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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南繁纪事 > 第17章 隔渠护水飞沙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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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隔渠护水飞沙仗

    第一节  沉重的代价

    本来,马林西早就坚持不住了。

    突然,他在树上听到胡龙标惊慌失措地这么一叫,逃生的本能,使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脚,顺着树干滑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顿时,马林西只觉得浑身被刀刮地疼,来不及揉,赶紧贴身伏在地上,恨不得有条缝钻进去,一动也不敢动。

    堂堂正正男子汉,从大陆跑到海南岛来做小偷,还被人家当场抓获了,再让育种队的领导知道,那多丢人哪。

    要是被那些联络员们知道,该是多大的笑话啊。别看那些大陆来的育种队员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呵呵,他们一样也会做小偷小摸。

    马林西心里最怕的,要是柯美英她们几个知道了,自己怎么去见人哩,人家心里才看不起你呢。啊,你也是个小偷,伪君子。贼呀。哎呀。真是看走了眼。

    想到这些,马林西倒是一时完全忘记了疼痛,只觉得脸上发烫。妈的,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老天保佑。都羞死人了。

    他现在很后悔,怎么会这样嘴馋呢,不就是几块钱吗?太不值得了,唉,为了省几块钱,把一生的颜面丢了,尤其是在姑娘们并且是自己心里在意的姑娘们面前,太不值得了。

    唉,真该我倒霉!马林西两手死死地抠进松软的土里,恨不得钻进去,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人。

    他们伏在地上好半天,丝毫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深夜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儿的啁啾,萤火虫在眼前飞来飞去,一会儿又消失在黑夜里。

    海风阵阵吹来,浑身凉丝丝的。大海的涛声此起彼伏,滚雷般从远处的椰林外传来。

    头顶上,繁星点点,闪烁着冰冷的清辉。

    “你他妈的看见鬼了。”范光杰先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狗日的骗你。我真的看见那边有个人影的。”胡龙标站起身,指了指右前方。

    “嘻嘻。你看见你家祖宗了。”范光杰轻声笑着说,见马林西仍趴在地上不动,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 马林西忍着剧痛,硬撑着站了起来,右手不停捶打后背。接着问:“都找到了?”

    “才找到三个呢。”胡龙标一边说,一边猫腰,双手在地上不停地摸来摸去,寻找树上掉下来的椰子。

    “那样找,天亮也找不到啊。蹲下来,我们并排用手从面前摸过去。”范光杰说着,跟马林西连成了一排,跪在地上,两手像混水摸鱼一般在黑暗的草丛里搜索。

    “嗨。摸到一个。”胡龙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声音小些。咦,我也摸到一个。”范光杰说:“妈的。裂成两半了。”

    “坏的也带走,肉子可以吃呢。”马林西说。

    “又找到一个。咦。这么轻呢?”范光杰不解,拿起来在耳边摇摇:“不好,好像是空的。”

    “见鬼,这个也是两半边了。”马林西说。心里充满了遗憾,这都是我用生命换来的啊。

    最后,终于把九个椰子找全了。

    三人围成一团,将九个椰子摆放到中间。胡龙标这才打开手电筒,用手掌挡着,压得低低的,逐一检查。

    仔细一看,只有两只完好无损,剩下的七只,四只裂成了两半,三只已差不多被摔烂了。

    原来,树太高,大部分椰子还没有完全成熟,根本不经不住从几十米的高空摔下来。马林西心想,怪不得刚才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摘到了呢。

    由于没有带砍刀,没办法剖开摔坏的那两只喝椰子水,裂开的四只呢,里面的水早没了。于是,一人一块,就用手掰,把里面椰肉一点点抠出来,吃了个精光。又留了一个,带回去准备给汪长松和祁么祥他们尝尝鲜。

    三人抱着椰子,深一却,浅一脚地回到宿舍时,大家早上床休息了。

    马林西除了感到浑身腿疼腰酸外,胸口、胳膊和大退内侧、脚心更是像火灼一样。

    上床后,他脱去衣服钻进蚊帐,借着灯光一看,吓得他不轻,那些地方的一层皮都没有了,样子惨不忍睹,一道道血印,正渗着血丝。

    汪长松被马林西不小心碰醒了,问:“才回来。你们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早回来了。”马林西搪塞,赶紧扣衣服。

    “你骗鬼。我到现在都没睡呢。”汪长松起来小解,马林西的腿伤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床头下的椰子。

    “喏,带给你的。”马林西赶紧放下裤脚,指了指床下的椰子。

    “妈的,我就晓得你们没好事。”汪长松说着,拿起半边椰子,掰下一小块椰肉塞进嘴里:“嗯,嗯,鲜甜。不得了,伤这么重啊?”

    “嘘——”马林西竖起右手的食指,轻描淡写地朝他小声:“没有事,树皮擦了一下。”

    “没事?哼哼。明天早上就有事了。”汪长松带着蔑视的口吻,倒头躺了下去。

    马林西没有接他的话,拉熄了电灯,慢慢地将身体平躺下来。

    躺在床上,马林西哪里能睡得着,整个身体就像架在木炭上炙烤一般,灼疼得无法忍受,还不能喊出声,也不能翻身,指头刚触到溃破的皮肤,就像烙铁搁在了上面,有些地方还有点痒。如果有人见到他现在这副表情,肯定是恐怖吓人的。

    马林西咬牙切齿地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真的后悔极了。

    不知什么时候,马林西才模模糊糊睡去。

    一阵嘈杂声,把马林西从沉睡中闹醒。

    原来,昨天晚上留给汪长松的半边椰子,他没来得及吃完,却招来了无数的蚂蚁,雪白的椰肉上,密密麻麻的一层,从铺底下一直延伸到窗台外面,像是一条千军万马的部队,在忙碌地远距离拉练一般。

    被蚂蚁糟塌成这样,当然是不能吃了。

    汪长松赶忙用旧报纸将满是蚂蚁的半边椰子包起来,火速地跑到屋外,扔进了西山头后面的池塘里。

    范光杰拎来茶瓶,用开水顺着蚂蚁大军迎头浇灌。

    胡龙标拿着一块抹布,一点点地擦净被开水溅着了的物品。

    马林西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昨天偷椰子受了伤,不得不换下裤头、汗衫,穿起了衬衫和长裤。真正是衣冠楚楚,把不能见人的累累伤痕,巧妙地掩饰了起来。

    这使人想到,古人真的是大智慧,就一个衣冠楚楚,蕴含了多大的学问。如果不是借助于楚楚衣冠,那么马林西这次做小偷的痕迹就会暴露无遗。他只是一个做了一次的小偷啊。如果是江洋大盗,或是平时会干些鸡鸣狗盗的人,在楚楚衣冠的掩饰下,你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么?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只到一个星期后,马林西的伤口才基本痊愈。疼嘛,虽然还有点儿疼,但基本是表皮被擦伤,没有伤筋动骨。唯一遗憾的是,在胳膊胸口和大腿小腿内侧留下了大片的伤痕,像是被铁刷子深深地在皮肤上刷了一遍。

    伤痕就是伤痕吧,反正也不是在脸上,即使在脸上又怎么样,人家脸上出天花成大麻子不一样过日子?马林西如此宽慰自己。

    第二节 无奈的葬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母本秧苗很快都活棵了,开始进入分蘖期。

    母本进入分蘖高峰期时,海南岛的气温也开始回升了。要是在家乡,该是乍暖还寒,进入春天了。

    海南岛则是另一番景象,完全是初夏的感觉,这种气温条件,特别利于水稻生育,也是大量需肥需水的关键时期,拔秧草,打褥耙,给水稻耕耘,都是少不了的农活。

    拔秧草的同时,还要除杂秧,保证制种的绝对纯度。

    别小看了这些夹杂在母本秧苗中的为数极少的杂秧,一旦遗留下来,将来就是杂种,不仅影响育种队的声誉,还会影响杂交稻大田的产量。所以,这是丝毫也马虎不得的事情。

    这几天,育种队员们就做这些事。看似轻松,实际意义非常重大。

    秧苗一天天长大的时候,社员家放养的小家禽也像是喂了发酵粉似的,一天一个模样。不用说,主人们看了心里当然高兴,那可是像钞票存在银行里一样每天在翻番呀。

    柯美英跟马林西说,她家今年买了三十只小鸭,几乎个个成活,到秋天,除了生蛋,单是中秋节卖肥鸭就可以赚上一大笔。

    社员们为自己的家禽养得好,做着发财梦的时候,却给育种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养有一趟数量不少的家禽。一般情况下,这些家禽不会跑得太远,大都在家前屋后觅食。村口这些农户的家禽就不一样了,制种稻就成了它们觅食的天堂。

    秧苗刚栽的那阵子,鸭子呀,鹅子呀的体形还小,在水田里窜来窜去,谁也没有在意它们的存在。

    当秧苗长得遮住水的时候,育种队突然发现这些家禽对制种稻的正常生长构成了严重威胁。

    靠近村庄的这片稻田,从田埂往里三四丈宽的那么一长溜,秧苗就像被刀割过一般,接近田埂的那溜,更严重,差不多仅剩半截,都被家禽给吃光了。田里缺水的时候,连猪和鸡也发现了这块新大陆。

    为此,队部决定,每天安排人员在田边巡回驱赶这些家禽。

    千万别小看了这驱赶家禽的活儿,认真做起来,还蛮费心的。因为是赶嘛,大家也就用竹竿吆喝。

    起初,吆喝还是比较管用的。在秧田里的鸭呀鹅的,远远地听到人类的吆喝声,它们就贼一样地上岸了。

    时间一长,它们也摸透了人类的脾气,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声音小了,它不理你,声音大些,它抬头看看,视情而动。如果没有更大的动静,它们又会埋头啃吃秧苗。有人挥着竹竿去撵,它们一窝蜂逃之夭夭。人前脚刚走,它们后脚又卷土重来,气得人够呛。

    鬼精而又气恼人的是那些家鹅,它们个头高大,糟塌起秧苗来最令人头疼。

    它们走到哪里,那里的秧苗就像割韮菜一样,轻则东倒西歪,重则平地啃光,惨不忍睹。有时候,竹竿敲到它们身上,都有点满不在乎。稍有些疏忽,就被钻了空子。可能是它们也通人性吧,知道人们只是赶赶而已,不会置它们于死地。于是,刚赶走这拔,那拔又溜进了秧田,一条边下去,十几拔鹅群,马林西他们赶起来非常吃力,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两头跑来跑去,半天下来,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看来,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另想主意对付它们。

    不知谁开了个头,在秧田里只要能抓到家鹅,格杀不论。

    方法很简单,因为鹅子的颈项长,将鹅子的头一扭,它想叫都来不及,然后像绞麻花一样,在秧田刨个坑,狠狠地一脚踩下去,活埋。既消灭了祸根,还肥了田。

    说实话,起初真于心不忍,很多人下不了手。可不这样,又没再好的其它办法,大家也就心照不宣,都这样处置。只是太委屈这帮家禽了。

    这一招还真管用,所谓杀一儆百啊。活埋了十几只鸡鸭鹅后,制种田里很快就太平了。一周后,几乎见不到有家禽再来糟塌秧苗。

    村子里家家都养着数量可观的家禽,哪家也不是每天点数的,少了十几只鸡鹅鸭,并没有引起社员们的注意,散养的家禽丢失是常事,这里黄鼠狠很多,甚至连蛇都偷吃过雏鸡呢。

    有一天,柯美英跟马林西在一起聊家常时,无意中谈到她家里的事,说是有阵子,家里养的鹅天天少,弄不清是什么原因。

    马林西当然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她的实情。结果呢,理智占了上风,马林西岔开了话题。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家的那些失踪的鹅子中,说不定也有死在我手里的呢。但马林西又不是故意的,如果晓得哪只是她家的,无论如何也是下不了手的啊。

    马林西这样安慰自己,求得心理上的解脱。

    第三节  全队出动

    把家禽糟塌秧苗的事情摆平,水的问题又成为制种稻生产的头号难题。

    杂交水稻制种的灌溉用水,全部是用的水库来水。附近有几条不小的沙河,那都是季节河,根本没有办法建设提水站。季节河,其实就是泄洪道。雨季河水丰沛的时候,完全可以将水抽上来浇灌。然而,海南岛的雨季几乎每天都有雨,别说旱地,就是水田也根本不会缺水,常常还要打开缺口放水呢。否则,会把秧苗淹死不可。进入旱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几乎不会下一场雨,地里常常被烤得冒烟。这时的沙河,一改雨季行洪时的波涛翻滚,汹涌澎湃的势头,河面从雨季时的数百米,一下子收缩到仅有十几米,甚至三两米,成了涓涓细流,遇到干旱年份,断流也是常事。自从修了水库以后,当地人很少用河水浇地灌溉。

    育种队刚来不久,从社员那里就已经得知,育种队今年将会面临一个严重缺水的季节。

    有经验的老农讲,去年的雨季时间短,降水比常年偏少,水库蓄水量严重不足。今年冬季来这里的育种队和制种面积,却大大多于以往,面积几乎翻了一番。此外,沙河水流量的减少,又影响了旱地的浇灌,甘蔗、香蕉、玉米等旱作物也得用水库的水。

    当地人还说,以前没有育种队的时候,水库的水根本用不完,为了雨季蓄水安全,常常将水库腾空,水渠里成天流水不断,白白地放进了大海。

    用水紧张,最担心的是育种队,杂交稻制种这玩艺,最敏感的还就是水,如果在抽穂扬花前缺水,轻则影响制种产量,重则影响花期不遇。

    所谓花期不遇,就是父本和母本不能同期抽穂扬花。如果真是那样,制种稻母本接受不到父本花粉,就会颗粒无收。那不仅是少收些稻种的问题,全县今年推广普及杂交稻的计划就得泡汤。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既然是大事,河东育种队一到海南岛驻扎下来,就开展了用水公关。杨副县长是领队,他官又最大,理所当然负责跟地方协调用水的事谊。

    前几年用水宽裕的时候,水渠里成天淌着,那家田里要水了,自己把渠边的闸门打开就行了,谁也不会去管。既然水紧张了,就得有个办法来管吧,那就是拿钱买,按计划用水。计划是年前就排好的,各个大队、生产队有多少制种稻,按合同租地面积,再排成供水时间表。

    不在规定的供水时间内,谁也不能擅自开闸放水。当然,也有育种队不守规矩,偷偷摸摸放别人的水。育秧的那阵子,包括河东育种队他们自己,也都做过这种事。因为季节不等人。那时秧池用不了多少水,就几亩地,偷放一次,能管上好几天呢。

    现在不一样了,二百亩水田都是疯长的秧苗,耗水特别多,灌足一次水,最多只能保个三两天,除了水稻吸水量大外,土地渗漏也是重要原因。这里都是沙地,土壤团粒结构差,下渗非常严重,地里根本蓄不住什么水。

    既然用水形势这么严峻,育种队做出决定,从现在起,轮流值班,专门护水放水。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策。否则,就那么一两个放水小时,你不派人巡查值班,人家把闸门给偷偷打开了,水还没流到自己田里,放水时间就结束了。

    河东育种队的田块大都处于最下游。稍不注意,沿途截流和自然损耗特别多。为此,每到放水的时候,全队出动,在水渠沿线严密巡查监视。除了有些闸门的渗漏,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耗。

    可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根据田间的花期预测,幼穂分化已经开始,父母本幼穂发育进度一样,要是保证这一周灌溉用水充足,花期可以完全相遇。但这几天用水告急,据说水库的水位快要到临界值。而现在又是育种队制种稻用水的高峰,捱过这两个星期,那怕不灌溉也没有多大影响,田间的湿度,足可以支撑到收割。

    本来,这次放水是安排在昨天晚上的,可是一推再推,被改成了夜里十点至二点钟之间,十点钟前和十二点后,都是别人家用水。

    早饭后,队部召开紧急动员会,三个领导都出场了,个个神色严峻。

    季副局长说:“这次放水事关全局,决不可掉以轻心,而且又安排在夜里,被偷水截流的可能性极大。今天晚上,全部人员都要参加护水放水。既要防止有人偷水,又要防止田里漏水。丝毫都不能麻痹,大家要认真仔细的检查好沿途的每个闸门,每个缺口,堵塞好每个漏洞,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中午,大家都好好地睡了一觉,夜里要准备护水呢。

    下午,杨副县长和季副局长先后出去了。杨副县长是去公社,季副局长专门去水库,防止放水时间再出现什么变故,临时会有别人家插进来。

    晚饭,厨房里加了菜,人人都吃得饱饱的,那种气氛,就像是部队往前线开拔一样。

    晚上八点,县种子站程厚伯站长把大家集中到门口的水泥打谷场上,再次明确了各人所负责的渠段和闸门,以及所在的田块的缺口,跟打仗时战场上的排兵布阵一样,人人都有明确的任务和具体的岗位责任。

    程站长短暂的讲话结束后,马林西跟大家一起扛起铁铲,随着长长的队伍,走进浓浓的夜色中。

    第四节 隔渠护水飞沙仗

    总水渠从村口经过,它是从东北的山里引来的。

    渠口很宽,有一丈多,经过农田的地方,像模像样的还有堤埂,有的地段,堤顶还是可以行人的小路。但在荒地里的渠段,几乎没有水渠的样子,就如同一条生长繁茂的野草龙,大白天,远远地就可以看见,而在夜色中,只是一道黑魆魆的影子而已,流动的渠水则像一条发出微弱光亮的逶迤点线。

    这几天,渠里的水就没有停止流过,都是其它育种队在用水。现在渠里水已不多,流速也很慢。当各人到达指定地段以后,马林西一看表,再有半个小时,就是本队的放水时段了。

    马林西所负责的是三个进水口,一个是闸门,另两个是缺口。时间一到,只需要把闸门打开,缺口挖开就行。然后,守着它们便可以了。

    今天晚上,负责往制种稻田里放水的只有十几个人,还有的人,都去了上游做流动哨看护,防止有人中途截水。

    根据现在的水位和流速判断,极有可能被人家截水了,现在虽不是河东育种队放水时间,但必须弄清情况才行。祁么祥他们一队人马,已继续往上游去了。

    马林西守在闸口,半步不敢离开,不停地看表。

    深夜十点一到,他赶忙打开渠边的小闸门,又到另两块地头,掘开缺口放水。

    不一会,渠水的流量越来越小。

    马林西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在下游渠段较窄的地方挖泥垒坝,这样,水就被完全截断,进入自家制种田的水流就快得多了。

    马林西打着手电筒在制种田四周巡视,只要发现有漏水的洞堵上,不够牢固的平水缺口又加了固。

    回到总渠的时候,马林西发现渠水流速比刚才更慢了。

    掉转头再回到坝头一看,刚才新打的水坝塌了。他并没有多想,赶忙跳下水,挖土把水坝重新垒实,用双脚踩了踩,再加了两铲泥,使劲拍了拍,觉得结实了,这才放心地回头。

    没等马林西走到第一个闸门,远远地听见东北方向有人在吵架,好多支手电筒灯光束在夜空中一晃一晃的。

    看样子,出了什么事。

    马林西想也没多想,连忙赶了过去。

    好家伙,以南北走向的水渠为界,尤如楚汉两军对垒,正在骂声中嘶杀呢。有的在大声漫骂,有的用铁铲挥土泼洒向对方,就像儿时跟小伙伴们打仗一般。

    看来,大家都是有理智的,谁也没有越过水渠,冲入对方阵地去大干一场。

    “狗日的。有种,过来么。”黑暗里,马林西听得出,是罗玉富的大喉咙在吼。

    “你才狗日的。你有种,你敢过来?”声音从水渠对面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边传来。

    “我操-你妈。”姜思贵话落手起,一铲沙土飞了出去。

    “婊子养的……”那黑影快速地消失了。可能是被沙土打中了。

    这边发出一阵胜利的狂笑。

    就在大家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飞来一阵沙雨,浇得大家眼睛都睁不开。

    那边接着响起快活的笑声。

    “看你狗日的快活。”不知罗玉富从哪弄来一根木棍,“吭哧”一声向那边甩了过去。

    可是,并没有打着人家。

    片刻,那截木棍又飞了过来。胡龙标正弯腰去捡,又是一根木棍飞了过来。没打着胡龙标,反而砸着了范光杰的大腿,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马林西来不及去扶范光杰,铲起一铲沙土,使劲泼洒过去:“狗日的看你凶!”

    由于用力过猛,铁铲居然脱手飞了过去。虽然没伤着对方毫毛,倒是把那帮家伙吓得不轻。

    就在双方打骂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程厚伯站长领着几个人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大大咧咧地骂着:“吵什么啊。谁在打人啊。没得王法啦。”

    一下子,水渠两边都静了下来。

    “喂,你们是哪个育种队的啊?现在是我们河东放水,你们放水我们可没偷啊。哪个是负责人啊?给我站出来。负责人呢,站出来。啊。抖什么威风啊……”

    倒的是大领导,见的世面大。气场就是不一般。这么几声一吼,那边非但没有了声息,竟然全部开溜了。

    “你们也没出息,骂算什么本事啊。有种不过去跟人家干一仗的呢。狗屁没用的东西。好啦。都家去。把自己的水放放好。尽丢脸。”程站长大声嚷着。

    大家知道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人家截水固然不对,但他们也不应该以牙还牙地对骂,甚至大打出手啊。况且,彼此都是来自大陆的兄弟育种队嘛。于是,悻悻地往回走。

    “真触霉头。要不是程站长来,我非跳过去揍那小子不可。”范光杰说。

    “别吹了。你晓得谁扔的棍子啊?”许峰说。

    “我晓得,看得清的,最前头的那个大高个子。”姜思贵说。

    “根本不是。咦,咦。牙呢?我的牙呢?”马林西突然慌了神,嘴里新装不久的那颗假门牙没有了。

    惊慌失措的马林西仍然不甘心,用指头反复在牙床上摸来摸去,长门牙的地方是个豁口,确实不在了。

    这颗假牙,还是结婚前一个月,马林西专门到县城口腔医院去装的。现在没有了,就是有钱也没办法去装呀。好端端的脸蛋,突然缺少一颗门牙,那样子多么叫人难为情啊。育种队的人还好说,最多开开玩笑,时间长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可是,让柯美英、柯瑞英她们看到,那都尴尬呀。前几天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门牙就没有了?

    马林西怎么解释呢,被人打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打?不,照实说吧,放水时跟别人吵架的?好家伙,挺会装的啊,在我们面前装斯文呢,跟男人吵起架来这么有害。不厉害,能把假牙给吵掉了?鬼才相信呢。

    马林西越想越气,倒不是气今天晚上的吵架,是气给他镶牙的那个医生,为什么给他镶这种活的假牙?他当时倒时想装个固定假牙的。医生却说,镶个活的卫生,虽说麻烦些,每天要拿下来刷洗。

    现在可好,掉了。古人说,把大牙笑掉了。马林西呢,是骂人吵架掉的牙,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哪。可气也好,悔也好,这又有什么用呢。

    马林西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宿舍,除了告诉汪长松外,其他一个人都没说。闷闷不乐,说话时总会漏风,也不好意思张嘴跟别人说话,总是低着头,声音很小,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突然少了一颗门牙。

    第五节 难为情的断牙史

    马林西想想自己这颗门牙的历史,也够雷人的。

    那是初中一年级的事了。一天中午放学时,马林西和发小张锦山在大队部河西的水渠堤顶的大路上边走边看一本连环画,名字叫《启成的故事》。

    他们走到西陵和西港生产队之间时,正看在兴头上,从后面赶上来的蔡建良突然从马林西手里抢走了连环画。

    这可把他气昏了,想都没想,也许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吧,顺手挥去一拳,正中他的嘴角。对方眼急手快,又还了一拳,正中马林西的门牙。顿时血流如注,两人扭打在一起,差不多成了血人儿,好不容易被别人拉了下来,马林西满口鲜血,不断地吐,一摸,坏了,门牙少了半截。急了,这怎么得了?赶忙去追赶打他的蔡建良,谁知他早就孙子般的跑掉了。

    到家才发现,并不是马林西的牙出血,而是蔡建良手上的血。

    非常巧的是,在城里工作难得回家的爸爸刚好回来,劈头盖脸骂了马林西一顿,说是马林西不好。他没去争理。后来发现蔡建良打他的那只手,食指被牙齿扎破见着了骨头,好几个月才好。

    上高中时,马林西镶过两次牙,那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没几个月就掉了。

    新兵体检时,在公社医院五官科的第一关在被刷掉了,缺齿。属于五官不端正,人家不要。当时真有些难为情。

    高中毕业后,又镶过两次,结果仍然是粘不牢。再后来,结婚之前索性将半截残牙给拔了,这才镶了活动的假牙。

    这下好吧,居然掉在千里之外的海南岛,并且掉牙的过程非常地不光彩。

    汪长松说:“别慌,我明天陪你去找,说不定能找回来呢。”

    是啊,能找到那该多好。

    马林西满怀希望地想了一夜,做梦都见到的,假牙找到了。可是,第二天到昨天夜里吵架的地方一看,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沙砾地,水渠如同长满荆棘的长龙,密密麻麻的含羞草俨然是一道不透风的墙,人根本无法接近。昨夜吵架的沙土上,几乎看不出脚印,都被夜里的大风吹得了无踪影,哪里可寻假牙的影子。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两人沮丧地回来了。

    一连几天,马林西总觉得别人的目光里不怀好意,似乎在故意笑话,真的如芒刺在背,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恹恹的,做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来,更懒得与任何人搭腔,躲瘟神似的,总是离别人远远的,生怕别人看见他掉了门牙当笑柄。

    然而,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很快就被大家知道了。别人当时真是笑弯了腰,奇迹啊,马林西跟人家吵架,牙都吵掉了。

    当然了,这也是为了我们育种队的伟大事业啦,哈哈。真是无地自容,这不是活出丑么?

    后来,马林西跟别人说话时,总忍不住要先笑,就像别人看见自己短处似的。

    很快,程厚伯站长知道了。

    程站长专门把他找了过去。马林西以为又要批评他的呢,没想到他竟说:“这有什么啊,也是为公家的事造成的嘛。过两个星期,我批假你到三亚去镶个好的。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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