无影,伴随着老道的怒骂声,密密麻麻落在苏月然身上,若非他已经是藏星境修者,怕早已被打成了肉糜。

    不知是哪一棒,他的身体响起了轻微的“喀嚓”声,落在他耳中犹如雷霆万钧——脊骨断了!

    老道尤未察觉,将顶门的木棒舞得呼呼作响。

    一只手伸出,将那木棒钳住:“父亲!”

    高大少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满脸血污,神色狰狞得好似地狱归来的恶鬼,他一把甩开木棍,连带着连老道也甩在了地上······

    那喊人来修补木门的少年,正蹲在门口仔细检查,深怕补的不够结实,教那蛇虫鼠辈偷了空子。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抬头,便见高大少年站在他身后,提着个桶:“辛苦了,今日新得了些肉,你拿去厨房,就说做一大盆肉丸子汤!”

    那少年道士双手接过木桶,有些激动:“少······少主,已经修好了!”

    苏月然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脑袋,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少年道士被夸奖了,满脸通红,提着桶雀跃着跑远了。

    苏月然满目笑意,目光转了一圈,落在院子里堆积的尸体上。

    小鱼是藏星境,身骨坚韧,硬生生将木门啃噬了个洞出来,自下水处游到冲沟,一路向着山下行去,入小溪,进大河,费时许久,终于······被人捉住了!

    妇人正在河沟里洗衣服,冷不丁一条半尺长的鱼儿从她手边游过,她只怔愣了一瞬,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老头子,今晚有鱼汤喝啦!”

    自地狱归来的鲤鱼,满目凶光:“听着,送我去大晏,保你此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反之,我教你永世不得安宁!”

    妇人张张嘴,腿脚一下软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鱼神仙,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将您放回水里!”

    卿文怒喝道:“立刻!马上!送我去最近的驿站!”

    寅离神色凝重,调了一大盆药膏,仔仔细细为躺在床上的少年上药,那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没用了!”

    寅离抬头看他,叹息着摸摸他脑袋,认真道:“你做得很好了!和你哥哥一样优秀!”

    少年浑身疼痛,身上无一处完整,背部被利器剪掉了大片骨肉,隐隐露出内脏来,他变作鱼儿时尚不觉得,恢复人身后简直是生不如死。

    寅离见他愣怔怔瞪着眼,就是不肯闭目,缓声道:“你睡吧,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分毫!”

    他掌中泛出阵阵波动,正施力为他疗伤,少年浑身疼痛减轻大半,放心酣然睡去,即便是睡梦中,也是满脸泪痕,不时抽搐着。

    寅离端着碗,垂眸落在他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上——这孩子身上的皮悉数被人剥离,背部少了一大片肉,又不眠不休赶了半个多月路,没死真的不知该说他天赋异禀还是意志力惊人!

    他轻轻拉上门,走到抱着剑倚着门柱一声不吭的男人身侧,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轩辕重仰着头,目光落在天际的云层上,声色平静却透着无尽的恶意:“我在想,该怎样杀死他!”

    寅离没有再言,衣袍微微飘动,那人已经不见。

    院子里静悄悄站着二十来人,俱是平日里与他们一组修行的同窗,无人出声,却都满脸长泪。

    寅离端着碗,人群自动分开为他让出路来,他缓缓走着,缓缓停了下来:“看见了吗?修行并不是充满欢声笑语!”

    “将来你们要去的地方,将是比这更加险恶的绝境之地,若再懒懒散散······”

    少年男女们扑通跪下来,低声饮泣:“谨遵先生教诲!”

    这是自当年大战后,学院第一次面临真正的邪恶与杀戮,第一次揭开世界的残酷真相。

    死亡,不是戏文里的悲春伤秋,也不是诗词歌赋里的波澜壮阔,而是正在发生的,无可遏止的绝望。

    它既不悲切,也不慷慨激昂,更无多的惆怅惋惜,它就是死亡!

    只有直面的人才知道,那是人世间的大恐怖——每一个生的人,终要与之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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