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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年少梦碎白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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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姐去往北京的第二年寒冬,晴婶上吊自杀了。

    听说,晴婶从一床白色的被单上,割下一绺结实的白布,悬于家中唯一的木梁上,脖子一搭,双脚一蹬,了无痛苦的去了。

    大家都说晴婶是难以承受达叔的毒打,觉得人生太苦、活着太累,所以寻了短见。

    我妈却说,晴婶的死,与村里多数人脱不了干系。

    达叔的毒打,痛在身上,可愈;村人的欺侮,伤在心里,难医。

    若是没有这些流氓地痞、长嘴毒妇们的凌辱逼迫,好端端的一个良善妇人怎会去赴黄泉呢?

    晴婶下葬时,云姐回来了,我因为要备战期考的缘故,未能前去送晴婶最后一程。

    晴婶的葬礼是我父母一手操办的。家徒四壁的达叔,纵是死了妻子,仍旧不痛不痒的扎在麻将馆里。

    下棺的那天,村里没几个人来。大家说,这有克夫命女人的晦气,还是不沾的为好。

    当时,天空异常的阴冷,挑锨埋土时,天上降下了瓢泼大雨。

    云姐趴在坟坑边,声嘶力竭的哭嚎到一度没了气息。

    听我妈讲,悲痛欲绝的云姐,哭的脸色惨白,双目血红,痛到极点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呛出。几个大人慌了,生拉硬拽的把她抬了回来。

    办完晴婶的葬礼,拜别我父母后,云姐便走了,走时没哭,面色平静,衣衫整齐。

    待我考完急匆匆的奔回家,我妈把云姐回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我。

    我妈说云姐反复的念叨着想见我一面,但又不想打扰我的学业,只好拿了一张我的照片,落寞不已的走了。

    听着听着,我鼻头一酸,面前浮现了云姐孤苦无依的样子,止不住的泪水滑进了肚中。

    天色渐亮了些。东方,一轮换了新装的红日,正将橘红色的笑脸,羞答答的移上地平线。万物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村路的尽头,几束灯光,由远及近、由弱趋强的直射了过来。

    “嘀,”清脆响亮的鸣笛声,跟在灯光的后面,不甘示弱的响起。

    在这个偏远僻静的村子里,这一声不同寻常的鸣笛,显的格外动听。

    “呀,是小云回来啦。”

    “嗯,小云这丫头,真是有出息。”

    “大家往路边避一避、挤一挤,给车子让出条道来。”

    顿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旁边的丁胖婶直往路的边缘处挤去。

    我赶忙闪到别处,再往下,是一口消了冻、满是新泥的荷塘,塘水已干,须得再过几个月,才能放水。

    我若被她挤下水去,瞬间就能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黑人。

    几辆车子在距离人群约有一米的地方缓缓停下,村人们像是发现了金元宝似的,撒开脚丫子,蜂拥而上。

    我落在人群后,大致看了一眼,共有六辆车:两辆黑色商务车、两辆黑色轿车、两辆一红一白的跑车。

    光是看车标,就知这几辆车价值匪浅。

    尤其是尾随其后的两辆红白色跑车,甚是威风凛凛。它们如同一对雌雄双煞,腰身低矮,线条流长,前脸凶悍,后臀雄翘,灯光如炬。

    众村人虽是笑着嚷着,却畏懦的不敢贴身靠前。

    气场是个厉害的东西,你看得见,却摸不着,难以度量,却不敢轻慢。

    前四辆车及其后的白色跑车上,下来八个着清一色黑衣的威猛壮汉。

    一人快步的走向红色跑车旁,弯身去迎护车内即将下来的人。余下的七个黑衣壮汉,全微躬着头,毕恭毕敬的立于两侧。

    这样的礼遇,让所有人,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砰。”

    轻轻一声,车门开了,随着一条修长的玉腿探出车外,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孔跃在我的眼前。

    从车内下来的人,是云姐。

    她扎了一个简洁秀气的丸子头,上身的内里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衫,外搭一件齐胯的灰色休闲小西装,下身穿了一条藏蓝色的小脚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粉白色的净面平底鞋。

    一身的打扮,清新淑雅,恰在这个春意微盛的时节,给人一种清纯明媚的感觉。

    云姐下车后,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

    “小云,欢……欢迎回家。”

    一个头顶秃亮,两鬓斑白的瘦老头,从肃立的人群中迈出一步,话音颤抖、满脸堆笑的问候到。

    说话的,是每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的村长刘民小。

    云姐面色平静的笑说:村长和大家伙不必拘泥,我就是回来转转,多年在外,想家了。

    “回来就好,咱们村的变化可大了。”

    “小云,要不先去我家坐坐,我们摘了新鲜的香椿,你来尝尝。”

    “香椿有啥的,我家石娃刚从坝上逮了几条鲶鱼,说是让他妈做给小云阿姨吃。”

    …………

    我心里不住的冷笑着,暗骂道:一群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人。

    看到云姐如今光彩华丽,同昔日比已是霄壤之别,再非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我的心里,暖意滚滚。

    不过,我该走了。我猫着身子,想要悄声的离去。

    “唉,我们家小华呢?”

    她蛾眉微蹙,抬起脚跟,在拥壤的人流中急切的搜寻着我。

    众人的激辩声嘎然而止,同她一道,左顾右盼的觅着我的身影。

    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从村西边的小河滩上响起。

    众人望去,一个形貌狎猥、衣衫脏乱的痞子,正跨着一辆轮毂歪扭、车身晃悠的破旧摩托车,向我们奔来。

    来人是张小宝,村人称之为张皮狗。

    所谓人如其名,张小宝是一条赖皮的疯狗,从小就祸害乡邻、无恶不作。

    村里人,但凡谁遇了他,唯恐躲避不及,倒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和这种浆糊一般的横人有半分的纠葛。

    小时候,欺负云姐的人中,他算是“出类拔萃、功不可没”的。若是按照孩子们心中的罪责标准排位,他是当之无愧的“甲级战犯”。

    一看是他,众人不禁面色打怵,觉得这条疯疯癫癫的恶狗,又要挑起横事来。

    即便是村长刘民小,见了他,也是皱紧了眉,摇摇头,无可奈何。

    张小宝将没了支架的摩托车,往路边的杨树上一靠,空出两手掸掸身上的灰土,从怀里摸出一根发皱的劣质香烟,叼在嘴里,眉头一挑,一脸贱笑的走了上来。

    “呦,小云回来啦,越长越俊了嘛。”

    张小宝说话的同时,色眼也在云姐的身上不停的游走着。

    云姐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不怒不答的往前方走去。

    张小宝觉得失了面子,追在云姐的身后,嚷道:那年仲夏,三道岭……

    没等张小宝说完,云姐猛的转过了头,她那双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忽的燃烧起熊熊的烈火,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化为灰烬。

    众人心头一凛,寒毛直竖,好似全身被点着了似的,热血翻滚。

    张小宝显然也被吓住了。不过,从小到大,他尽是干坏事的,只有他吓唬别人,岂可被人吓唬?

    想到此,张小宝如疯猴般的窜到云姐的前面,将靠在杨树上的摩托车推过来后,横在了云姐的脚下,说:哥哥最近手头紧,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望云妹妹念在……救济一番。

    中间的话,张小宝说的极轻。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善语。

    我心中怒不可遏,欲拨开两侧的村人,扑上前去和张小宝厮打一番。

    “奶奶的,我们夫人哪里受过这等欺负。”

    一个黑衣壮汉怒吼着,话音未落,身子已逼到了张小宝的面前。

    云姐忙道:阿泰,住……

    一个“手”字还未从云姐的嘴里脱出。电光石火间,被唤作阿泰的黑衣壮汉,将张小宝和他的摩托车一并抱起后,远远的抛进了荷塘里。

    “咚,”一记沉闷的声音传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到了一滩油腻腻的肥肉上,光出大力,不发大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张小宝正狼狈不堪的在荷塘里不断的翻滚着。

    阿泰高约一米九,长的是虎背熊腰,显得是孔武有力,块头大、模样凶,像极了当年在长坂坡上一声吼的猛张飞。

    方才,他快步的欺身至张小宝的面前,众人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以至于人车一同落进荷塘时的经过,无人看的清。

    即便是看清了,这一抱一抛的功夫,也就短短的两三秒。况且,人车的分量,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斤,而阿泰却像丢了块石头似的,轻松至极。

    一时间,众人像是变成了蜡像一般,心里虽快速的琢磨着,身体却呆滞的僵立着,尽皆骇然。

    云姐皱了皱眉,怒道:阿泰,你又不听话了?

    阿泰低着头,一脸的难为情,嗫嚅道:夫人,这疯小子狂妄的不行,我气不过,才没忍住,任凭您责罚。

    云姐淡声说:好了,你先和众兄弟将车开到前面的老槐树下,我走几步。

    阿泰得令,拱手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几声轰响,六辆汽车像怒吼的狂兽一般,绝尘而去。

    云姐所说的老槐树,是我家门口的那株。相传,它已有百年的历史。小时候,我和云姐最好的玩伴便是它。

    云姐回过身,扫了一眼仍是沉浸于云里雾里的村人们,笑着说:我从北京带了很多的特产和点心,大家快去领取吧。

    霎时,众人眼前一亮,神情仿佛又活了过来。无论老人、抑或孩童,纷纷甩开了臂膀,喘着粗气的往我家门口的方向跑去。

    荷塘内,满身是泥的张小宝,全身像被刷了一层黑漆,挣扎着向岸边爬去。

    他抬起酸软的手臂,指着云姐,想要骂些什么,奈何喉管里被泥土堵住了,喊出的声音,如同破了嗓子的鸭叫一般,难听透顶。

    对于村人而言,没人会在意张小宝的生与死。或许,他死了,会更好。

    “糟了,我刚刚该和众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云姐见了我这副哀容,会……”

    我心里懊悔的想着,眼见腿脚利索的人都已经跑了,留下三五个或身染疾患、或年过古稀、着实跑不动的可怜人。

    “喂,那小子,你怎么不跑啊?”

    一记美妙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悦耳动听。

    我微微一怔,转过头。

    当我的目光和云姐的灵眸相接的一瞬,成片成片的泪水在面颊上滚流。

    云姐上前,揽住我的肩头,将我拥进了怀里。须臾,我觉得肩头湿意阵阵,云姐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着。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垂下的双手,一时显得有些多余,便环臂抱住了云姐的纤腰。双手所过之处,只觉得柔若无骨。

    一缕细细的幽香,自云姐的芳体中传来,萦萦绕绕的飘进我的鼻中,让人血脉胀涌、神魂颠转,像是徜徉在幻梦中,痴醉连连。

    我抬起头,望着云姐精致秀丽的面孔,几珠泪豆垂在她弯长的睫毛上,若眼皮轻抖,便会滴落下来。

    云姐笑盈盈的掏出一方香帕,先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干,再轻轻的抹去自己粉颊上的泪水。

    我和她,两个人,静静的相互凝望着,眼中带笑,心中生喜,感慨无限。

    从她澄澈如水的目光中,我发现了云姐还是之前的云姐,不由得心头甜暖。

    “咣,”我的头上着了一记敲打,她笑说:傻看什么呢?还不带姐回家去?

    我揉揉头皮,咧嘴开心的笑了,忙说:好,好。

    脸皮方才受了热泪的灼烫,一笑之下,干裂的有些酸疼。

    云姐牵住我的手,问道:王叔和赵婶在家吗?

    她那枚纤柔白皙的玉手,指尖一点到我的掌心,我的浑身像通了电似的,麻酥酥的,一股热血像脱缰的野马,直往头顶上奔去。

    我耐住咣咣直跳的心,回道:他们去咱大姐家了。

    云姐问及的王叔和赵婶,是我的父母。

    小时候,父母待云姐视如己出,她首先问起,也在情理之中。

    我突然想到了一事,心中聚了一口怨气,轻轻的甩掉她的手。

    她见我面色陡变,虽不明就里,仍笑嘻嘻的问:怎么了?见到姐姐不开心吗?

    一行清泪从我的眼中泻下,我不去看她,愠色道:当年,你为何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走了,也不和我们联系?

    云姐懵在原地,默然不语。

    我感觉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睛,正柔柔切切的望着自己。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诘问有些欠妥,想转身向云姐赔罪时,我的后背被一个温软的身子给抱住了。

    此时,云姐已届花信年华,绰约多姿,一对酥胸贴于我的背上,登时让我意乱情迷,仿佛周身的肌肤,快要被沸滚滚的热血烤干了一般。

    云姐将我扳了过来,无限悲凉的说:我本想和叔叔婶婶还有你道个别。但若见了,怕难忍别离之痛,怕哭哭啼啼的走不成,所以……

    我握紧云姐的手,不愿让她再去回想不堪的往事,笑着说:还好我们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否则我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姐噗嗤的笑了,说:那你现在恨我,还来得及。

    我看着云姐娇媚可人的样子,撅着嘴道:姐,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云姐攥着粉拳,在我的胸口擂了一下,笑说:好,小跟屁虫。

    村中的这条幽静小道,我走了很多次,但只有和云姐一起走时,我才觉得回家的路,宽阔且美好。

    时光冉冉,两个青涩童稚的小人儿,一晃眼,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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