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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三章晨曦之美

    六月初一,小暑。

    天『蒙』『蒙』亮时,穆真真就起『床』了,天明即起是她的习惯,在船上她更要早起,不然被其他男子看到睡相岂不是难为情——

    舱室里有一架四尺高的竹屏风,将这个舱室隔成两半,屏风这边是穆真真和张原,有两张莞席和一张书案,还有就是堆叠着的十只木箱和两只衣箧,屏风另一侧睡着的是宗翼善、武陵、来福和穆敬岩,这『浪』船虽然宽敞,毕竟只有四个舱室,难免要主仆、男『女』『混』居——

    曦光透入篷窗,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系着衫子,一边侧头看睡在一旁的少爷,少爷仰面朝天睡着,眼睛虽然没睁开,但可以看到眼皮下眼珠子在滑动,穆真真抿『唇』无声笑了笑,心道:“又把少爷吵醒了。”

    ——在船上,每次早起时无论她怎么轻手轻脚,都会把少爷吵醒,而且少爷很细心,要么闭着眼睛,要么侧身向另一侧,待她系好衣裙后起身整理『床』铺时才会伸个懒腰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这样她就不用躲在被窝里穿衣裙了。

    ……

    应该差不多了吧,张原听到钥匙清脆碎响,那串钥匙穆真真除了夜里睡觉,平时都挂在腰间小囊里,管家婆似的。

    张原展臂蹬『腿』,伸了个大懒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青布裙包裹着的结实丰圆的『臀』,垫在『臀』下的是不曾扭曲的双足,脚背贴地,脚趾微微蜷曲着,那丰腴的『臀』稍稍抬起时,能看到脚心皱起的纹络,还有脚掌边缘厚厚的茧——

    这堕民少『女』听到少爷伸懒腰,扭身回头,莞尔一笑,说道:“少爷醒了——”手里还在叠着那『床』薄薄的线毯,叠得整整齐齐。

    穆真真那样跪坐着扭身向后的姿态煞是动人,腰背曲线扭着扯着,衣袖也皱褶横斜,好似极富力和美的雕塑——

    张原双手垫在脑后,笑道:“我要学画,把真真画下来。”其实很想伸手过去在这翘『臀』上拍上一记,可以想象得到有多么清脆爽手——

    穆真真见少爷目光在她腰『臀』后背逡巡,不禁羞涩,赶紧移膝转过身来,说道:“澹然少『奶』『奶』就会画呢,少爷怎么不向少『奶』『奶』学画?”

    张原道:“忙不过来——以后让澹然小姐给你画一幅像。”

    穆真真心里欢喜,想起昨日王微画莲,便道:“少爷,那王微姑也画得极好,昨日画了一枝并蒂莲,婢子虽不会欣赏,也觉得好看。”

    张原“哦”了一声,坐起身来道:“王微姑是陈眉公的弟子,自是能诗善画的,她画并蒂莲做什么?”心道:“思『春』了?”

    穆真真道:“王微姑的『侍』童在湖边采来的并蒂莲,含苞『欲』放呢,王微姑就对着那并蒂莲画,很快就画好了。”一面说,一面穿上布履,又道:“少爷要看那画吗,婢子这就去要过来?”

    张原笑道:“谁有你起得早,这天都还没大亮呢——真真陪我去湖那边走走,这里竟有并蒂莲,真是稀奇。”

    穆真真答应一声,伸手将枕边的小盘龙棍拿起来。

    几个船工都还没起来,昨夜酒喝多了的张岱、张萼就更不用说,美梦正酣,泊在一旁的范文若的小船也是无声无息,曦光中,这流入薛淀湖的漕河水面上有一层薄雾,天『色』微明,隔岸『花』木、人家隐隐约约。

    穆真真布上跳板,张原上了岸,伸手折了一截柳枝,将柳枝一端放在嘴里慢慢嚼,穆真真见了,赶紧回舱去取了牙粉和布巾,用一个小竹篮提着,跟在少爷后面。

    沿漕河往下走出半里,就是薛淀湖,这时天『色』明亮了一些,湖中犹有雾气,靠左边那片浅滩上的芦苇丛有淡沸腾文学』的小『花』穗,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山『色』空『蒙』,景致清新,张原放眼一望,岸边湖中,渺无人迹,也没看到哪里有荷『花』,便找了一处石岸,掬湖水刷牙洗脸,然后练了两遍太极拳——

    穆真真这时也洗漱毕,从竹篮里取出小盘龙棍,在少爷赞赏的目光里抖擞『精』神练起来,棍影,变幻夭矫,正练得起劲,忽然收了盘龙棍,说道:“少爷,有人过来了。”

    ……

    “饶命——饶命——”

    “不要老叫饶命,已经饶了你鸟命了,叫‘微姑,晨起好’,叫啊,叫‘微姑晨起好’”

    这是那只黑羽鸟和薛童的声音,薛童耐着『性』子教了几遍,那鸟一声不吭,薛童便道:“微姑,这是只傻鸟,丢了吧。”

    张原心道:“王微也来了,这『女』郎也起得早。”

    “你捧着瓶子,我来教它说话。”

    这是王微的声音,娇柔脆嫩如黄莺,面对面时因为被其丽『色』所摄,对她说话的声音印象就不深,这时隔着芦苇和柳林,听来让人神气一清,好似晓风清流——

    那薛童恐吓那鸟:“好好跟微姑学说话,不然我吃了你——”

    “饶命——”

    这声“饶命”倒是叫得应景,薛童哈哈大笑,笑声突然一收,看到张原和穆真真了,赶紧鞠躬道:“张相公早。”

    『女』郎王微手里提着一个细竹编的鸟笼,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教那鸟叫“微姑——微姑——”,听到薛童叫“张相公”,放低鸟笼,见张原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正笑『吟』『吟』望着她。

    “介子相公早。”

    王微将手里鸟笼一并『交』给薛童,轻盈盈向张原福了一福,又道:“真真早。”

    张原站起身,作揖道:“王姑娘早。”

    王微白齿轻咬下『唇』,说道:“张相公,就称呼小『女』子王微或者王修微,可好?”

    南京曲中旧院习俗,婢仆称呼曲中『女』郎为“娘、姑娘”,外人则称曲中『女』郎为“小娘”,所以王微听张原叫她“王姑娘”,当然要纠正,却又不愿张原叫她“小娘”,便让张原直呼她的名字,她姓王名微,字修微,号草衣道人——

    张原“哦”的一声,却问:“我听眉公称呼你为王冠,又是何意?”

    王微面『色』微红,轻声道:“那是奴家小字。”

    小字好比『乳』名,一般是长辈或者关系亲密的人才会称小字。

    张原道:“那我就称呼你王修微吧。”看到薛童手里的那个瓷瓶,瓶中『插』着一枝荷『花』,含苞待放,正是并蒂莲,喜道:“真有并蒂莲啊,快要绽放了。”

    王微看着那枝并蒂莲,又横了薛童一眼,说道:“可惜童子无知,摘了下来——也不知养在瓶中能绽放否?”

    薛童道:“微姑别骂我,我带微姑再找这并蒂莲去。”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托着瓷瓶,往东岸快步走去。

    王微跟在后面,走过张原身边时,含笑问:“介子相公要一起去看看吗,小童说那边有一片荷『花』。”

    张原道:“好。”与穆真真一起跟着王微、薛童沿湖东岸而行。

    走了数丈地,湖风吹来,张原就已嗅到荷叶、荷『花』的清香,拜前年眼疾所赐,张原的嗅觉和听觉要较常人灵敏一些——

    转过一排柳树,但见荷叶田田,绿盖细梗,那粉白、酡红的荷『花』点缀在青青荷叶间,挨挨挤挤,无风自摇。

    薛童指着离岸很近的一枝折断的荷梗道:“微姑,我昨日就是——”

    鸟笼里的黑羽鸟突然引吭叫了一声“微姑”,薛童起先还没回过神来,喝道:“不要『插』嘴。”随即惊讶道:“啊,这鸟真会说人话哎!”逗那黑鸟道:“再叫一声——微姑。”

    那鸟就真的叫了一声“微姑”,把薛童喜得抓耳挠腮,连声道:“有趣,有趣。”

    张原仔细看那鸟,说道:“这象是黑翎椋鸟,俗名黑领八哥,不过学说话说得这么清楚的倒是罕见,应该是养熟调教过的鸟。”

    薛童忙道:“这鸟是在湖边打到的,没有主人。”

    王微轻笑道:“这鸟起先连叫饶命,倒象是牵涉人命案呢。”

    薛童道:“许是遭遇剪径贼人了,主人大叫饶命,被这鸟学了去,既劫了财应该不至于杀伤人命。”

    张原看了薛童一眼,这童子十岁出头的样子,说起话来好似老江湖。

    王微道:“不要胡『乱』猜测了,寻并蒂莲去。”

    薛童、王微、穆真真便在岸边仔细寻看这一片荷『花』,张原目力不佳,轻摇折扇,随意看看。

    三人找了好一会,哪还有什么并蒂莲,薛童急道:“怎么就没有了呢,待我游到那边去找。”

    这时天『色』已大亮,东边天空红光透出,一轮红日要升上来了,张原道:“别找了,这并蒂莲是异种,可遇不可求——盛些湖泥在瓶中,蓄水『插』『花』,这并蒂莲或许也能绽放。”

    薛童依言盛了一些湖泥在瓶底,灌上湖水,将含苞的并蒂莲『插』在瓶中,瓶水溢出,湿了衣衫,一手托瓶,一手提鸟笼,跟着张原、王微往回走。

    穆真真挎着竹篮,见薛童两手不得空,怕他一失足,打碎了这只高腰青瓷瓶,便道:“我帮你拿瓶『花』吧?”

    薛童却摇头道:“不用。”看着穆真真竹篮里的小盘龙棍,问:“穆姐姐练这棍吗?”

    穆真真“嗯”了一声。

    薛童还想再问,却又闭了嘴,神情专注地一手提鸟笼,一手托瓷瓶,走得很稳当。

    走在前面的王微问张原:“介子相公,小『女』子听说你与燕客相公要赌李雪衣,是何讲究?”

    张原笑道:“玩笑话而已。”

    王微却认真道:“介子相公要见李雪衣何难,李雪衣是我姐妹,善鼓琴清歌,容貌更是端丽无俦,到了金陵,我为介子相公引荐如何?”说这话时,目光盈盈,一瞬不瞬看着张原。

    张原含着笑,说道:“那就有劳了。”说这话时,也看着王微,王微抿着『唇』,不动声『色』,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无言同行几步,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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