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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长河惊涛 > 四一六 碧落黄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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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君和抬眼四顾,早已没有了沈雁飞的影子,更别提白衣圣使,他们就好像从未曾来过一样。

    远远地,程云鹤提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到齐爷脚跟前。

    “齐……齐爷……恕……恕罪……”那团东西伏地叩首,在灰白的地面上留下道道血痕。“沙非!”有人认了出来。刚刚捡回性命的沙非惊魂未定,鼠目顾盼,股栗欲堕,又见齐爷如此状况,涕泗混着满面血水流淌。

    程云鹤声色俱厉:“勾结白衣圣使,残害同门,忘恩负义,罪大恶极,交齐爷裁度!”众人一听得此言,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恨不能吃了他,幸而云鹤阻挡在前,才伤不到他。

    “罢了……”微颤的叹息平静了所有的仇恨。昔日叱咤风云的英姿已杳不可寻。一夜银丝陡增,随风摇曳。遭烟火侵袭的面容无力地平静着。原本就凸出的颧骨鼻梁此刻似乎要隆成山,双目却陷成两个无底深渊。他还活着,却如同死了。谁能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一生心血付之一炬,一生荣耀任人践踏!所有的期待都燃尽了,在这个长夜。沙非如何命运,已无关紧要。

    “罢了。”他又强调,“云鹤,你回来……就好……”

    云鹤不吭声。

    齐爷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沈的位子……你坐……”

    程云鹤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齐爷且放宽心。善后之事我定会处置妥当。”齐爷闻言,失望地摇头:“齐家负你……”挥手更欲留,终是止住。两三颗眼泪忍不住落下。云鹤已别过头去——满目疮痍,要说善后,谈何容易!

    沙非虽已如释重负,却磕头如捣蒜,连个谢字也含混说不出口。

    谢君和插话道:“你且善后。剑客们随你使唤,有事吩咐肖师傅便罢。等秦家后援一来,他们自会消失。我去追沈雁飞——有些账该是要清一清了!”

    肖师傅却突然上前:“谢大侠,只怕我的人立刻就要走。有些不太好的消息。”

    “如何不好?”

    “十几里外的山道绝壁下,发现马车残骸,上有齐家徽记,却因悬崖落差过大而不知死伤。附近村人说,曾有巨石滚落。”

    “你是说?”程云鹤吓了一跳。

    肖师傅道:“按时间推算,极有可能是齐大少的车队。”

    “恒儿?恒儿!”凄厉而绝望的悲鸣,肝肠寸断。齐爷听见了这个消息,而后,渐渐地失了知觉,沉沦在黑暗里。

    谢君和吩咐道:“你紧盯各方消息,白衣圣使我负责!”话音落,他已飞身向黑暗中去。肖师傅向云鹤拱手作揖,也召集人手,探听消息去了。说是一旦有消息必定会给齐家一个交代,但齐家诸人各自垂首,不如期待没有消息。

    云鹤留在原地,茫然四顾。四处皆是火燃,皆是哀嚎,皆是救不得的火,救不得的人。太多的伤痛需要安抚,太多的残墟需要清理,太多的死亡需要埋葬。目及之处,只有焦灰色的土,焦灰色的烟,焦灰色的人脸。就如不曾想过这个生养他多年的院落会有一日赶他离开,他更不曾想过敲响齐家丧钟的人也只剩了他一个。

    相伴的旧友死伤过半,活着的尽皆听着他的吩咐,他不过尽己所能,指挥分派着人手。后院唯一一间未曾过火的厢房是个连库房都算不上的杂物间。他令人清理后暂时安顿齐爷。苔痕恣肆,霉斑泼洒,隐隐的酸腐味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但总好过睁眼即见的焦黑触动他的心。齐爷用瞪眼的惊恐拒绝着火炉、火烛乃至任何带着火字的东西。油尽灯枯,云鹤望之心痛。

    谁能眼睁睁看着毕生心血一夜作焦炭?谁能忍受亲眼目睹他人叫嚣狂欢着把自己的尊严夷为平地?沈雁飞的惩罚让他刻骨铭心,欲哭无泪。一夜前还曾有的亲人、下属、产业与荣光,此刻只凋零成一颗干瘪枯瘦的心。须发一夜尽白,满面刀刻的皱纹与灰土色,如同被抽干了血,僵卧待死而已。毒液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躯干,侵染着他的灵魂,梦魇中的颤栗,不知是因为生命之火将熄的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云鹤吩咐侍者为他找来了干净暖和的寝被,又稍事梳洗,守护着他最后一点体面尊严。

    直到晨光再展,齐天乔携五六个齐家剑客披着朝霞飞奔入庭院:“父亲!不肖儿来迟了!父亲!他做梦也想不到家中竟是如此光景!”

    挤挤挨挨地踏进那荒疏的院落,那些剑客们立刻被指派去各处帮忙,只有他自己回到父亲的身前,却不曾想到父亲疲弱得只略微动了动手指,以示欣慰。没有泪水,齐家的男子经这一夜皆已被烈火烤干了泪水。

    幽暗的光线里,他跪在床榻下,沉声问云鹤:“是谁?”

    “沈雁飞。”云鹤道,“他对齐爷下了剧毒,医师束手无策。”

    “认敌为友,糊涂之极……”天乔深深地痛悔:“若非楚掌门提醒,我还分不清敌我,只顾一己之欢,实在有愧!”他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的由头,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楚涛?他怎么对北岸事那么清楚?”云鹤竟不安起来了。南岸的人,突然跨过长河来管他们的事,这是不合规矩的做法,楚涛接连插手,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有何不妥?如非楚掌门相助,齐家车队怕是都得断送在路上,齐府的损失只怕更大!”齐天乔仍然单纯着。

    虚弱的齐爷突然开了口。“天乔……瘦了……”

    伤感燃于心,齐天乔忍泪俯首,重重覆住父亲的手。“父亲放宽心,程大侠已延请名医,不日便可痊愈……”

    齐爷叹息:“何用?北岸医圣也已作古。只因恒儿一时妒恨,不愿他治好楚涛的双手,任其遭血鬼所害,今日不过得了报应罢!”

    天乔摇头道:“不,父亲洪福齐天,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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