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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大荒山海祭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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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余神官惶恐跪伏:“参见陛下!”

    祝时乙目光如电,摄魂夺魄:“我问,你在作甚?”

    祝余缓缓起身,仰着头看着高了他数阶的帝王,微微眯眼,一字一顿道:“我回来了!不过您想要见我,还需得您来见我!”

    东荒大帝沉默不语,身上威压却如浪潮席卷四方,空气瞬时寒冷了下来。

    “为人子,我已经走了我该走的一半路程!为人父者,自当走另一半!”

    他虽然站在下首,身形气度乃至修为不及其父万一,可他身上却自生傲骨,不滞半分!

    东荒大帝扯起唇角:“你果然也不像我!”

    神官瑟瑟发抖——除了在天后面前言笑晏晏,何曾见过这位陛下笑容啊!

    祝余微微躬身,行了个弟子礼:“多谢夸奖!”

    黑衣大神官眼白一翻,差点儿晕厥过去:殿下啊殿下,您这是何苦来哉?

    祝余索性揣起手,不把他气死不罢休:“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了,今年我二十七,修为堪堪入了大隐!按照神族寿命,我还是个儿童,不,我是个婴孩!就是这么气人!你有本事你打死我!”

    饶是东荒大帝知晓他真实目的,也被气得一噎,声音有了一丝怒气:“很好!”

    祝余正要说什么,眼前一花,竟然是东荒大帝抓着他腰带,倒提着往苍穹宫走去,便听他父亲道:“你既然想做一名脚踹神阶的天帝,那么想来是不介意做一名被人倒提的天帝!”

    祝余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台阶,在眼前急速退去,不多时便头晕眼花,犹自挣扎着:“哼!你有本事立,我就有本事当!但是怎么当,你管不着!”

    他被父亲提在手中,浑身一丝力气都使不出,像一条脱水的咸鱼一般挣扎咆哮,却是徒劳!

    “砰!”

    大帝将他随手甩在地,端坐王座上。

    祝余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爬起来,正好迎上祝时乙威严的目光:“我已经将你神魂气息刻上了九天神书,昭告四荒!容不得你胡来!”

    祝余气得脸都歪了:“你让我当这个继承人,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一时不察,脚下升起巨大阵法,光华烈烈,将他牢牢裹在里面,祝时乙淡漠的声音传来:“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祝余眼睛一瞪,正要骂,被兜头砸了个眼冒金星,便见空中落下许多书册:“只是你这德行,距离成为一名大帝,还遥远得没边!限你今日傍晚背诵齐全!”

    祝余掂起两本书砸去:“我去你大爷的!”

    祝时乙不言,倒是光幕降下电光,将他劈得死去活来:“你当然可以不看,可你也要有本事承受这刑法!”

    他嘲讽道:“你顿悟入大隐,天道尚未降下劫罚,正好先适应适应!”

    祝余面目黢黑,衣衫褴褛,他三两下扑灭火焰:“封了我神力,算什么好汉!”

    东荒陛下施施然离去,飘忽忽声音传来:“技不如人,犹自嚎叫!”

    祝余一噎,气馁摸起书——当务之急还是要出去!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祝余生平最不耐烦看这种帝王权术之类的东西,如今自作自受,也只得苦哈哈背诵起来······

    他在那边厢闹了一晌,金阳与老树桩自然是知晓的。

    老树桩崇拜道:“我大老爷果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金阳:······

    “······夫帝者,至高至明也,覆苍天,有倾日月之能,然则······”,祝余急抓头发:“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你就直说让我吹捧你不就好了?”

    他正自满腹牢骚,身前光华隐隐,一名女子自垂暮之间出来,真是他母亲。

    茧兮捂着嘴,不可置信道:“他怎的囚困你如此?”

    祝余眼睛一亮:“母亲!母亲快快放我出去!”

    茧兮为难道:“你父亲何等人物,他设下的阵法……”

    祝余失望极了:“……不行么?”

    茧兮摇头:“不行!”

    她一跺脚:“我去找他!”

    祝余看着他母亲消失隐匿,盯着那处怔怔出神,冷不丁被监督他看书的牢笼发现他开小差,一顿噼里啪啦,劈得他外焦里嫩……

    茧兮一路奔去,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人,愤愤回了她的光明殿,恰巧看见那站在树下盯着树冠怔怔出神的帝王。

    她似乎忘记了那些不愉快,唾道:“你还晓得过来?”

    他这妻子,历来是个暴脾气,也就是对着两个孩子轻言细语······

    帝王苦笑道:“如今你也不欢迎我?”

    茧兮阴阳怪气道:“陛下莅临,蓬荜生辉,岂敢?”

    东荒大帝伸手摩挲着那颗大树,叹道:“这树,还是灵域出生那日我亲手种下的!如今竟然如此高大了!”

    说起祝灵域,茧兮也按捺下来,轻声问道:“还是找不到他吗?”

    帝王转头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会找到的!会的!”

    她沉醉在他的怀里,下意识不去想那日那一巴掌,欺骗自己这是她的郎君,她的天地:“嗯!”

    帝王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低声微喃:“就这样吧!你哪儿都不要去,不要离开,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给你永恒的爱情!好不好?”

    茧兮微微点头,面色微红:“······好!”

    她抬头:“夫君,人都说青丝生华发,鬓角染双愁,君勿忘今日誓言!莫要教我他日白发三千丈!”

    祝时乙面目微动,也不知茧兮哪里打动了他,他微微一笑,指尖落下一根乌发,化作个戒箍,套在茧兮指上:“定然!”

    茧兮高兴起来,道:“那您还把叨叨困着?”

    祝时乙:······好吧,在这儿等着呢!

    他叹气道:“那孩子太······这么多年没管他,让他恣意散漫,说得好听是随性不羁,说得不好听便是德行有亏,哪里堪当一荒之责!”

    “你没看见他今日脚踢玉簟宫阶口出妄言那模样,简直就是······哼!”,说起这个不肖子,祝时乙在外绷住的面具哗啦啦往下掉,直埋怨:“若非当初灵域坚持将他送往招摇山······要是放在我膝下,哪里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那辰鞅也不说好生教养他!”

    茧兮见他气得不行,忙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别气了!”

    有人顺气,帝王自然借着坡下了,只道:“要芙蓉糕!”

    茧兮眉开眼笑:“好!”

    两人吃了个愉快的晚餐,帝王正要回去考校那不肖子功课背的如何了,不料一神官慌张前来:“陛下!大事不好!东南须弥大道无端开启,约莫再过两个时辰,传送阵便要开了!”

    祝时乙本绽放的笑脸一下僵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茧兮担忧望着他:“无事吧?”

    祝时乙站起身来往外走:“不通牒而自开,南帝怕是脑子不清醒了!无事,我去去就回!”

    茧兮看他出门,突然跑上前:“等等!”

    祝时乙回头,冷不丁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脸颊!

    茧兮巧笑道:“快去快去!晚了回来便刷碗!”

    祝时乙无奈,道:“好!最多半个时辰便回来!堂堂帝王,刷碗成什么样子······”

    茧兮目送他远去,心脏颤抖起来,喃喃道:“······半个时辰么?”

    半个时辰足以!

    她站在辽阔草原上,一步步行去,神情木然。

    她的长袍在风中翩飞,她一路行去,一路找去,却始终找不到她要找的东西······

    突然,她停下来,盯着地上一物,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目光缓缓滑过每一寸,深怕自己眼睛花了,深怕有人施了应障之术使她错看······

    良久,她微微蹲下,颤抖着手拾起那雕刻了一半的东西,缓缓摩挲着,摩挲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胸腔里轻轻响起一声啼鸣,随之便爆发出巨大的哀嚎,茧兮神魂震荡,她整个灵魂都在枯萎,喉咙间呜咽咽,挤压出极难听的撕扯声,好似飓风撕竹丫,又好似母兽哀鸣······

    风自她身周过,无法辨认眼前的人和从前来来去去的那人有什么区别,只围绕着她旋转跳跃,泛起涟漪,拉扯着远去,同这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以及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墓碑奏响一曲哀歌……

    她手中抱着那物,正是星核所筑,方方正正的碑!

    上书几个金钩银划气势磅礴的大字:爱子祝灵域之墓!

    而她身侧不远处一碑,不知经历多少风霜,已经模糊难辨字迹······

    再望去,无数墓碑面向过来:爱子祝令琅之墓!

    爱子祝荥阳之墓!

    爱子祝无商之墓!

    爱子之墓!

    爱子之墓!

    爱子之墓!

    ······

    茧兮哭了许久,眼泪干涸,颤抖的身躯逐渐平息,她抚摸着墓碑,漠然丢下,踏出小世界去。

    她是他的妻子,可她更是一位母亲!

    母亲,敢于战胜一切,敢于抛弃一切!

    爱情,权利,甚至生命——更不消说不值一提的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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