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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千里江山千里营 005 郑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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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绕出群山进入大路时候,郑淼的亲随仪仗便将彩旗、黄钟、斧钺、金瓜等物从车上取下,严格按照大汉朝廷仪制排列齐整,但听已端坐在御辇之上的郑淼一声令下,便鼓乐齐鸣,向前方一座大城缓缓推进。

    这一队人马军容齐整、英姿飒飒,引来周围路人驻足观看,纷纷猜测是哪里来的军队。

    这样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原先在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的那座城池已是近在眼前,行进在郑淼御辇旁边的秋仪之,在他胯下那匹汗血宝马背上直起身子向前极目远眺,果然看见城楼牌匾上两个大字——福州!

    城楼之下,正如方才那斥候报告所称那样,也有一队人马列队迎接。

    此时秋仪之心头却莫名升起一阵不安,叫过王老五,命令道:“老五,你跑到城下去,就说是三殿下来了,问一声对面到底何人迎接?”

    王老五天生生就一双“飞毛腿”,转眼便已跑了一个来回,向秋仪之回禀道:“前头说是岭南王爷二王子出城迎接。”

    秋仪之一挥手示意王老五退下,又对郑淼说到:“记得岭南王爷膝下二王子名叫郑谕,不知三哥认不认识?”

    郑淼摇摇头:“岭南王世子人选,朝廷早已指定为其长子郑诺,这个郑谕排行老二,又是庶出,倒已封了公爵,只是没听说有什么过人的才干,又常居岭南,我也从未见面。”

    却听林叔寒向前半步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岭南王派了王子前来迎接殿下,殿下总要是过去说几句话的,探探他的虚实也是好的。”

    林叔寒与郑淼同行,一路之上谈天论地、妙语连珠,让郑淼也知道这位名气极响的“半松先生”并非是个只会吟风弄月的酸腐文人,其实是个博古通今、真才实学的大名士。

    因此听了林叔寒这条建议,郑淼也点头道:“林先生说得有理,我等是代天南下,不能落了下风,这就上前去吧。”说罢,郑淼一声令下,队伍便又缓缓启动,带着凛然不可小觑的威仪,向福州城行进而去。

    待离城门还有百步距离时候,郑淼果然清清楚楚看见一队百余人马在城下一字排开,手持鼓乐旌旗正在迎接自己,其中领头一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微笑着看着自己。只见那人身肥体胖、满脸横肉,将一身公爵品衔的蟒袍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也亏得他胯下那匹骏马马力强健,否则非要被他的体重压垮了不可。

    那人见郑淼的仪仗近前,赶紧十分笨拙地翻身下马,吃力地小跑到郑淼御辇前头,一个躬身道:“岭南王膝下二子,领公爵位,郑谕代父前来迎接钦差二殿下!”态度恭敬到了十二分。

    郑淼不是居高自傲之人,见状赶紧从车上下来,轻轻将郑谕扶起,说道:“原来是兄长来了,小弟久仰大名,可惜今日才得见兄长一面。”说罢,便朝郑谕作了个揖,算是还礼了。

    郑谕脸上立即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这是怎么话说的?三殿下这不是要折了我的寿了么?”一边说话,一边又弯着肥胖的身躯向郑淼行礼。

    郑淼第二次将郑谕扶起,说道:“兄长这是哪里话?按照皇室里头的排辈,你排在第三,我排在第六,小弟称呼你为一声‘兄长’,给你行个礼也是应当合份的,哪里来什么折寿的说法?”

    郑谕今年三十多岁,神宗皇帝传下的嫡派第三代子孙里头,除了郑荣的长子郑鑫、郑贵的长子郑诺之外,按年龄他确实应该排在第三;而郑淼前头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一个二哥郑森,以及河洛王郑华的长子郑成,因此排在第六。

    不料郑谕又是深深一揖,说道:“皇室内外,壁垒森严。我不过是穷乡僻壤一个藩王的儿子,而三殿下却是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更进一步,我岂敢在三殿下面前拿大?”

    郑淼现在已封了王爵,只是没有就藩、没有封号罢了,所谓“更进一步”其中深意便是要继承皇位、登极称帝。然而不管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妄言此事本身便是一条违逆大罪。

    于是郑淼并不答话,也再不去扶他起来,却道:“小弟钦命在身,我等先办正事再叙旧聊天罢!”

    郑谕躬着身子偷眼看了一眼郑淼,见他清秀的面庞之上却是一脸极其严肃的神情,终于不敢再乱说话,乘势跪了下去,高声呼喊道:“郑谕代父王郑贵向皇上请安!”

    郑淼正色道:“圣躬安!此次皇上遣我为钦差,为岭南王王妃奔丧吊唁,不知岭南王爷现在何处?”

    郑谕匍匐在地上,答道:“父王丧妻心痛,遂一病不起,现正在山中别墅静养,不能远迎钦差三殿下,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郑淼点头道:“皇上素知岭南王爷操劳国事,身体不爽,另有恩旨颁下,那就请你前头带路,带我等向岭南王爷传旨吧。”

    郑谕答道:“父王所在别墅地处深山之中,距此处两百余里,山路崎岖难行,恐怕难以朝发夕至,还请钦差三殿下先入福州城中小憩,待明日一早启程出发,沿途水米供应我已准备妥帖,恐要再走三四天才能同父王相见。”

    郑淼听了一愣,心想:我这一行人马自进入岭南道以后,一举一动便为岭南王严密掌握,这样情形之下,即便是岭南王自矜身份不愿抛头露面,至少也应移驾至城内侯置,这样继续在山中别墅之中休养,也未免太不把圣旨、钦差、皇帝放在眼里了。

    然而三殿下郑淼本就是个温和冷静之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城府又变得深厚无比,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却道:“既然叔王不在城内,我看也就不必入城去了吧。皇上你也知道,从来都是以军法治家的,若是知道我差事没有办妥,就私自进城休息,还不得好好训斥我一顿?此来我也带着行军家当,我看这城门边上也还宽敞,不如就在此展开行辕过夜好了。”

    郑谕忙道:“这哪里使得?况且福州城中已备下席面,专等三殿下进去,若殿下过门而不入,岂不要寒了我等之心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秋仪之听这肥猪一般的郑谕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忽然有意试探他一下,便道:“钦差有圣命在身,按大汉惯例出门办事只能住在驿站行辕之中,没有私自进城办理无关事宜的规矩。二王子一再勉强,岂不是叫三殿下难做?”

    郑谕听了一怔,扭头将秋仪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见他衣着虽然整洁却并不华丽,看年纪应当是三殿下郑淼的跟班随从,心想:都说三殿下温良和蔼,今日一见也果真如是,可这样的主子,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礼仪敢正面顶撞王子的仆人?

    然而他转念一想:朝廷上下常常将“太祖成例”挂在嘴边,若是现在出言教训这小子,驳斥的就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跟班,也不是在驳斥身后的三殿下,甚至不是在驳斥朝廷皇权,而是在驳斥整个大汉的道统了。

    于是郑谕将一张堆满肥肉的脸涨得通红,这才憋出一句来:“你是什么人,我们兄弟之间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秋仪之从郑谕这短短一两句话中,已经看出此人不过是个趋炎附势、色厉内荏的小人,便哂笑一声,不再答话。

    郑谕见他神情倨傲,肚子里立刻燃起一把无明业火,虽碍于郑淼的面子不能当场发作,心中却已然在盘算:到了自己地盘应当如何惩治这个无礼小子。

    却听郑淼笑道:“兄长这话就偏了,此人乃是父皇认下的螟蛉之子秋仪之,虽无生育之情、却有教养之义,父子之情不在我们几个亲兄弟之下,就同我们兄弟几个说话也是十分随意的。”

    郑谕听了又是一惊,赶紧再次将秋仪之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忽然见他衣着虽不华丽却十分整齐,越看越像深藏不露的少年英雄,乃正色道:“原来这位就是皇上跟前的义殿下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义殿下恕罪。”说着,便一揖到底。

    秋仪之见状,在郑淼身侧耳语道:“三哥怎么就把我的身份这么轻易就讲出去了?”

    郑淼一笑,也轻声道:“你在江南闹出那么大动静,说不定岭南王这边的名气不比我差,说出来吓吓他们也好。”

    秋仪之瞥了郑淼一眼,不慌不忙走到郑谕跟前,同样一揖,说道:“二王子殿下请起,在下不过山野小儿,侥幸蒙皇上错爱罢了。方才二王子教训的是,你们皇亲国戚之间,自然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在下领教了。”

    郑谕忙挺直了胖乎乎的身子,答道:“不,不,不。义殿下文武双全,便是岭南这样的边陲僻壤也是如雷贯耳。就说去年倭寇造乱,我岭南也深受其害,奈何倭寇战力颇强,我等倾尽全力也不过是将其赶出辖区了事,却不想义殿下却能以少胜多、屡克强敌,就连我父王也常常以义殿下做比,要我等好好向义殿下学着呢!”

    秋仪之一面听着郑谕这并不过分的吹捧,一面心想:郑淼所言果然不虚,岭南王耳目清明,就连自己这小小战绩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朝廷其他地方的动作,他应当更是了若指掌了。

    正思索间,却见赵成孝走上前来,对秋仪之作了个揖,说道:“大人,这边地形尚好,是不是就在此安营扎寨?”

    秋仪之眼睛一转,动了个心眼,说道:“你是三殿下从京里带出来的御林仪仗,虽然之前是我的手下,那也犯不着事事听我吩咐啊!这种事情,你去请教三殿下去!”

    赵成孝是个老实人,听了这话不知秋仪之话中有何深意,懵懵懂懂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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