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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和他可谓死对头,但俩人间又有种不出的亲密感,仿佛俩人暗中亲近似的,有时从不搭腔的两个人之间确实会如此。保罗时常想到巴克斯特·道斯,时常想找他跟他交朋友。
保罗是乔丹工厂的高级职员,应当是他请道斯喝上一杯。
“你想喝点什么?”他问他。
“不想跟你这种家伙喝!”那人答道。
保罗轻蔑地耸耸肩,转过头去,很气愤。
“贵族政治,”他接着,“其实就是一种军事制度。以德国为例。它有许多贵族,但他们的生存手段就是军级。他们非常贫穷,日子很难熬。所以他们一心想要称霸。他们把战争看作人活下会的必要手段。没有战争,他们便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战争一来,他们就成了领导人和指挥官。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必须要战争!”
他在酒馆里算不上讨人喜欢的辩论家,由于过于性急、过于傲慢。且自信,态度过于骄横,使长辈十分讨厌他。他们只是默默地听着,完后他们并不觉得安心。
道斯冷嘲地大声问话,打断了年轻人滔滔不绝的雄辩:
“你这一套都是从昨晚上看的戏里学来的对吧?”
保罗看他一眼,此刻两人的目光同时相遇。他明白了,他跟克莱拉一起走出剧院时被道斯都看见了。
“呵,剧院是怎么回事?”保罗的伙伴问道,他很想捉弄这年轻人。他发觉其中大有名堂。
“哦,他穿件晚礼服,装腔作势!”道斯冷笑道。
“这也太离谱了,”那个认识双方的朋友,“难不成还带了个风骚女人不成?”
“风骚女人,没错!”道斯。
“往下嘛,让我们都听听啦!”那位朋友嚷道。
“你都知道了,”道斯,“我看莫利心里也有数。”
“嗯,不会有这种事吧!”那位朋友。“那风骚女人漂亮吗?”
“那风骚女人,呀——当然漂亮!”
“你是怎么知道?”
“哦,”道斯,“我看他在人家里过了夜——”
大伙儿一个劲地取笑保罗。
“可她是谁呢?你认识她不?”那位朋友问道。
“应该我是认识她的。”道斯。
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那就出来吧。”那位朋友。
道斯摇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快啊,保罗,”那位朋友,“这可不行,你还是痛快承认好。”
“要我承认什么?承认我碰巧带朋友去看戏?”
“哦,得了,明人不做暗事,快点告诉我们她是谁,伙计。”那位朋友。
“她是明人不做暗事。”道斯。
保罗火冒三丈。道斯用手碰碰自己金黄色的胡子,嘴角露出冷笑。
“这可叫我——!是那种女人?”那位朋友,“保罗老弟,我对你的行为感到诧异。你认识她,巴克斯特?”
“应该是好像有点认识!”
他对另外几个人了使眼色。
“哎,”保罗,“我该走了!”
那位朋友把手搭在他肩上,留住他。
“别走嘛,”他,“不能这么轻易让你走,伙计。你就来个竹筒倒豆子,都了吧。”
“去问道斯!”他。
“要敢做敢当嘛,老弟。”那位朋友纠缠着。
道斯想接着句什么,想不到保罗将半杯啤酒泼到他脸上。
“哦,莫雷尔先生!”酒馆女招待大叫,摇铃叫“保安”。
道斯吐口唾沫,向这年轻人冲去。这时跑来一名壮汉干涉,他的衣袖卷起、裤子紧裹着臀部。
“喂,喂!”他,挡在道斯面前。
“过来呀!”道斯。
保罗背靠着卖酒柜台的铜栏杆,脸色发白,身子发抖。他恨道斯,恨不得用什么东西就在此时结束了他的生命;他看见此人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就在此时又觉得此人看上去怪可怜的。他也就没有再动。
“过来呀,你。”道斯。
“够了,道斯。”酒馆女招待边招呼边嚷道。
“得啦,”那位“护场员”极力好言相劝,“你还是走吧。”
他紧靠道斯,不得不慢慢走开,把他朝门口逼。
“是你这个混蛋挑起来的!”道斯指着保罗嚷道。
“瞧你胡什么呀,道斯先生!”女招待,“一直都是你在胡闹啊,你自己知道。”
保罗对此人有种不出的同情感,可以是怜爱与痛恨都同时存在。花哨的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酒馆里又安静了。
“他真是活该!”女招待。
“一杯啤酒泼进他眼睛里,够他受的。”那位朋友。
“我告诉你吧,他泼得好,我高兴哦,”女招待,“你要再来一杯吗,莫雷尔先生?”
她拿起保罗的杯子。他点头。
“这个巴克斯特·道斯,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有个人。
“呸!他?”女招待,“他呀,他也只会吵吵嚷嚷,没一句好话。”
“唉,保罗老弟,”那位朋友,“这阵子你可得留神。”
“可别让他钻空子找你的麻烦。”女招待。
“你会拳击吗?”一个朋友问。
“一窍不通。”他回答,脸色仍苍白无力。
“我兴许能教你一两手。”那朋友。
“多谢,我没时间。”
没过一会,他走了。
“詹金森先生,你得跟他一起走。”女招待声,给詹金森先生递了个眼色。
此人点点头,拿起帽子,:“诸位晚安!”得好不殷情,跟在保罗身后,叫道:
“等一下,老兄。我想,我们应该同路。”
“莫雷尔先生不喜欢惹麻烦,”女招待,“你们瞧着吧,我们以后请他来都没啥指望了。我也没什么办法,他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伴儿。巴克斯特·道斯呢,他该坐牢。”
保罗是宁死也不愿让他母亲知道这件事的。他承受着羞辱与惭愧的折磨。如今,他生活中有许多事是万万不能对他母亲的。他也仅有一种生活不用她管——他的性生活。其余的,她仍管着。但他觉得有些事应该瞒着她,这想法使他很是痛苦。母子间应该有某种隐私与默契,他觉得自己处于这种隐私与默契中,应当防御她,他能够感受到了她的指责。有时他不得不恨她,不肯屈服她的束缚与管制。他的生活必须要摆脱她的羁绊。她生了他,爱他,照料他,他对她也应该以爱相报,所以外在条件使他不能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能真正地爱一个女性。这期间,他不知不觉地抗拒着他母亲的约束。他什么事都不告诉她,母子间有了代沟。
克莱拉很是愉快,对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她能感到已经拥有了他,然而情况又变得不可靠了。他开玩笑似地把他跟她丈夫的那件事告诉了她。她的脸一下子变了,灰色眼睛里冒金星。
克莱拉两眼盯着她的情人。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有某种她所憎恶的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什么怎么办?”
“对巴克斯特呀。”
“能有什么办法呀!嗯?”他回答。
“你可以跟他打一架嘛,如果你觉得非打他不可?”她。
“不,我对‘打架’一窍不通。真奇怪。男人大多都有打架的本能。我可不是这样。要打,我倒想用刀用枪什么的。”
“那你最好是身上带一样什么武器。”她。
“不,”他笑道,“我不是耍刀弄枪的那种人。”
“可他会对付你的。你不了解他。”
“好啊,”他,“那我们走着瞧吧。”
“你能容许他?”
“也许吧,如果我没办法的话。”
“他要是杀你昵?”她。
“我会感到遗憾,为他也为我。”
克莱拉沉默片刻。
“你真叫我生气!”她大声。
“这倒也没什么。”他笑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傻呀?你不了解他。”
“因为我也不想了解。”
“好,可是你总不能让别人随意想把你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他答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得带手枪,”她,“我确实知道他狠毒。”
“我会把手指炸掉的。”他。
“不会,你带,好吗?”她恳求道。
“不。”
“啥也不带?”
“都不带。”
“你就容许他——?”
“是的。”
“你是傻瓜啊!”
“没错!”
她气得咬牙切齿。
“那我会甩了你的!”她大声喊道,气得全身发抖。
“为什么?”
“好让他那种人想对你怎么着就怎么着。”
“要是他赢了,你就可以顺利得回到他身边去。”他。
“你要我恨你吗?”她问道。
“哪儿的话,我只是有话就。”他。
“那你还过你爱我!”她大声道,满腔怒火涌上心头。
“难道我该为了让你高兴就应该去杀他对吗?”他,“如果我这么做,就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了。”
“你以为我是傻瓜呀!”她大声。
“哪儿的话。可你并不了解我呀,亲爱的。”
两人一时无言。
“你就不该露面。”她争辩道。
他耸耸肩。
“‘为人正直,侠骨义胆,利剑何用,毒箭何干。’”他引述道。
她以探索的目光看着他。
“但愿我能了解你。”她。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了解的。”他大笑。
她低头,沉思。
他有好几没有看见道斯,一早上他从螺簧车间跑上楼,差点撞着那个强壮的金属制造工人。
“去******——!”这金属工匠嚷道。
“对不起!”保罗完,擦肩而过。
“对不起!”道斯冷冻地着。
保罗轻松地吹起口哨,吹的是《让我跟姑娘们在一起》。
“我不许你吹,可恶的伙子!”他。
对方毫不搭理。
“那晚上发生的事,你得负责。”
保罗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随手翻看分类账。
“去告诉范妮,我要097号订单,快!”他对他的勤杂工。
道斯站在门口,威猛高大,凶神恶煞,直盯着这年轻人的头顶。
“六加五得十一,一加六得七,”保罗大声算着数。
“你到底听到没有?”道斯。
“五先令九便士!”他写下数字。“你什么?”他。
“你子——,你都不敢正眼瞧我!”
保罗随手拿起把挺重的尺子。道斯吓了一跳。他用尺子比着,在分类账本上划了几条横线。年长的那个人怒发冲冠,气得全身发抖。
“等会让我再碰到你,不管你是在哪儿,我都会好好收拾你一顿,兔崽子!”
“好吧。”保罗。
“喂!”他,听着,“呃——是我!”他听着,然后笑笑,“我马上下来。我刚才有位来客。”
道斯从他的口气中就知道他是跟克莱拉话。道斯走上前。
“你这个臭子!”他,“用不了两分钟,你来的客人就是我!你以为我会让你这臭子到处胡乱话呀?”
货栈里其他的职员都不约而同抬头看。保罗的勤杂工也出现,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商品。
“范妮,你要是早点通知她,昨晚上你就能拿到了。”他。
“没事,”保罗回答,看看那只长袜,“把它拿走。”
道斯落了空,气得不知所措。莫雷尔转身。
“失陪了。”他对道斯,本想跑下楼去。
“果然要跑,我看你怎么跑!”金属工嚷道,一手揪住他的胳膊。他很快转过身来。
“嘿!嘿!”勤杂工喊道,惊慌失措。
托马斯·乔丹跑出他那间玻璃办公室,往这个房间奔来。
“什么事,什么啊?”他用老年人那种尖锐的嗓门。
“我正要收拾这个子,没别的。”道斯不顾一切地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托马斯·乔丹厉声。
“就是这意思了啊。”道斯,有些迟迟钝钝。
莫雷尔靠着柜台,满脸的羞愧,咧着嘴似笑非笑。
“到底怎么回事?”托马斯·乔丹厉声。
“不好。”保罗,耸耸肩,摇摇头。
“你不好,你不好!”道斯嚷道,把他英俊、狂怒的脸凑上前,握紧拳头。
“你到底有完没完?”那老头大声,态度高傲冷酸。“去干活去,一大早别在这儿装酒疯。”
道斯冲着老头慢慢转过他的头。
“装疯子!”他。“谁装酒疯?我还没你醉呢!”
“我们早就见过这套了,”老头厉声,“你现在快滚,别胡扯了。竟然到这儿来胡闹逞凶。”
金属工轻蔑地瞅着他的雇主。他那又大又脏的两只手然而干起活来却再适合不过了,不停地在眼前舞动。保罗想起这就是克莱拉丈夫的两只手,心中好不生气。
“再不出去,就赶你出去!”托马斯·乔丹厉声道。
“怎么,你还想赶我出去不成?”道斯,开始冷笑。
乔丹先生吃了一惊,大步朝那金属工走去,挥手叫他走开,以他那健壮的身材逼近金属工,口里:
“滚到我厂子外面去——滚!”
他抓住道斯的胳膊就使劲拽。
“去你的!”这金属工着就用胳膊肘猛一推,把这位个子厂主推得摇摇晃晃向后直退。
在有人扶住托马斯·乔丹之前,他已经撞在那扇招架不住的弹簧门上。此门已垮,他摔下五六级楼梯,跌进范妮的车间。四周一片诧异,男女工人纷纷逃开。道斯站了一会儿,满肚子怨气地看看这场面,然后也离去。
托马斯·乔丹受了惊吓,被擦伤,倒无别的损伤。不过他倒是气得发骠。随后他开除了道斯,告他犯了殴打罪。
审讯的时候,保罗·莫雷尔只得作证。被问到纠纷因何而起时,他:
“因为我陪克莱拉在某晚去看戏,道斯便侮辱克莱拉和我,后来我朝他泼啤酒,他就想报复。”
“追女人的事啊!”法官窃笑着。
法官对道斯,他认为道斯是个卑鄙人,案子就这样了结。
“你把案子给搞砸了。”乔丹先生厉声对保罗。
“我看没有,”后者回答,“再,你也不是真正的定我的罪,是吧?”
“那你我打官司是为什么啊?”
“呃,”保罗,“要是我错了,我觉的很抱歉。”
克莱拉也很生气。
“干嘛非要把我的名字扯进去?”她。
“让人在背后闲话还不如公开出来。”
“根本犯不着。”她声称。
“我们也没有丢什么面子。”他不屑地。
“你也许没丢面子。”她。
“你呢?”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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