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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仙鲤奇缘 > 第107章 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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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了下她散落的头发,抬起酸涩的手臂替她抿上:“这边发髻散了……我给你做的梅花簪子,好看吗?”

    她取下头上那枝,满心欢喜:“好看!还有瑞草、灵芝、灯笼果的,我都爱,有空我画样子,你再做几支给我。”

    “好。”他含笑答应,摸了下她干涩的嘴唇,“口脂也用完了,你记得自己去买。我之前买的是香粉张的口脂,它家加了紫草,倒比别的好些。你要是用不惯,自己再换。”

    李昀羲伸手抹掉他额上的冷汗,现出一朵笑容:“不用。我也觉得紫草的好。”

    他又扯扯女孩的袖子,要她看石壁上:“昀羲,那是我为你填的词。”

    李昀羲依言望向石壁上刻写的满满词句,目光在一字一句上流连,似要把这些充满情意的字迹都刻进心里。她清声吟咏,婉转低回,读罢一首,又是一首,竟念了十来首曲子词。

    看到最末,她不由笑了:“红鲤鱼?”

    “红鲤鱼,红鲤鱼,几番流落在江湖。世路网罗何处隐?云深渊默不知渠。”

    “红鲤鱼,红鲤鱼,牡丹花色满裙裾……”

    “咦?”她停了下来,转眸问他,“这首《□□神》,怎么才得半首?”

    他轻声道:“写到此处,心如刀绞,就不写了。”

    女孩儿笑了,眼里光芒闪闪,“白郎才尽了,我还有八斗。”她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在那半首词下续道:“六载相思秋水绿,三生痴念寄微躯。”

    写罢,她就得意一笑:“哎呀,这两个数凑得巧,若是多一年或少一年,都凑不对平仄了。”

    白水部轻笑:“八斗之才,哪用管甚平仄!”

    她撇撇嘴,干脆另起一行,极快地书写着,念道:“红鲤鱼,红鲤鱼,一身烟雨闯清虚。何日破天得羽翼,随君飞入紫微墟。”写毕,她信手在其下落款“李、白”。李昀羲的李,白铁珊的白。这两字紧挨一处,竟是诗仙他老人家的名讳。

    白水部看见,笑得咳嗽起来:“昀……”

    她忙回过头,赶到他身边为他拍抚。这一笑牵动肺部伤口,他又咳出血来。

    缓过气,白水部抹掉唇边残血,低低赞一声“写得甚好”。

    她按着他胸口,抿着嘴儿一笑,道:“词有了,我回头配上琵琶曲子,可以编一出舞。”

    白水部点头,笑言:“加一管笛子更好。琵琶入心,竹笛通肺,足以畅抒胸臆。”

    白麓荒神望着他们,若有所思,若有所遗。经历一场生死大难,他们险些再也见不到彼此,重会之时,却是一递一递地说些没要紧的话。偏偏这些平淡日常的话,细嚼起来颇有滋味,念在口里回味,竟比山盟海誓还要重些。

    若得厮守,余生会有极其漫长的时间,够他们在闺房蕉窗前、茶饭食案边,谈说走笔小诗能和否、画眉深浅入时无。

    可惜他们没有时间了。

    白麓荒神静默的脸庞,浮起一丝微微嘲讽的笑容。李昀羲以后的时间,将是他的。

    白水部撑不了太久。他实在太累了,新生皮囊下的疲倦和疼痛不断把他抓入混沌的河流。他就在带着微笑和李昀羲谈说琐事之时,昏昏默默地睡去,沉入一片空无之中。

    李昀羲托着他的手,茫然看着他忽然静默,进入睡眠。她伸出手来,抚过他低垂的长睫,痴痴地想,这人睡着的时候,都这样呆,这样好看。

    白麓荒神迈步行到她身后,拖起了她的手:“我们该走了。”

    李昀羲惊觉这个字的意义:“走?!”

    白麓荒神露出冷笑:“我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对付天魔印之人,你不留在我身边,还想去害谁?”

    像是刀尖猛然刺破了锦绣。她心头原本一片温暖放松,此刻却觉冰水从头浇下,耳边如有雷鸣。她瞪着白麓荒神,嘴唇都颤抖起来:“我……”

    白麓荒神低头,踩了踩地上渐渐干涸的黏血,唇边笑意嘲讽:“他受了我三万六千剑,才换得让我救你。你不走,就辜负他的心意,和他一道被乱刀砍死在此吧!”

    话音未落,长空之上便传来一声鹤呖。

    白麓荒神似笑非笑:“他们来了。”

    李昀羲浑身一震,登时紧张恐惧起来,攥紧了白水部的手。可他昏睡不醒,已看顾不了她了。

    白麓荒神的眼神凉凉地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们了。你当真要连累他?”

    她泪流满面:“我、我再看他一眼……”

    “天魔印是少都符复生之途,如今我强行消去它一半威力,触动了少都符本体意念。为求生,他会拼命积蓄力量反噬,吞噬你的速度会快上一倍不止——若是迟了,连我都无法阻止。”白麓荒神望着她乌亮湿润的眼珠,顿了顿,道,“我当年在长白山麓,自修一境界,名长生放命洞天,天然能抑制少都符的法力。你唯有栖身我的长生放命洞天,方能躲过此劫。”

    在他的冷言冷语之中,李昀羲忽然俯下身去,将唇印上白水部的——她将紫泉泉眼渡入他口中,按他头颈穴位助他吞下。泉眼一入口,便化成了甘甜清凉的紫泉,润湿他的咽喉,滋润他的脏腑。伤处得了紫泉滋养,开始飞快地修复愈合。白水部在昏睡中,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舒畅叹息。

    白麓荒神察觉,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果然,做罢此事,李昀羲回转头,决然来到他身边,道:“走吧。”

    白麓荒神忍不住在心底微笑,面上却是平静无波。他伸手揽住少女的腰,带着她飞出洞外,直往高天飞去。

    起飞的那一瞬间,李昀羲的热泪被风吹落,有一滴打在了他的脸上。

    情泪竟是这样烫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抹去这点泪滴,觉得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你怎么这样爱哭呢。”他伸手去擦女孩颊边的脸,女孩躲开了。他轻叹道:“你这七情六欲时时满得要溢出来,我这样六根清净,都快被你影响了呢。”

    无数修行者的气息正在靠近,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他的手按着李昀羲的背心,那里微微发热,他知道少都符的反噬很快就要来临。残余的天魔印释放出邪魔濒死时的绝望之气,这气息让海鸟纷纷惊吓远离。连海上的流云都似乎害怕这股气息,没有一缕胆敢接近他们。

    他不作任何解释,带着李昀羲直直往前飞去。

    逃又如何逃,避又何须避。他择中了人数最多的一行追兵为目标,缓缓调息,与之周旋。日中之时,女孩儿再度昏了过去,烧得浑身通红。他将她抱在臂上,贴着她滚烫的脸,觉得好生满足。

    近日暮时,半边天都是霞光,若鲤鱼红尾之色,人称“鱼尾霞”。

    霞光照在李昀羲晕红的脸上,倍增艳丽。

    他停了下来,落在一个小小的珊瑚礁岛上。水面下的珊瑚是极大的一片,可露出水面的只有一个小屿罢了。这里堪堪只有一亩宽广,却因飞鸟衔来的种子,生长了绿茵茵的草毯,并几株小花小松。他坐了下来,让李昀羲枕着自己的腿继续睡着。

    霞光那端,二三十名修行者或乘鹤,或御剑,或骑异兽,或踏飞火,一字排开,衣带飘飘,仿若神仙降临。

    白麓荒神面上露出微笑。这是他选中的见证者,这是他择中的路线。唯有让许多人亲眼见到“天魔印已除”,再无灭世隐忧,李昀羲才有真正的安全。再说,这些人法力不弱,破印之时如有需要,正好随时取用。

    这支追兵是巫山、广乘山和长离山的人,为首的是大巫旼。她望见白麓荒神与李昀羲在此,面上滑过一丝敬畏惊疑的表情,转瞬恢复冰冷:“荒神!魔种怎么在你手里?”

    白麓荒神微笑起来,伸手拂开李昀羲的额发:“巫山的小丫头,说这话未免太没见识。除了我,还有谁能破除天魔印,谁能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众人围了过来,从天上看着他们,面面相觑。

    大巫旼咬了咬唇,掠到白麓荒神面前,施礼道:“魔种天下不容,还请荒神……”

    她尚未说完,便被白麓荒神喝断:“住口!”

    大巫旼惊得倒退两步,面上浮起疑色。

    白麓荒神将昏睡的李昀羲抱入怀中,扯下红衫,露出背部。原先殷红如血的天魔印,此时只剩下一个浅红色的印记,也不再有缠缚她周身的血色红丝。白麓荒神扫视着眼前这些人,露出自得之色:“我不是说了,天魔印能破,而能破这天魔印的,世上也唯有我一人而已。所以……”他哈哈笑了:“你们这些小辈,还愣着作甚,不该过来跪行大礼,好好求我吗?”

    大巫旼还愣着不动,春月柳将雪兔一拉,擦过她的肩膀,来到白麓荒神面前,深深施礼:“拜见荒神。”他望着李昀羲背上的天魔印,又看着白麓荒神的眼睛,轻吁一口气:“荒神既有如此大能,晚辈恳请荒神仗义出手,解民倒悬。”

    白麓荒神知道这些人都心存疑虑,不敢信他,唇边挑起一抹讽笑:“你这小辈还算懂事。”他对众人笑道:“我倒想出手来着,可这么大的事,我悄没声儿独自做了,未免太不出风头。你们几个娃娃也算有名的人物,见了这一场,倒好为我扬扬名。”

    春月柳拜道:“这是应该的!”说着,他真的跪倒在地,叩了个头:“前辈放心出手便是,在下愿为荒神护法,祝前辈一举功成。”嘴上说得好听,这是要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消掉天魔印才肯放心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大喜,又禁不住疑惑。喜的是竟然真有破除天魔印之法,悬在众生头顶的利剑今日就有可能撤去,还不用陷入两难,脏了自己的手;疑的是白麓荒神素来行事诡谲,捉摸不定,谁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他何时这么仗义过?

    春月柳说了“护法”,这些人也便顺势拜道:“既如此,我等亦为荒神护法!”

    言毕,他们当真分作几组站定八卦方位,端正坐下,撑起一个结界。

    海浪奔涌,映着天上彤云,宛如血海。

    白麓荒神漠然扫过他们的脸,将李昀羲扶坐好,将手掌按上天魔印。

    只差这最后一件事了。

    他用出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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