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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大荒山海祭 > 第七十八章 心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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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也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也好,哪一个都无法与天地相通,不能被听见,也不能被理解!

    他想活下来,却没有被允许。

    雪原之后,寅离的伤势突然开始恶化,洞口血肉逐渐坏死,肺部黢黑,就连心脏也不是原先的鲜红色,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很难被唤醒。

    寅离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他醒着时断断续续画了一副全家福,但凡他清醒,他都一直对着那副画,似乎在缅怀,又似乎心思沉重难言。

    鹿黎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

    那日,鹿黎得知有一群罴九在密林东南方向数十里地处,便将宅子安置在密林里,布设阵法,出了门。

    将天空切割成无数碎片的绿荫下,有一座不被人所见的小小宅子,宅子里,寅离坐在窗前拿布缓缓擦着一把匕首。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认认真真擦着那柄宝石匕首。

    这些年,他还是恨,还是意难平——两个最该死的人,哪怕死一个也好啊!

    与鹿黎在一起的这两年,他几乎忘却了那些过往,那些多年来侵入骨髓的渴望。

    然而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心中倔强起不甘,那头野兽又在咆哮怒吼,试图挣脱禁锢!

    沙漠里的旅人,濒临死亡时偶遇一滩水洼,狂喜发疯扑将上前;瘾君子被断了后继,如疯似魔挣扎咆哮——寅离想杀明泰帝,想的引日成岁,想的魂消骨瘦。

    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阻止他复仇!

    祝余不行!

    鹿黎不行!

    爱也不行!

    他俊美无涛的面皮下,是一头即将要破体而出的魔!

    寅离靠在椅子上,数着身体里不断消散的罴九角液,计算着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将匕首擦拭了千百回,仿佛今日便能夙愿达成。

    他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啊!

    那日,那条石板街上,看见一个少年歪着头垂涎混沌,他便开始逐渐鲜活了起来。

    可惜了······

    颇多遗憾,颇多不舍······

    明泰帝将遗旨放在盒子里收好,淡淡道:“我好了!”

    寅离凝视着脚尖,心想:等的那个人还没来,你怎么就好了?

    牧千秋!牧千秋!他心心念念却杀不了杀不得的牧千秋!

    杀不得,杀不了······可是心有恨,意难平,该如何是好?

    牧千秋已经在踏燕关守了一年半,先前隶人魔族形势逼人,人族溃不成军,但不知为何,两月前魔族陆陆续续退出此星,可她哪里会让他们跑掉,她的弓箭无视时间空间、过去未来,但凡她见过的魔将,都被瞬杀,隶人由最初的汹涌如潮,到今日纳旗投降,她居功至伟。

    她明白,魔族不会无缘无故入侵,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退走,这一次的投降不过是下一次浪潮的缓兵之计!

    可是,她背后站着的、倒下的千千万万将士,都不再允许她再战!

    她不善言辞,不代表她冷血无情!

    已经死了太多人!

    太多的家庭,失去儿子、丈夫与父亲!

    他们承受不起,她更承受不起!

    她的目光穿过山岳,落在遥远天尽头的故土——那团紫金之气,又出现了!

    微小、孱弱的几乎要熄灭!

    但是他出现了!

    她提了弓箭,嘱咐海灵清与轩辕重:“和谈之事,你们自行研讨!”

    海灵清躬身应道:“末将遵命!”

    轩辕重也点头致意,只是看着这位传奇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奇异之感——忐忑、不安!

    彼时他尚不知,她要去干什么!

    祝余神府星脉运行了数个周天,吸收了不少星力,欢喜的手舞足蹈:“哎,天才就是这么牛!只区区数个时辰,就吸收满了大半!哈哈哈哈哈!”

    他正傻乐,心脏却突然如遭重击,一种巨大的恐怖袭击了他。

    祝余捂住心脏,使劲锤了锤,仿佛这样便能摆脱使他浑身汗毛倒竖犹如针扎的寒意——与那日祝灵域离去之时的大恐怖十分相似,他不敢言,怕说出来就变成真的,但却知晓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恐惧。

    一张张脸在他脑海中瞬息而过,最终一名青年的脸无比清晰起来!

    他是他们中间最灵秀通透的人,那些别人参不透、看不破、道不明的东西,他过一眼便知原始,何其聪明!何其智慧!

    他成熟稳重,不似他欢脱,不如轩辕重霸气盎然,他自有他的风骨!

    祝余捂住腰,顾不上疗伤,脸色煞白向着极远之处的冲天大罗王奔去,腰间的血液在浩瀚的宇宙中,朵朵绽放。

    他在跑,她也在跑!

    牧千秋行的极快,她什么术法都不会,但是她的一步,却比世间任何速度都快——仿佛这片大地自己将自己压缩折叠了,巴巴地递到她脚下,助她一瞬千里!

    不过个把时辰,她便从星球另一端,跨到了大晏皇城。

    她看着坐在窗前,正歪着头带着浅浅笑意看她的青年,胸腔里发出呼呼的风声。

    不知是恐惧,还是难过,亦或是愤懑!

    他们一母同胞,自然是极像,没有任何人会错认,只需要站在那里,便知是一家人!

    可笑的是,十几年前,她杀他未遂!

    两年前,她又杀他,未死!

    青年的衣襟满是鲜血,她缓缓踱步进屋。

    屋内一片狼藉,明泰帝倒在博古架旁,牧千秋心中略安——她还有气息!

    牧千秋伸出双手,将明泰帝胸口尺长的裂缝,拉扯开来。

    寅离神色陡然紧绷,心跳有些加快——有什么不对劲!

    就见牧千秋将明泰帝那伤口越拉越大,直接撕成了两半,内里抱出个明艳女子来!

    寅离双手颤抖,脑袋里嗡嗡作响,声音干涸难以置信道:“她!!!”

    牧千秋仔细检查母亲的伤口,伤的不深,只是昏迷了。

    她小心翼翼给她上了药,抱上软塌安置妥当后,方才有功夫回视寅离。

    她不知该如何说,他也如遭雷击,面同死灰!

    寅离什么都明白了,先前惬意安然的神情早已不见,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出门去,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气急攻心的他,连呕几口血,金色的罴九角液与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衣衫滴落在地上,蜿蜒盘旋······

    没跨出门槛,他便栽倒在地。

    牧千秋始终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寅离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翻过身来,依靠着门框,满脸鲜血,笑道:“姐姐,能帮我个忙吗?把母亲叫醒,我有几句话想和她聊聊!”

    牧千秋嘴唇蠕动了两下,也不知是被那声姐姐还是母亲触动,终是依他所言,将明泰帝唤醒。

    做母亲的,对千万人狠绝,却唯独希望他活;做儿子的,对所有人和善温柔,却单单想杀她想的走火入魔!

    她放过他几次,他杀过她几次,最终谁都没能如愿!

    牧千秋扶着明泰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正如几十年来,她一直在她身后,端茶倒水,守夜搭被,不言不语。

    明泰帝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拍了牧千秋手臂一下,示意她不要担忧,方才问寅离:“你要与我说甚?”

    寅离喘着气,胸口的洞开始渗出鲜血,很快淹没了上衣,他艰难道:“无他!就是想问你点事,顺便告诉你们一个故事与一件事!”

    “我可能,还能活一刻钟······就长话短说吧,也让我死个明白!”

    “为何,当年要杀他?”

    明泰帝沉默了须臾,最终决定告诉他:“因为你的父亲,乃是我杀夫仇人!”

    寅离点点头,一点不意外:“那为何杀我?”

    明泰帝眼中闪出巨大的恨意与耻辱:“杀夫仇人之子,为何不杀?”

    “谢谢!”,寅离认真打量着明泰帝,她长得美极了,与牧千秋在一起,若不细看,仿佛牧千秋长姐一般。

    “母亲,姐姐!”,他喊得极温柔:“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那个故事与你们这个故事,除了结局一样,哪儿都不一样!”

    “第一,你们误会了!”

    “第二,我这把匕首淬了毒!”

    他喘息着,声音越发微弱,畅快道:“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他的狂笑,充满快意与恶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千秋浑身颤抖起来——随着寅离话音落地,明泰帝的脸,须臾之间已经泛青,七窍流血!

    明泰帝却毫不自知,她聪明绝顶,从那短短几句话中,听出了带着巨大恶意的真相。

    她的身子也如筛糠般抖起来——铺天盖地的过去,在她心间穿针引线,渐渐编织成一张巨网!一张那个人布下无人能破的巨网!所有人,都被拴在这网上面!

    瞬间通透明了!

    牧千秋根本来不及思考,她不想也不愿,只是猩红着双眼,一刀斩向寅离喉咙!

    明泰帝凄厉喊道:“不······”

    寅离还在犹自狂笑!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牧千秋听明白母亲的意思时已经无法收刀,刀势如电,眼见寅离就要人头落地!

    她极快,有人比她还快!

    “当~~~”

    一把墨色匕首将牧千秋的刀挡下!

    牧千秋看着寸寸断裂,碎片淅淅落地的宝刀,急速退后——世间有人能挡下她的刀意?

    这是自她出生以来便从未发生过的——无论魔族的谁,使得什么法宝,都无法在她裹着刀意的箭下逃脱!

    刀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媒介,这世上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皆能成刀,真正的杀招,是她无物不破的刀意!

    世人只知她的弓箭神鬼难逃,却不知她真正厉害的,是手握刀柄的时候!

    然而这名男子不但挡下了刀,还溃散了刀意!

    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青年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单手执刀过顶,一手撑地匍匐在寅离身上。

    身下的男子气息微弱,想来快死透了,祝余遗憾一番跳将起来,看见明泰帝七窍流血,却还有救,想也不想便掏出一瓶药喂了下去:“啊,这位婶婶,您怎伤的如此之重?”

    寅离万般部署皆成空,脸色发青,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祝余见这美貌婶婶服下药液后,脸色好了起来,方才着急忙慌问道:“婶婶,您看见寅离了吗?”,他挥手空中出现一名男子的画卷。

    明泰帝还不知晓寅离就是牧流溪,摇头道:“未曾见过寅先生!”

    祝余慌张起来,高声呐喊:“寅离!阿离!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阿离!阿离!阿离······”

    他四处环视,对地上的寅离视而不见。

    寅离怄得吐血,喃喃道:“白痴,你瞎吗?”

    明泰帝:······

    祝余:······

    这逼急了狗跳墙的讽刺语气,妥妥的寅离啊!

    他才记起,适才千里之外,眼见这男子就要被斩杀,他还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已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尽全力为他挡下这一击!

    祝余忙里慌张跑上前,见他浑身鲜血,气息奄奄,胸口一个大窟窿,心神巨震嚎啕道:“寅离寅离,你怎么换了个头?是不是那个居留大夫给你换的?你不是说他死了吗?你胸口怎么回事儿?谁伤的你?”

    寅离被他哭的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拼劲全力,才蹦出一句:“你再哭,我真死了!想办法!”

    祝余才想起来,忙七手八脚擦干泪,道:“哦哦哦!好的好的!”

    便见他手势翻覆,指尖浮出一朵黄白小花骨朵,落于寅离胸口,花瓣吐蕊,千丝万缕,寅离的胸口便以极快的速度被编织完整,光洁如初,甚至连从前的旧伤都消失不见!

    祝余见他好了,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确认那些陈年痼疾都修复好,放下心来长吁短叹:“我的花不多,如今救了你性命,也算是你再生父母!以后不准骂我,鹿黎要是打我骂我欺负我,你得帮我扛着!听到没?”

    见他皮实起来要好处,寅离不知为何恨得牙痒痒,唾道:“起开!你······你的腰怎么了?”

    此时他才见得祝余腰上密密麻麻缝了一大圈,渗着血,伤口贯穿大半腰腹,几乎要将他腰斩!

    祝余一直紧绷着神经要救寅离,哪里注意得到身上的伤,此时被提醒,脚一下就软了,倒在地上嚎个不停:“痛痛痛,痛死我了!”

    寅离看他蜷缩成一团,像个虾米似的,再看看神色晦暗的明泰帝与牧千秋,不知怎么,十几年的宿怨,瞬间烟消云散。

    爱恨都是很奇妙的东西,在的时候一直在,不断重复叠加,高倾大厦;不在的时候永远不在,哪怕沧海桑田,也难起波澜!

    经年沉积的恨最终被没有缘由的爱所覆盖,世间的人,终究还是一心向光明!

    谁又想真正堕入地狱呢?只是少了那双将你带向光明温暖的手!

    他是幸运的,不止有手拉他,还是四双!

    拉不起来,真是说不过去了!

    他将哭嚎个不停的祝余背起来,转身走向门外,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远方鹿黎仓皇无措、狂奔的身影越发清晰,他长吐一口气,半转过身,绽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对牧千秋道:“这是我弟弟祝余!那是我心仪的女子!”

    说罢,他迎着光明而去。

    牧千秋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弟弟,再不在了!

    明泰帝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儿子,再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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