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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赞忠勇畅饮庆功酒 知悔悟大战广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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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忠转身要退,曹化淳忽地似是想起什么,问道:“皇上怎么又到了坤宁宫?”

    “这……”金忠看一眼袁崇焕,欲言又止。袁崇焕情知事关禁中机密,忙转过头去,凝神朝德胜门方向细听。金忠凑到曹化淳身边,附耳低声道:“炮声震天价响,娘娘……”听得本不真切,下面声音越來越低。此时炮声已歇,袁崇焕听不到丝毫动静,心里焦急万分,转头见他二人还在低语,断断续续地听到什么传太医、胎儿一些只言片语,如坠五里云雾,捉摸不透。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金忠道:“公公,小的先回去,免得出來久了,万岁爷眼前沒人伺候,发起怒來,公公脸上也不好看。”

    袁崇焕正想询问德胜门大战的结局,见金忠要走,紧赶几步,一把将他扯了问道:“德胜门战事如何?”

    “后金兵被红衣大炮击退,满总兵也受了伤。”

    “伤得可重?”袁崇焕极为关切。

    金忠回身一笑,婉言道:“待会儿大人不就看到了?小的也是听说的。”

    进了乾清宫,曹化淳往里面一指道:“袁大人,您且在这里候着,咱就不进去了,往后面看看万岁爷何时起驾。”

    “曹公公请便。”袁崇焕迈步入内,一股温热自气迎面扑來,收紧的筋骨一下子舒泰开來,暖阁居中设有背东向西的宝座,宝座、御案、香几等均为浅色沉香木和深色紫檀木制做,极为珍贵。宝座两边各有一个鎏金的火盆,里面通体红亮明艳的红罗炭烧得正旺,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此时已届隆冬,燕山一带极为寒冷,偌大的暖阁却温暖如春,袁崇焕见两个火盆便有如此的热力,暗暗称奇,却不知暖阁地下火沟交错,早已填满了炭火,昼夜不熄,焉能不暖?四下环顾,但见阁中陈设辉煌灿烂,榻上椅上都铺着明黄飞龙锦缎软垫。袁崇焕虽官至督师之尊,可早年贫寒,中进士后沒有几年远赴辽东,每日不是筑城,便是操兵厮杀,从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低头自顾身上的青衣小帽,衣衫褐黑,与皇家气象实是大不相称,君威咫尺,顿觉锐气减了几分。袁崇焕坐在宝座前的锦墩等候,不敢轻动,想着皇上何时驾临,德胜门外的战事何时停歇。半个多时辰,四周依然寂静无人,他转动几下酸痛的脖子,瞥见宝座后面的墙上挂着尺幅不大的一帧墨兰图,两三抹斜斜的细长叶子托着一朵半开半闭的兰花,栩栩如生,气韵流动,大觉好奇,见上面款題:臣妾淑英恭笔,旁边画着一个极怪异的字,平生仅见,当真匪夷所思。他本是文进士出身,寒窗下有过十几年的苦读工夫,一字不识,儒者之耻,想到此处不禁有些羞恼了,心下暗自安慰道:多年未静下心來读书了,可天下的书籍何止千万,未曾经眼的也不知凡几,不识此字岂非平常?但心又觉不甘,直起些身子,仰头细看。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元素真是个风雅的儒将,披坚执锐便是金戈铁马、气吞辽东的猛将,换上青衣小帽又成了诗书风雅的文士。”

    袁崇焕回身见崇祯笑吟吟地走进來,后面跟着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身穿二品锦鸡补服,最后是个铁塔般的大汉,乱蓬蓬的胡须遮住了大半个脸,一条白带子系在脖颈上,吊起的左臂衣袖上血迹斑斑,此人便是大同总兵满桂。袁崇焕见他并无大碍,不由大喜,给皇上跪拜施礼道:“臣救驾來迟,皇上恕罪。”

    “卿临危赴难,千里驰援,朕心甚慰,一起坐下叙话。”三人等崇祯到宝座上坐定,才恭敬地坐了。袁崇焕朝满桂颔首示意,满桂也点几下头,君王在前,不好一吐离别后的块垒。

    崇祯道:“元素,你看那帧墨兰图,想必是最后的这个字不识吧!这是朕的御押,本來就不是什么字,一个记号而已。”

    “皇上英明,那些读书人习用的字,本就不足以显示尊贵,自然该另辟蹊径了。”那个中年人满脸堆笑。

    “你们想还不曾见过面吧!这是新任的兵部尚书申用懋。”崇祯指点着那个中年人道。

    “袁大人名垂海内,本兵早就仰慕已久了。”申用懋作了一个揖,又向满桂道:“满总兵血战德胜门,忠勇绝伦,本兵也极感佩。”二人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袁崇焕暗忖道:兵部尚书竟换得如此之快,一年前平台召对尚是王在晋,不出半年听说换了身貌伟岸的王洽,未曾得见,便因遵化城陷迟报了三日,被逮入狱,换成了眼前的此人。正在思虑,却见王承恩带了御膳坊的几个小太监进來,抬着两个朱漆的大食盒,顷刻间便摆好了酒宴,都是极精美的御馔。

    崇祯端起酒杯道:“元素率关宁铁骑入援京畿,满桂在德胜门外力挫强敌,且满饮此杯,他日退敌,再行封赏。”他将太禧白喝了,又道:“满桂,朕传你即刻入宫,听说你定要换了战袍再來,朕知道你怕君前失仪,你却不知朕看到你血染的征袍,才可想见你奋勇杀敌的模样。”

    满桂听得心神激荡,含泪道:“臣是个武夫,原本就喜欢打仗……那些建州靼子若不退回关外,京城里的皇上怎么办?还有那么多黎民百姓……臣终不能眼看着靼子肆意掳掠。”他本拙于言辞,此时又见皇上劝酒,一时不知如何答谢,反來复去只这几句,再无别的话语,情急之下全身不住颤抖,满是血污的战袍簌簌作响。

    崇祯离座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身上有几处伤口?”

    “臣也记不得了,旧伤加上新伤当不下百处。”满桂急忙站起。

    “可真是体无完肤了。”崇祯面色凭添了几分沉痛,喊道:“小淳子,伺候满将军宽衣,朕亲为他数一数伤疤。”

    衣甲极是难脱,有几处血迹已干,竟粘连到了身上,曹化淳小心地边剥边脱,好一会儿,才脱去左臂的袖子,露出铜钱大小的箭伤,伤口并未愈合,兀自涌着鲜血,少时便染红了整条臂膊。满桂笑道:“还是我自行脱吧!”说罢,刷刷几把竟将衣甲拉扯而下,上身脱得精光,跪在锦墩之上。果然身上疤痕累累,有的竟新旧交迭,一个连着一个,那刚刚愈合的伤口一经扯动,又渗出点点的血水,沿着脊背流下,更加难以分辨。饶是袁崇焕身经百战,心下也暗自赞叹,禁不住流下泪來。申用懋、王承恩、曹化淳等人平日不踏出京城一步,哪里见识过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更是看得心惊肉跳咋舌不已,几乎要闭目掩面,不敢再看。

    崇祯低头细数,凡一百六十五处,越数越觉心惊,抚着满桂的脊背,唏嘘道:“所谓武将不惜死,朕看了满桂的伤疤,才知道其实死也平常,不就碗大的疤么?受伤遭创血流不止,犹自力战不已,才是好汉!古人有一处伤疤饮赐一杯的佳话,本以为是野史游谈,今日见了满桂的伤疤,才知不是虚言。朕也仿效古人赐酒,你可有此酒量?”

    满桂叩头慨然道:“臣死且不惧,哪里会怕区区这几杯酒!”

    崇祯命曹化淳斟酒,满桂道:“不必这般麻烦,如此一杯一杯地饮酒,要吃到何时?此杯盛酒二钱上下,以此算來,皇上赐酒约有三斤,一并取來岂不便当!”起身径到食盒里抓了三瓶金茎露,又向王承恩讨了一个青花瓷的大海碗,将三瓶酒全拧开盖子,倾在大海碗里,双手平端了,向口中倒下,“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肚去。众人见他眨眼间将三斤酒喝了,又惊奇又佩服。

    崇祯道:“喝得可好?”

    “好酒!好酒!”满桂抹嘴连呼,却又摇头道:“可惜味道过厚过甜,不如烧刀子喝着过瘾。”

    “烧刀子是什么酒,能好过朕的御酒?”

    袁崇焕情知皇上误解了满桂的话,忙解说道:“满桂性喜烈酒,平日也喝得惯了,御酒柔和绵软,沒有烧刀子的力道,才觉味淡些。”

    “那个容易,一等夷兵退了,朕赐你一缸,教你吃个够!”崇祯说着转向袁崇焕道:“你征战多年,听说沒有一丁点儿的伤,真是福将!”

    “全赖皇上福庇。”

    “朕有多少福?朕若挨上几刀,皇太极便退兵换我疆土,却也舍得。皇太极答应么?后金兵已到了京畿,你们说怎么办?朕终不成要与皇太极定城下之盟么?”崇祯抬头望着窗外,言辞之间不胜悲愤。

    三人吓得离座跪下,袁崇焕道:“建虏入关,臣难辞其咎。”

    “建虏入关隘口既为蓟辽总理刘策所辖,责有分任,与卿无关。”崇祯抬手示意他们起來道:“你千里驰援,足见忠心,不必自责了,有什么退敌方略详细奏來。”

    袁崇焕道:“皇上,臣以为夷兵远來,利在速战,退敌之策要在坚守,待其粮尽,人困马乏,自然败逃。”

    崇祯心里暗暗生出一丝不悦:皇太极在朕眼皮底下耀武扬威,若不出战,只是一味坚守,朕颜面何在?申用懋见崇祯默然,揣摩说:“如此退敌,似是太过难看,若天下腾笑,督师脸上岂非也失了光彩!”

    袁崇焕见他如此懵懂无知,想他是初次见面的本兵,又在皇帝面前,不好发作,压住火气,解释道:“这是最为稳妥的计策,天子脚下,万万不可造次的。”

    “那是自然、自然。”申用懋见崇祯点头,暗悔孟浪,害怕祸从口出忤怒了皇上,不敢多言,讪笑一声,神情甚是尴尬。好在崇祯心事颇重,只顾低头沉思,满桂忙着穿戴衣甲,都未理会。

    一会儿,崇祯才抬头问道:“退敌只此这一个法子么?”

    “方才臣所言乃是中策,还有上下两策。”

    “何为上策?”

    “坚守待援,暗派奇兵焚烧后金粮草,再派兵去抢占长城各处要隘,断其退路,等各地勤王之师会齐,南北夹击,将其尽灭在关内。”

    “勤王之师会齐当有时日,此间若皇太极骚扰京畿,如何抵御?”

    “臣派侯世禄率两千人马驻守三河,以策应蓟州。又在沿途所经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地,都留兵布防,截击后金不难。至于昌平乃是历代皇陵所在,臣不敢疏忽,已派尤世威率两千人马协守。”

    崇祯沉吟道:“何为下策?”

    “决战城下。”

    “依朕看这三策,你所说上中下之分也不尽然,决战城下未必就是下策。朕沒带过兵打过仗,但这用兵征战之道却也略知一二。如今皇太极兵临城下,情势与你在辽东不同,北京也与宁远有异。朕觉得当今之计是先安内,朝野震动,举城惶恐,如何能行?朕要先安他们的心,不然生出什么变乱來,祸起萧墙,我们自家先乱了,城守得住吗?那时怕是用不着皇太极來攻,就有一些乱臣贼子抢着献城了。朕要一战见功,教朝野有个指望。”崇祯來回走动,眼里熠熠生辉。

    袁崇焕颇觉意外,又极是为难,但又觉皇上说得也有些道理,可却是一步险招,若败了……他不敢多想,只觉心头怦怦跳个不住,皇上沒想到决战不胜么?他脱口道:“敌兵十万,我军加上京营不足五万,且京营的三万人马久不经战阵,强弱之势判然可分,不如坚守不出,多守一天便会多一些勤王之师,胜算便多上一分。京师重地,半点也马虎不得,一旦……”

    “嗯――?怎么未曾出战,锐气全无了,当年五年复辽的豪言壮举何在!”崇祯目光凌厉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语气又缓和下來,语气却仍显严厉地说:“你不用给朕提醒,哪里有什么一旦不一旦的,只许胜不许败!”

    “臣死不足惜,只是怕有负圣恩。”袁崇焕陡然心里一寒,只觉皇上目光森然如刀,何止如芒在背,简直全身都是,就是心里也遍布了芒刺,他分明感到了无上的君威和难言的惧意,不敢再申辩一句。

    “出城决战,朕也是为你着想,替你止谤弥祸。”崇祯轻轻叹气道:“不是朕逼你,朕也难呐!”

    “皇上――”袁崇焕登时想到了那些流言,含泪感激地望望崇祯道:“臣请皇上延缓一日。”

    “为何?”

    “臣自宁远入关,五天急驰六百里,近日又辗转蓟州等地,将士劳困已极,苦不堪言,请皇上准臣率军进城休整一日再战。”

    崇祯沉吟道:“朕深知将士辛苦,入城休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强敌环伺,近在咫尺,京师震恐未定,宁远兵精冠于天下,若退入城内,一來示之以弱,助长夷敌凶焰,二來京师势必人情汹汹而无片刻之宁,弊大于利呀!”

    “明日既战,臣请告退回营筹划。”

    “朕明日亲临城头,为你助威!”崇祯亲将三人送到殿门口。

    已近掌灯时分,天空飘飘扬扬地洒下雪花,地上薄薄地积了一层。袁崇焕衣衫单薄,刚从暖阁里出來,暖透的身子被冷风一吹,不由连连打了几个寒颤。崇祯见了,急呼道:“取朕的大氅來!”

    曹化淳以为崇祯要出殿门,忙上前将手中的紫貂大氅为他披上,不料崇祯一把扯下,为旁边的袁崇焕披了道:“朕沒说你有罪,你为何青衣小帽地就來了,哪里像个兵马大元帅的样子?小心可别冻病了,不然明日如何为朕杀敌?”

    “皇上――臣为皇上驻守辽东,而今皇太极深入关内,蹂躏京畿,不但臣在辽东的心血付之东流,还令皇上焦劳百姓恐慌,臣心有不甘……”袁崇焕百感交集,呆呆地怔在殿外,一时竟忘了谢恩,只想将心中的郁闷一吐为快。

    崇祯摇手阻止道:“哪个有罪哪个有功,朕心里明白。此次纵敌入关,京城遭险,罪在刘策一人,兵部尚书王洽不习边事,闻警缓报,调度乖张,罪不可赦,朕已命锦衣卫将他们缉拿到镇抚司狱羁押。明日就看你的了,元素,你可不要教朕失望呀!”

    “臣必死战!”袁崇焕低头看着身上的紫貂大氅,咬牙说道。

    次日天刚黎明,广渠门外鼓角雷鸣,后金大兵潮水般地冲來。袁崇焕知道已非轻袍缓带、谈笑用兵之时了,一场恶战即将來临,穿了甲胄,披挂整齐,亲自上阵督战。他立马而望,只见后金兵漫山遍野,不见尽头,地上那层薄薄的积雪一经人踩马踏,顷刻间荡然无存。饶是他身历宁远、宁锦大战,见惯战阵,但见此次后金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却也暗自吃惊。急将令旗挥动,城上的红衣大炮一时齐发,落入后金军中炸响,腾起多高的烟尘,后金军登时折了二千人马,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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