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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女帝种田:扑倒摄政王 > 第298章 鲈鱼堪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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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上摆了两枚钱,乍一看都是寻常的五铢钱。 细一看,却可发现一枚精美厚实,一枚却铜胎薄小,文字模糊还有些漫灭。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官铸的好钱与私造的恶钱,也只有比较才能辨别。

    凤翎看了看这钱币,又偷眼打量将钱币带来的鸿煦。

    他已脱了玄青鹤氅,露出里头耀眼的团龙朝服。他那端坐的架势,俨然像在升殿理事。气概仪态与这破旧民宅格格不入。

    隔着一张桌案,那一边与他相对而坐的“吴夫子”全然是平民打扮。

    夹在画风截然不同的二人中间,凤翎颇感尴尬。

    这二人倒是全不在意,只从从容容吃孙季玉奉的茶水。

    等到茶水摆齐,就连季玉也退了出去,小小一间屋里只剩下君臣三人。

    凤翎早知道,鸿煦今日不是来演“少东安远之”的。他是铁了心,下了本,要来寻衅滋事。

    滋事的由头却不是那一叠叠言辞恳切,罪状确凿的弹劾奏表,而是眼前这两枚不起眼的铜钱。滋事的方式也很奇特,竟是要天子做一道数学题——“开春……长安城得各州赋税……市面米价为斗米二十钱。此后,不违农时……入秋……”

    凤翎是个算术白痴。听他不紧不慢地出题,只觉得昏天黑地,那一串数字涌进脑袋时,竟然完全无法连词成句。

    “请问陛下,五个月后,长安米价几何?”

    “啊?”凤翎挠头,嘻嘻一笑,“哥哥莫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数字,就头疼……”

    “臣闻陛下为藩王时,治州精细。”

    凤翎扶额,继续扮成耍赖的学生。

    “治州又不是做账。我数学从小不灵光,现在也不会算。你拿我怎么办?打手板么?”

    鸿煦并不陪她嘻笑。

    “陛下不算,容臣来汇报答案,按照这个速度,五个月后,仲春时分,长安市面,斗米……百钱。”

    鸿煦一瞬不瞬望着天子,目光凝重。

    “百钱?”

    凤翎面色一僵,瞥了眼依然淡然吃茶的荀朗,随即也回复了一脸无所谓。

    “哦。百钱。那又怎么?你算术好。行了吧?”

    鸿煦双眉紧蹙。

    “陛下可记得?丹穴宫变当年,市面的米价也……”

    荀朗搁下了茶碗,满面笑容:“臣只知殿下激扬文字,经略天下,不想您竟也拨冗留意着算学小道?实叫臣佩服。”

    凤翎暗暗捏紧了拳。

    荀朗的心乱了。

    竟乱到让他失态,甚至粗鲁打断鸿煦的话。

    鸿煦不悦地望他一眼,冷冷道:“岂敢。我本不通算术,荀相才是个中高手。我此番叨扰,全为这两枚铜钱。”他放下了之前的话头,将两个钱币推至荀朗面前,“其中一枚非为官铸。荀相主理财政多年,不知可能看出孰恶孰良?”

    荀朗扫视天子夫妇,见二人竟都别有深意地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转向凤翎道:“陛下,可能分辨么?”

    凤翎接了这一记转球,不由一愣,眨巴着眼道:“我听人说,恶钱分量不足,偷工减料。”她抓起那枚精美厚实的,捏在手里:“是这一个吧!”

    鸿煦显然没有料到天子会这样愚顽,轻叹一声,一脸无奈。

    荀朗笑道:“看来你不但算学不灵,连手感也不准。”

    “错了?你确信……我错了?”

    见荀朗点头,凤翎目瞪口呆,捏紧拳,一脸难以置信。

    荀朗也不管她,只笑笑将案上剩下的那枚钱推至中间:“殿下不必过虑,且到不了‘米价百钱的地步。况恶钱入市乃是常态。自丹穴宫变之后,也曾种类繁多,星散各州。虽经历朝宰辅整饬,仍不免惹出些微祸乱。”

    “我听人说,荀相曾经找到过根治……”鸿煦特意将那枚钱往荀朗处又推了一寸,“这恶钱的良方。”

    “殿下的意思是……”

    “这恶钱与所谓的崖州‘鬼钱是不是一回事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荀朗略一怔,随即不屑地笑笑。

    “殿下所学倒还真是广博。”

    这“鬼钱”确实是荀朗的一项发明。

    自鸿家辅佐中宗归銮,祸乱初定。朝廷为管控货币,设置了钱监。钱监分布丰河上游诸州,少府也设有十炉,而东南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东南钱监不是不设,而是形同虚设。

    中州连年战乱,大量人口逃亡东南,百姓虽苟全性命,却仍不免苦难。掌握了东南土地的豪强贵胄,借机大发国难财,对付失地流民犹如捕杀羊群的饿狼,奇谋百出,不择手段,与州牧勾结,或者哄抬物价,买空卖空,或者雇农租地,大肆盘剥。流民没有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任其鱼肉。水涨船高之下,东南本地百姓的生活也日益艰难。

    与土地危机相伴的是恶钱灾祸。

    因为豪强通过土地买卖积累了大量财富,人稠市旺,商机无限,东南各州货币需求巨大。然而本地铜矿极端稀缺。多货少钱,铸币成本高昂,乃使私铸钱币之风盛行。

    面对这些恶行,诸侯州牧本该加以干预。可是他们为了与百姓争利,为了向朝廷分权,不但不加节制,反而亲身参与囤地卖地,大发恶钱。天长日久之下,丰河下游虽是鱼米之乡,米帛价格却长期高于上游,恶钱大量流通于市。百姓苦不堪言。

    如果东南豪强能守住本分只是吃自己的地皮,大乱初定的朝廷大概还不会轻易干涉。

    但是**是无穷的,逐利是商人的本能。豺狼并不管钱是谁的,只管拼命捞取。本地的地皮吃薄了后,他们发现原本战乱的中土竟然变成了肥肉。

    鸿家弹压诸侯,扶保天子后,休养生息,恢复耕织,发展国本,遂使物价低廉,钱币贵重。

    巨大的落差促使东南豪强不惜老虎拔牙,火中取栗,从鸿家的嘴里捞取好处。他们开始在上游各州大收好钱,潜将往丰河下游,每钱货得私铸恶者五文,假托官钱,将入京私用,大肆购置货物米粮甚至土地。于是京城也因此遭殃,用钱日加碎恶,米价渐渐高扬。

    朝廷自然不能容忍东南的腐烂蔓延过来。可是鸿家的势力毕竟已离开甘泉深入中土多年,南疆远离京城,难免尾大不掉。

    此时,那些扎根于东南,成长于京师,目光长远的二三流世家,就有了为朝廷解忧,表现忠心的机会。他们成了朝廷管控东南的先锋大将。

    比如荀家,就没有像旁的州牧一样急功近利。而是稳扎稳打,在自己的崖州地面严控土地和货币,不滥发恶钱,不倒卖土地,不与民争利,平抑物价,打压豪强,把本州治理成可以长久经营的一方净土。

    至荀朗一代,荀家治州的思路更加独特。荀朗深知,水至清则无鱼。何况单靠管制无法改变资本逐利的本性,管严了也会把市面管死,财政缩减。崖州地面只有这么大,养不了那么些饿狼,那么,倒不如把他们训成凶犬,放到外头去捕猎。

    安王凤鸣至崖州后,听从荀朗的建议,立刻解除了禁海令,鼓励商户豪强出海,把搂钱的手伸向外邦。即使是水贼海盗,只要他们不扰景朝,单掠夺外邦,并能给朝廷赋税,安王也给他们体面的身份和荣誉去诓骗海外。

    王府对商人的赏罚也很明白——贩卖忘忧,倒腾手工,出售杂物,甚至经营声色,皆可得减税之赏,唯有使土地、食盐、矿产与米粮外流者,斩。

    东夷文化博大精深,所产器物丝绸本就闻名四海,加之近岁新增的忘忧灵药更使各国垂涎,这样一来确实促成崖州海市兴旺,商贸发达。

    东南诸国多以金银货币为本,大量真金白银流入州府。崖州境内买卖不得使用恶钱,一有现世立即重罚,崖州人与外邦做买卖时却只花缺斤短两的恶钱。因为使王府规定的钱币,也是免税的捷径。天长日久,官钱不出境,恶钱不入州的,州内物价平抑,州外漫天要价,崖州的普通百姓终于州府的买卖里得到了好处,真正丰衣足食起来。

    日子长了,崖州人做生意的狠毒精明扬名海外。那些恨透安王府,却又不能抵住东夷货品诱惑的海外商贩,将崖州人专对他们使的缺斤少两的钱称为“鬼钱”。收进这些“鬼钱”,买进这些崖州货,虽然让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却毕竟能在各自的国土上赚得更大利润。

    如此,不出几年,“鬼钱”终于在崖州绝迹。

    远流海外的“鬼钱”竟然能传入长安?

    掌管天下财权的荀朗难道还需要通过花销恶钱,屯粮占地,来与朝廷争私利?

    荀朗当然知道这是鸿煦在给他扣黑锅。

    这种三流诈术可是吓不到“鬼见愁”的,他不慌不忙,笑笑点破:

    “殿下也纡尊降贵染了尘俗,倒把铜臭账理得很清。既然理清了,就大概能知道,在恶钱这件事上可谓‘百鬼夜行各有门路。‘鬼钱远不止崖州一种。”

    随便取一个恶钱来,你就想栽在我的头上么?

    “说的也是。”鸿煦品一口茶,悠悠认可,“治常态有常法。荀相日理万机,但不知常法为何?”

    “无非疏堵结合。明法度,开商路,正根本。”

    “恐怕此番,常法不管用了。”

    鸿煦呵呵一笑,放下了茶盏。

    荀朗发现他脸上现出了反常的得意,与他相比,一旁死捏着另一枚钱币的凤翎却已涨红了脸。

    鸿煦以指点案,轻轻移过那枚好钱:“荀相,这一枚才是官钱。”他扭脸望向凤翎,“而陛下手里的那一枚。虽成色品相却都远胜一筹,却是地地道道的私铸钱。”

    荀朗一惊,他拖过凤翎的手,掰开那只捏紧的手掌。

    果然,那是一枚好钱,虽然因为磨损变得十分难看,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官铸。

    而案上的这个钱……他终于看出来了。

    鸿煦有得意的资本。

    人家并没有栽赃。

    这些钱,他认得。

    他以为这些钱早就混在无数好钱中,连同他的罪证一起被消磨无踪了,原来……

    难道凤翎也是知道了这些钱的来源,才会故意错拿……

    “荀相不必惊讶,我忧虑的是,如果这私铸钱连您都能瞒过,那就难怪百姓会颠倒黑白了。”

    “这钱,与殿下开场所出的那道题目有关系么?”

    “半点没有。”

    鸿煦微笑,荀朗亦笑。

    “很好很好。君子亦有诈术。但不知此钱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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