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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足球小说《在路上》 > 第四章(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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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二十六)

    在吴兴光那句“杀鸡也杀猴”的狠话威胁下,球队登时风平浪静,周六的两堂训练课也没人起哄捣乱,队员们都很老实地遵照言良成的吩咐训练。训练科目主要就是前后场的战术配合,尤其是要让几个年轻队员尽量地熟悉队友,熟悉新的环境。几个临时顶替上来的年轻队员心气倒是挺足——难得有次上场的机会,他们怎么能放过?可他们实在欠缺比赛的经验,而且他们和现在的队友根本就不熟悉,不仅在配合上缺乏默契,而且也不能及时地和身边的队友进行语言上的沟通,于是分组对抗时就不时能听到有队员在大声地喝骂,几个性子急燥的老队员甚至对呆头苯脑的小家伙动了拳头。这个时候充当裁判的助理教练就会鸣哨暂时停止比赛,跑过来纠正那个犯错的年轻队员。不管小家伙是对还是错,他都只有耷拉着脑袋听着教练的训斥和指点,同时忍受着老队员在旁边的冷嘲热讽。

    言良成站在场地边细心观察着这场红蓝背心的对抗赛。更确切地说,他在观察那几个年轻队员,同时在心里斟酌着该给谁机会。这几个小家伙里只有两个还将就着能使,其他的就只能继续在青年队里继续磨练。可他现在最缺的是能传中的攻击型边前卫,两个还不错的年轻队员却是一个中后卫一个边后卫。唉,这真是教人挠头。

    象征着主力的红色背心一方再次在传中球这个环节上丧失了对皮球的控制权,中锋高劲松也被两个蓝背心给扯着球衣角拉倒在草坪上。要是在比赛里,这样的动作肯定会招来裁判严厉的处罚,可在训练场上这种动作吹不吹犯规,完全要看临时裁判的心情。助理教练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手一挥,就示意比赛继续进行。蓝背心一方马上由守转攻。高劲松自己爬了起来紧走几步,就到了那个传球的红背心面前,看是去他似乎在和蹲在地上系鞋带的队友说着什么。

    蓝背心一方有多名年轻队员,他们的战术素养明显比老队员们差许多,差距最明显的地方就是他们还不能合理地应用场地的长度和宽度,进攻防守过程中容易出现扎堆的现象,这无疑减轻了红背心一方的防守压力。蓝背心的进攻很快就被瓦解了,但是场地的另一头也出了点小状况——高劲松一脚就把那个刚才还在系鞋带的小队员踹倒在草丛里。

    助理教练的立刻吹得嘀嘀响,并且马上跑过去解决这桩突发事件。其他的队友就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气,或者干脆就坐在草丛里趁机休息。有人还不停地巴咂着嘴,瞄瞄场地边的饮料箱,又看看场地边站着的言良成,再瞅瞅饮料箱。可言良成就象尊塑像一样一言不发,到底还是没人敢擅自跑出场地找水喝。

    那边的小纷争很快就解决了,训练继续进行……

    高劲松打骂那个年轻队员的事,连同其他老队员教训小家伙的事,言良成都看在眼里。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他的青年队生涯就是这样过来的,刚刚进入成年队时,也有过这样的遭遇,有一回他为点小事,甚至被教练揪着耳朵骂了十分钟,耳根都被揪出了血。那次是因为什么事?好象是没戴护腿板。他还不自觉在自己的右耳根摸了一下。那时还不时兴戴护腿板,他和他的同伴们也一直觉得那东西会影响对皮球的感觉,但是自从他的耳朵被教练揪出血之后,他就再也没忘记要在训练比赛时戴上护腿板。有些时候,体罚确实比苦口婆心的说教更容易教人接受和记忆深刻。况且,在训练场上被队友呵斥责骂总比到了真实比赛里丢脸要好很多。

    休息喝水的时候,他把高劲松叫了过来,问道:“你做什么打那小家伙?”他没注意到挨高劲松打的那个年轻队员实际上和高劲松是同岁。

    “都告诉他好几次了,不要起高球,不要起高球,他偏不听!”说起这事高劲松就是一肚子火,还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还顶嘴!”

    言良成被他末一句话给逗乐了,也顺便帮那个边后卫解释道:“他是踢边后卫的,传中球的质量不高。”

    “我知道。”高劲松说,“我都和他说了,要是对方逼得不紧,可以多带几步,距离近点再传;或者回传给其他的队友也行。可他就是不听!他几回从边上传进来都是高球,又高又飘——这种传球最麻烦,从传球到落地的时间最长,还没有隐蔽性,人家就是没卡住位置,等他那球落地的工夫也能把空挡给堵上。我喊他传低点平点,这样速度快……”

    “他大概做不到,”言良成瞟了坐在草地上仰着脖子喝水的年轻人一眼。要是他有这种本事,能传出这种有威胁的好球,他早该进一队了。“而且这种球对手也容易防守。”

    高劲松唆了唆嘴唇,说道:“十次里成功一次也行啊。这总比眼睁睁地看着进攻被对手破坏来得划算。”他又啐了口唾沫。

    这回言良成看清楚了,高劲松吐的唾沫竟然是一团殷红的颜色。他马上问高劲松,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担心。虽然那几个挑头闹事的队员现在安静了,但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别的毒辣事呢?高劲松前天晚上可是坏了他们好事的人,难保这些人不伺机报复,同时也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嘴里破了皮。”高劲松愤愤地说道。“是李晓林那王八蛋干的。他抢不过我,就下了毒手——扯衣服揪裤子再加胳膊肘。刚才我贴他近了点,他借机会一头撞我脸上,现在门牙还有点松。”

    言良成笑了。关键是人不能伤着,尤其不能教人背地里下黑脚伤着,至于高劲松有没有门牙,这有什么打紧。打着光膀子躺在旁边草稞里的李晓林,一面用拧干汗水的蓝背心替自己扇风,一面也在笑,稍不留心,就让高劲松兜头盖脸浇了满头满脸的头。

    言良成笑了一回,又把话题拉回来:“那小家伙踢边前卫行不?”他这是在问李晓林。

    李晓林用背心抹着脸上胸膛上的水,思量着说道:“看模样,似乎比我当初还要强一些,就是比赛打得少,太紧张,身体容易发紧,动作老走样,还有就是经验差了点——不过也不象劲松说得那样差劲。刚才那小家伙是想传低平球的,让我用腿把皮球蹭了一下才又高又飘,结果就挨了骂还挨了打……”

    原来是这么回事。言良成不仅莞尔。

    高劲松也笑起来,说道:“要是这样我回头还得踹他两脚。你急停那一下都失去重心了,他还着急传球干什么?再朝内侧或者底线趟几步,等多吸引几个人注意,也还有机会传球。”他说着就绷起脸乜了那个偷偷摸摸朝这边看的年轻队员一眼,再啐了一口唾沫。

    言良成想了想,还是决定这事自己不插手的好。来自队友的战术指导远比教练的指教更教人印象深刻。对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在今天的两堂训练课里,虽然几个小队员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跑动的路线也很混乱,还经常犯一些很愚蠢的错误,但是看得出来,无论是参与防守的队员,还是参与进攻的队员,他们都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和身边的队友作战术上的配合,更可喜的是,他们是有意识的情况地在作这种努力。可以肯定,这多半就是昨天晚上李晓林那套“活动区域与战术配合”理论的功劳。

    这都是好苗子啊!他不禁有些感慨。要是让他继续执教雅枫,他会尽力地培养这些年轻人,给他们更多的比赛机会,让他们通过比赛不断地锻炼自己和提高自己。当然他也会尽力地把李晓林和高劲松他们挽留住——他们身上都有着球队领袖应该具有的气质,乐观、顽强、不放弃,他们既能成为这些年轻人的老师和兄长,又能保证球队的成绩……他忍不住悄悄地打量正凑在一起说笑的高劲松和李晓林几眼,同时在心里责怪着自己:他为什么一直没发现他们身上的这些优点?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即将离开武汉离开雅枫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么多如此明显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惆怅和失落。他不知道程德兴接手球队之后,会怎么样对待这些年轻人。也许会把他们再转手卖给另外的俱乐部,也许就这样让他们在青年队苦苦地等待机会,当然也有可能栽培他们,毕竟程德兴除了因为执教严谨奖罚分明而以“铁帅”闻名之外,他还因为擅长挖掘培养可造之材而有“伯乐”的美名——李晓林当年就是他的弟子,要不是李晓林自己因为年轻不懂事而生活荒唐,早该进国家队了。不过他影影绰绰听说,好象这事还有另外一个说法……他挥了挥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从脑海里赶走。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确定明天的出场名单。即便是输,也得输得有点章法。

    他从来都没想过这场比赛能赢。大概唯一对胜利还抱着幻想的人就只有大股东吧。

    比赛刚刚进行到第十三分钟,武汉雅枫的球门就被对手洞穿了。

    电视台的摄影机立刻转向武汉雅枫的教练替补席,并且马上在镜头里捕捉到雅枫的代理主教练言良成。

    收看这场联赛直播的电视观众都很奇怪,因为雅枫的主教练坐在教练席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恼怒,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张望一番的意思,似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比分落后的事实。更教人奇怪的是,雅枫的教练替补席上似乎就没人关心比赛:两个助理教练打扮的人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几个队员面对摄象机镜头神情冷淡,一个队员仰了脑袋伸直了手臂在打哈欠,还有一个队员从上衣兜里掏着什么零碎东西用两根手指拈着朝嘴里塞,只有坐在末尾的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紧张地偏了身子望着体育场高处那色彩鲜艳的电子计分牌。

    在这些画面掠过电视机屏幕的同时,电视观众也能听到主持人的话:“看起来雅枫似乎出了点问题。”

    “肯定是出了问题。”被电视台邀请来作解说嘉宾的足球名宿附和主持人的说法。“前面我们提到了,这场比赛和周四的比赛比较,雅枫换了八名首发队员,而且场上队员里,其中有五个队员是今年头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四个队员是刚刚才从青年队提升到一线球队的年轻人——这些都很说明问题。”

    “依您看,雅枫的问题在哪里?”主持人没话找话。这场比赛雅枫换上大批新手,结果让“前四十分钟嚣张后五十分钟遭殃”的四川宏盛压到禁区里一通狠揍,直到现在还没组织起一次象模象样的进攻,让他这个主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说。他总不能拿着武汉电视台给他的工资替四川人宣传吧?唉,还有八十分钟,这时间可怎么打发哟!

    雅枫的问题在哪里?雅枫的症结就是俱乐部在主教练更迭问题上不果断!代理主教练控制不住球队,新任主教练又迟迟不肯在合同上签字履约赴任,结果球队里想走的想留的想抱新教练大腿砸老教练石头的,通通掺杂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嘉宾当然不会把雅枫的内幕捅到电视机前,于是他选择了这两天媒体的一致口径:“听说是食物中毒,雅枫俱乐部的食堂还为此开除了两名工作人员。”他叹了口气,似乎很对雅枫这混乱的内部管理不满意,又说,“今年雅枫扩充了二三线球队的建设,后勤管理却没跟上,听说上一回去省城比赛时就有几名队员的服装和装备不知下落,尤慎当时就要求俱乐部开除那两名玩乎职守的工作人员。”

    “看来雅枫的足球队职业化建设要比俱乐部的管理更好一些。”主持人插嘴总结了一句。

    球场上雅枫正被四川宏盛压在半场里挣扎,电视里这两个不知趣的家伙还在东拉西扯,一些球迷和观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愤怒地把电视频道换到了四川卫视台。哼,这里也转播这场比赛!这里总算不用听那俩混帐东西败坏雅枫的名声!

    电视画面能和刚才的湖北电视台接上,但是主持人对待这场比赛的态度却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巍子巍子巍子巍子!马奇努马奇努!王俞!马奇努!马奇努——……”随着皮球在四川宏盛队员的脚下传递转移,主持人飞快地报出持球队员的名字,每当他换个另外一个名字时,就表示皮球已经被转移,而他持久喊着一个队员名字时,皮球就肯定在这名队员脚下,尤其是他拖长了声调发出的“nu”音满屋子缭绕的时候,即便是不看电视,也知道这不是一脚长传就是一次射门。但是绝大多数观众都知道这肯定是一次射门,马奇努是四川宏盛的前锋,前锋长传的机会不是没有,但肯定不是现在——连雅枫的中锋都在禁区里防守,四川宏盛怎么可能需要一个前锋用长传来发动进攻。

    “噢——”主持人悲愤地嚎叫了一嗓子,并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口叹息悠长得就象他已经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了出来,连观众都禁不住为这位感情过分投入的主持人捏了一把汗。人们甚至能听出他声线的颤抖,在这痛苦的呻吟传递到人的耳朵里的同时,人们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因为心爱的球队错失一次绝佳的得分机会而痛不欲生的球迷的形象,这个形象是如此的鲜活,以致于人们忍不住担心起来,要是宏盛再一次错失良机,他还能不能坚持得住。不过这声叹息也告诉那些错过射门镜头的雅枫球迷,这球肯定没进。球风偏软的马奇努射门力量不够,角度也不刁钻,雅枫的二号门将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皮球,并且顺势一个前扑,用胳膊和胸膛护住了皮球。两个跑上来准备补射的宏盛队员只得悻悻地收住了脚。

    可是在雅枫发动进攻的时候,四川电视台的这位主持人连声都没吭。可当皮球再把四川宏盛截断之后,他立刻又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刘力欣刘力欣!巍子巍子巍子……”

    好在宏盛还是没能把握住机会,客队传球之前,雅枫后防线拖泥带水的造越位战术把马奇努甩在了身后,宏盛前锋还没碰到皮球,助理裁判手里的小旗就高高地举了起来。

    “马——奇努……”主持人拖长声调的呼喊立刻让观众明白,他是多么地恼恨这个前锋。

    球场上客队占尽上风的同时,雅枫基地宿舍里的一场牌局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今天上午刚刚回基地的魏鸿林手气好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现在他面前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两沓子大面额钞票。即便不细数他也知道,他至少已经赢了近三万的现金,这还不包括庄宪的一万块欠帐和同样数目的借帐。

    已经输得灰头土脸的庄宪脸色有些发青,抓了面前最后两三张钞票扔给这一盘的赢家,发狠地说道:“欠你七百。”又去摸烟。可他的烟盒里空空如也。他一把就把烟盒捏成了一团,狠狠地扔到地上,愤怒地把气撒到电视直播的比赛上:“老周!周健!把电视关上!”

    “不关!老周,别关电视!好看!”一个这把没输赢的队员蹲在凳子,两只手指夹着烧了半截的烟卷,偏仰着脸吸了口烟,说,“这个家伙足球比赛说得好,就是不看电视光听他说,那也比这湖北电视台的节目地道——这湖北台什么玩意,解说比赛的人就象电视剧里被剪了卵子的老太监,说话声音软不拉叽,没一点老爷们的豪气。”他又说了句更粗俗的话,几个人都呵呵地乐起来。“最烦的就是每回找不话来说,就象个老娘们一样东拉西扯,上回把老魏结婚的事也扯上了!”他扭脸吐了口唾沫。“真是找不到屁事做!”

    正在从桌子往自己面前抓钱的队员跟着说道:“我也觉得那主持人烦。去年赛季完俱乐部庆功宴上,我和他一桌,那晚上把我腻味的——简直没法说。”他做了个端杯子的姿势,还把尾指和无名指翘起来,说,“喏,他就这样,就这样……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今天晚上肯定做噩梦。”他把手里的一摞钞票数了数,问,“谁还没给?差七百。”

    “你有完没完?我都告诉你了,我差你七百!”庄宪瞪了眼睛吼道。

    那队员也不憷他,说:“我问问都不成么?庄老大你平时打牌可不是这副模样,今天不过多输了几个嘛,你瞪那么大眼睛干什么?”

    气急败坏的庄宪探过身子从魏鸿林面前抓了一把钱,数了七张扔在桌子中间,发狠地说道:“这下好了吧?够数不?”那个队员把几张钞票拢到自己面前,笑嘻嘻地没说话。

    庄宪从旁边人的烟盒里挑了根烟,数数手里抓着的钞票,又对魏鸿林说:“再借六千七。凑个整数。我欠你三万。”他凑在别人递来的打火机上点着火,也没数魏鸿林递来的钞票,黑着脸说,“发牌!”

    “快看,四川宏盛又要进球了!”周健嚷嚷起来。

    几个打牌人就象有人在指挥一样,心思立刻从眼前的牌局上转到电视屏幕上。

    “周健,声音!”有人一边骂娘一边喊周健把电视的声音放出来。

    “巍——子——……”四川电视台的主持人曼声高唱着。看情形进球的队员就是他喊的这个“巍子”。屏幕上一名穿着深蓝色球衣的四川宏盛队员拼命从队友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跳着蹦着撒着欢绕着边线跑。一大群宏盛队员从各个方向朝他扑过去。

    庄宪咽了口唾沫,咕哝了一句谁都没听清楚的话,招呼大家继续玩牌。

    那个蹲在椅子上的队员下死眼盯着那个巍子看了半天,直到镜头转开,他在椅子边熄灭了烟头,咬着嘴唇问:“庄老大,你们和四川宏盛说死没有?”

    “上半时四个球,路线和人都给他们交代清楚了的。”庄宪两手叠在桌子上,手指头敲得桌面啪啪响,闷了半天,又添了一句,“这才两个球,还有俩。现在才二十分钟过点,应该差不多。”

    “万一四川人变卦了怎么办?这四川人也太不仗义了,都和他们说了路线和人,他们还在禁区里玩这些花活干什么?想得了便宜再把哥几个涮一回?”有人很不满地说道。后卫线安排的人是和他要好的两个朋友,看着两个朋友被几个四川人这样戏耍,这几乎就和扇他耳光差不多。

    庄宪沉吟了一下,说:“变卦的事应该不会。宏盛现在艰难得很,有人上门送分,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哩,怎么敢鼓捣那些事?这球是做得有些过分,明明可以直接射门的,偏偏要骗了咱们的人再打空门。不过咱们的人也太蠢了,人家随便两个动作就被骗得失了位置,怪不得尤慎不给他机会。”这末一句话立刻惹恼了说话的队员,斜了眼睛瞪着庄宪说道,“庄老大,话可不是这样说——”

    眼见着两个人就要起纷争,魏鸿林赶紧过来圆场:“都少说两句。刘力欣在四川宏盛说话还是算话的,他和咱们说好了是四个球,就一定是四个球。他们刚才那动作的确是过火了一些,可这样也更真事不是?打牌打牌,罢了你们点地方,想吃就吃什么——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几句话把庄宪他们的口角给隔过去,末一句更是让几个队员都露出了笑容。今天的输家到现在只有庄宪一个人。

    又有人问:“四川宏盛几时给钱?”

    “明天。”庄宪舔了舔嘴角,把手里的牌扔了出去。他这付牌又是赔钱货,干脆也懒得等人说话了,直接数了五张钞票丢桌子中间。“好在还有这笔钱救命,不然我这个月只能喝西北风了。”

    有人怪笑了一声,说:“这能怪谁?别人都是养一个,就你最能耐,一次养仨。别人养一个还是不好就换,或者干脆就不养——有了钱还愁没小妞一头扎你怀里?你可好,不单养着,还要钱给钱,要房给房,上回那小妞头回和你见面,也就把屁股扭了两下朝你呲呲牙,你就送一辆小车。——你这样要能攒下钱,那真是没他娘的天理了。”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有人就说,那回庄宪送车时他就在场,那个什么大学的女学生让庄宪搂着跳了两曲舞,庄宪就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不过那女的倒是有点本钱,是不是大学生不好考证,不过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挺专业。

    魏鸿林倒没参与这些男女是非的讨论,只是洗着牌笑了听。

    周健忽然犹如见鬼一般地嚎叫起来:“快看!快看!”

    几个人停了话头扭脸看时,却看见电视屏幕上是个拉近距离的特写镜头,一双穿着白色球袜的腿在好几只黄色球袜的腿之间游走晃动;白色球袜的那双脚简直就象有生命的精灵一般,在皮球的左右上下晃动,动作的频率并不快,动作的幅度也很小,可那两只脚的脚尖脚背脚弓脚底脚后跟就象钢琴家的手指一般灵活,在脚踝的引导之下,磕踩碰触扣划,转瞬之间,方寸之地,一连串真真假假的动作就象行云流水一般舒展顺畅……

    目瞪口呆之中,几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最终一条穿黄色球袜的腿忍无可忍,直接横到穿白色球袜的腿的前方,把对手绊翻在地。

    “他奶奶的!”有人呻吟着骂了句娘。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四川宏盛的防守队员,还是在感慨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我没看清楚!庄宪,你他娘的把电视机挡住了!”有人愤怒地吼起来。庄宪身材高大,坐他对面的队员只能从他肩膀上看见小半截电视画面。他没看见前半段,只看见后半段。

    电视台终于做了一件好事,他们甚至都没把镜头拉开让观众看看场上的远景,就立刻重播刚才那段画面。

    这回看清楚,庄宪他们也数清楚了,穿白色球袜的两条腿只有三次起落,也就是只跑出了三步,可这之间它们至少做了六个动作,两个个真动作护住了皮球,四个假动作让试图阻截的对手全部落空,前后八条穿黄色球袜的腿楞是拿这两条腿毫无办法,最后还是靠着犯规才终止了这两条腿的前进步伐……

    “这是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球队竟然有个这样的人物。

    周健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只有他一直关注着这场比赛,而他关注这场比赛倒不是说他关心球队的输赢胜负,而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玩知牌。

    魏鸿林把手里的纸牌翻得噼里啪啦响,淡淡地说道:“高劲松。”这动作他曾经看高劲松玩过几次,当然那是在新时代的时候,高劲松和他在训练里戏耍逗乐时使过两回,当时他和关铭山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过在正式比赛里高劲松从来没这样做过——“浪费时间。”高劲松是这样说的,可他和关铭山都知道高劲松不这样做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有这样本事的球员一般都是对手防守的重点,受伤的几率也大很多——当对手用技术手段无法阻止你时,那么犯规战术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选择。

    听了魏鸿林的一番说辞,屋子里几个人都没说话。他们知道魏鸿林说的是实情,高劲松的担忧也很有道理——对付这种技术细腻的队员,除非你比他更有技术或者更有经验或者更有战术前瞻性,否则,犯规就是你唯一的选择,而且犯规越早越好,越狠越好,要让他记得你,要让他一看见你甚至一想起你,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尤慎,怕是也不知道吧?”庄宪撑着桌子坐下来,盯着面前的桌布,半晌才慢慢地问道。

    魏鸿林摇摇头,说:“不清楚。不过我猜,他不可能知道。不然他也不会答应高劲松转会的事情。其实劲松也不用露这手就能随便在联赛找个饭碗,当个合格的中锋就足够让他寻个好点的俱乐部去当主力……”他低下头去,把手里的纸牌推成一溜,再合拢到一处,再推开,再合拢。说真的,他有点恼恨高劲松。你说你那么卖命干什么?雅枫输一场也罢赢一场也罢,和你这个马上就要离开俱乐部的人有什么关系?你至于把这个事情也显露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以后哪家球队不把你作为重点防守对象?……他呼啦一声把牌全扔到桌子上。他更恼恨的是自己!自己早该知道劲松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了,就该知道三言两语不可能打动他,为什么不早点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但是他立刻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唉,正因为自己早就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这件事……自己压根就没办法去张这个嘴。

    屋里几个队员对望了两眼,都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桌边。即便高劲松没和他们做一路人,但是他们对高劲松也不怎么反感,其中的大部分人还一直觉得这小家伙不错——不招惹是非,不说人闲话,除了三两个要好的朋友,和谁都不远不近,技术不赖,脚下活也干净,尤其是这小家伙在球场上敢呵斥指挥任何人——包括魏鸿林在内,这就更让他们这些老队员觉得这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处事公正的人总是能更容易赢得别人的尊重和信任。当然他们现在也认可高劲松有指挥呵斥别人的资格,雅枫在杯赛里晋级,全队功劳第一的就是高劲松。虽然他们不想赢这场比赛,而且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能晋级下一轮,无论如何也是桩好事。

    这当口四川宏盛打进了他们在这场比赛里的第三粒进球,但是众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健已经把频道转回了湖北电视台,他们宁可听湖北电视台主持人那味同嚼蜡的扯淡话,也比听四川电视台主持人那声嘶力竭的吼叫舒服。这多少能让他们的心情好受一些。

    第三十九分钟,上半时最精彩的场面出现了——

    昨天训练里被高劲松踹了一脚的年轻队员带球在右边路疾进;高劲松在中路,一面和两个防守队员纠缠,一面拼命向自己的位置上赶,准备接应;在高劲松的左右两侧还有雅枫队员,佛朗哥在右,另外一名年轻队员在左;

    高劲松的速度限制他在反击中的作用,当他赶到对手的禁区线附近时,边路带球队员已经选择了突破下底;高劲松右侧的队员在大禁区边绕出弧线包抄;佛朗哥在后撤,同时把防守他的宏盛队员吸引到禁区边沿;

    带球队员在底线处强行突破,然后在禁区内带球向后撤,等待接应或者传球机会;高劲松试图摆脱两名防守队员,并且在瞬间依靠身体的优势扛开两名对手,立刻扬手示意——他要球;高劲松左侧的队员已经接近小禁区,他身边的防守队员紧跟着他,同时在观察禁区内的动静;佛朗哥已经退出禁区,并且返身向底线附近运动,伺机接应,防守他的队员在禁区线上保持距离跟随移动,同时在观察禁区内动静;

    带球队员在高劲松举手的时刻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调整身体姿势准备传球,这接连两次多余动作浪费了那转瞬既逝的机会,现在高劲松重新被两个防守队员压回外线,又一名防守队员也介入了对他的协防,并且卡住了带球队员和高劲松之间的位置联系;带球队员身手的防守队员即将恢复对他的贴身防守;高劲松左侧队员在没有机会也没有活动空间的情况下,开始向禁区外移动;佛朗哥到达接应位置;

    带球队员在第一时间把球传递给佛朗哥,然后他沿斜线向禁区内压,防守他的宏盛队员立刻跟随他向前;防守高劲松在第三名队员也移动了位置,他现在的位置更接近于高劲松;高劲松左侧的队员继续向禁区外移动;佛朗哥停球,连续小幅度小力量磕球,向后场缓慢移动,寻找机会,同时保持着和防守队员的距离,防守队员也跟随移动;

    佛朗哥小幅度的带球突然一变,佛朗哥和皮球的距离稍稍远了一些,防守队员立刻扑上来,就在他扑上来并且占据有利位置之前,佛朗哥已经完成了传中;

    佛朗哥的传中球很平,速度也很快,唯一可惜的是,看着似乎距离高劲松有点远,高劲松必须回撤一步才有可能顶到球,而且即便是顶到球也很难形成进攻威胁——在前冲过程中再让仅及高劲松头部高度飞快旋转的皮球向相反方向也就是禁区内运动,这个动作的难度实在是教人难以想象……

    ——他不可能做得到!一瞬间,所以看见这粒传中球的人的脑海里都掠过这样一句话。

    从看见皮球从佛朗哥脚下飞起的一刹那高劲松就知道他该做怎么做。他双腿蹬地身体猛然向后一靠,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两个抗在他身后的宏盛队员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还没弄明白高劲松准备做什么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已经腾空与地面差不多平行,右腿自胯至膝到脚骤然拉得枪一般直地抡起——

    倒挂金钩!

    坐在桌边的几个人脸色刷地变得如同纸一般苍白,又倏然象醉了酒一般满脸酡红。

    就是那么一眨眼,就象有一阵风卷过了大地,原本充斥在球场里的铺天盖地的漫骂和倒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体育场里的所有人,还有电视台前的绝大多数人,个个都象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这听是去耳熟能详但是极少有人亲眼目睹过的射门绝技,连几个堵在高劲松身后的宏盛队员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从高劲松那一撞他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们又不相信他真会这样干!这样做实在是太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这次射门竟然进了!

    安静,绝对的安静,偌大的体育场安静得就象这里是空旷的荒野。不,说荒野还不够恰当,因为荒野上还有风在吹拂,有草在生长,还有虫在低吟。更确切地说,这里就象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没有足球,没有球员,也没有观众……

    但是有足球,而且足球已经在对手的球网里欢快地滚动了;这里有队员,他们还在张口结舌地望着那个黑白两色相间的精灵;这里更有观众,他们要为这粒精彩绝伦的进球疯狂地呐喊尽情地欢呼!

    噢——

    鼓声、锣声、尖叫声、欢呼声和哭泣声,这无数种声音最终汇集成一声春雷,悠久而绵长,沉重而高亢,轰隆隆地从大地上滚过。无数的衬衣背心报纸纸片被抛撒向空中,几十面旗帜被人舞动得猎猎作响……

    最离谱的事情发生了,终于恢复了神智的主裁判鸣哨宣布,这粒进球不算!

    为什么不算?!

    凭什么不算?!

    急红了眼的雅枫队员立刻把主裁判团团围住,愤怒地质问他,假如主裁判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么拼着让足协重罚,也要让他好看!根本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雅枫守门员越过了球场跑来想问个究竟,当他听说主裁判竟然把那样的进球都给吹了出来,眉毛当时就竖了起来,二话没说就朝人群里挤——好在和他一样心情的人很多,主裁判周围全是气势汹汹捋胳膊舞拳头的雅枫队员,不然这个急躁的守门员真有可能被足协当典型禁赛。

    主裁判很有理智地让雅枫队员去看助理裁判手里的小旗,那是球场里唯一一个能够一直保持清醒的人,从高劲松摆脱防守做动作再到破门,他手里的小旗一直就没放下。事后这位助理裁判也私下对朋友说,他当时也很犹豫,因为他预感到那球能进,而且要是进了,一定是精彩绝伦;但是他不后悔自己当时的举动。

    被雅枫队员劈头盖脸质问带的助理裁判没说话,他威严地用手指告诉了他判罚越位的依据——那个最初带球突破下底的年轻的雅枫队员,也就是那个传球给佛朗哥的队员,他在佛朗哥传球的一刹那不是在后撤,而是在向宏盛的球门移动,他这种举动就表示他在干扰宏盛守门员的判断,雅枫在这次进攻中有不正当的得利!

    ——这就是越位!确凿无疑的越位!

    ——高劲松的进球是在守门员被干扰的情况下取得的,这绝对不能算进球!

    这怎么能不算?几个雅枫队员把那个犯了错误的年轻队员拉扯过来,让他亲口助理裁判和主裁判,他们的判罚不正确,他们把一粒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进球给吹掉了!这不行!要改判!这粒进球有效!

    改判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裁判判罚错误,为了维护裁判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将错就错。况且那个年轻的雅枫队员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痛苦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水一颗接一颗地从他紧闭着双眼里冒出来。

    恐吓、威胁、哀求,就差跪下了,一群雅枫队员几乎把所有的招数都用上了,可这没有用。他们再也没有办法了。他们也不能去责备那个年轻队员,失去了队友的搀扶,他现在已经象泥一样瘫软在草稞里,手指头死死地扣进土里,抓扯着草根,无声地抽泣着。无声的抽泣,这是一个人最痛苦的表现啊,那是胸膛积郁的苦闷和痛苦已经超过人们能够宣泄的极限才会现在的反应……唉!这个可怜又可气的年轻人……

    队友们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只能默默地守在旁边,间或有人去拍拍他的肩膀。可这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高劲松走了过来。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再象刚才那样激动——主裁判宣布进球无效的那一时刻,他觉得这个世界都象是颠倒了一般,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揍那个敢说那进球不算的人!要不是主裁判身边聚集了太多的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并且狠狠地用拳头教训他……他先是走近两位裁判,对队友们的激动情绪和过激的行为表示道歉,在获得裁判们的理解之后,他再让他的队友们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比赛还没结束,只要继续努力,就还有机会。最后他走到那位依旧匍匐在草坪上抽泣的年轻队友身边蹲下来,小声地安慰他,并且肯定了队友在这次进攻中的进步和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于自己的破门无效,高劲松只是小声地警告他,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一定要把他踹到场地外去。

    队友终于放声号啕大哭起来。但是他只嚎了两声,就被高劲松的一句带着蔑视的话给制止了:“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其实高劲松倒没觉得他那样哭有什么丢人的,事实上也没人觉得他丢了什么人,这个放声大哭的画面甚至还给这位年轻队员赢得了很高的评价和赞誉,不久之后他就真正从青年队进入了一线队,而他被提拔的理由,除了他的技术能力和战术素养之外,这次当着几万球迷和无数电视观众号啕大哭,也给他加了不少分。

    上半时第四十六分住,四川宏盛如约打进第四粒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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