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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长河惊涛 > 六十一 胭脂凝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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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再起,依然是从少时就熟谙于心的“长河吟”,生于长河边的他,似乎命该与此河紧紧相连。闭了眼,父亲的呼唤正隔了时空飘飘渺渺向他传递而来。一切就取决于他,他握着开启玄机的唯一钥匙。

    耳畔又传来刘前辈哀伤的语调。

    “没那么严重。”他摇头自语,“倒是过三五年,哪里还有逐羽剑派立身之地?只怕尽皆做了江韶云或是北岸人的傀儡……”他心知,这绝不是他该抽身而退的时刻。

    既已立足江湖之巅,这身躯壳便再不属他自己了。

    提笔,一边在纸上龙飞凤舞地谋划着什么,一边大声呼唤:“汪叔!”

    汪鸿从门外飞奔而入。

    “碧莲洲的地图可有准备?”

    “游侠们早已出发,不日便可归来。”

    “好,替我传一信给猫儿……”

    汪鸿双目瞪得好似铜铃,露出极度吃惊的神情。

    楚涛抬眼一扫,心中已明了了五六分:“怎么,有事瞒我?”

    “没……没啥……”老实人,连说谎都带脸红。全部的秘密都已在脸上。楚涛平静逼视的威严远胜过一场怒火的倾泻。他见瞒不过去,唯有直言:“少主昏睡的时候,已接猫儿来信,说是决心将紫玉物归原主,脱离白影纠缠。”

    笔杆在手中猛一打滑,一滩墨迹溅开在洁白的纸上,似一朵黑色郁金香。

    “何时?”他竭力压抑出平静。

    “昨日。”

    “如此大事,何以不报我?”

    “担心少主伤情未愈,忧心过甚——我已联络上了猫儿,令其不可轻动,但猫儿的怪脾气您也知道,没您的令,他……”汪鸿解释得有些语无伦次,想是没料到楚涛会如此紧张。

    楚涛抬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言,立于桌案前沉默了好半日,重又拿起笔,低语道:“明日午后,让大家集结在操练场……能调用的人手都用上——备张沙盘。一个时辰后备马,我得去一趟蒋府。”

    汪鸿这才明白过来,一场大战已然箭在弦上。可……他愣了愣神,备马?他甚至觉得这会儿备辆马车送楚涛出门都是极不可能的事,难道还要驾马?不单是要驾马,还打算明日午后大开杀戒么?望着他连握笔都有几分颤抖的手,居然有了抗令的冲动。

    “怎么?”楚涛也明白,浅浅一笑,“汪叔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刘前辈的医术?”

    汪鸿说不上来话,多年来,早已习惯了由着他的性子。何况楚涛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么办?应诺着,缓缓退到门边,真奢望就这几步之内楚涛就改了主意。但直到他预备掩上门,再回望一眼,楚涛依然保持伏案的姿势不变。

    “呃……尚有一事,冷姑娘在少主未醒之时,递上一笺……”

    楚涛的笔明显顿了顿,随即答:“知道了……”又埋头写起什么来。

    “冷姑娘似乎是知道了少主的伤情不轻——也不知她怎么打听到的,只说别无他意,问候少主,希望您保重身体。”一伸手,把粉色的信笺搁在门边的花架上,退了出去。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甚至能听到院子里的虫鸣。楚涛这才搁开笔,小心翼翼地抬眼,向那花架远远一望,默默摇头一笑,斜仰于椅背。

    不想问冷凤仪是怎么在他的严密封锁下发现端倪,反正她从不缺手段。

    也不想问这声突然的问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只是希望别再掺杂进太多江湖是非在这段早已不纯粹的情感中。

    哪怕只是个奢望。

    粉色的信笺,左下角拓印着凤栖梧的彩图一朵。娟秀的小字点点,绽开在平整的纸面。

    “凭谁忆,小楼月垂西。

    凤箫星雨楼共倚,

    乱花飞絮烟云低。

    烛冷泪迷离。”

    像是有一股寒气,冷森森渗入他的身躯,不自觉倒退一步,才强压下心口的钝痛。

    尽管明白冷凤仪突然急转掉头的缘故从来不会简单,却仍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他不是个不理智的人,也清楚自己手握大权更不容许稍有的不慎。但当这粉色的信笺飘抵自己的面前,要维持原有的冷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楚涛叹了口气,推开桌下暗格,把信笺收起,却有一股淡香闯进他的记忆。低首,是了,这香袋,是当年冷凤仪所手绣。红缎作底,浮着凤舞彩云的图景,绚烂得夺目。手指轻轻摩挲过那细致的针脚,似乎过往的温度正默默传抵指尖。

    然而他铿然推回暗格,对窗而思。

    窗外未散尽的春寒能让他的头脑清醒——为什么冷凤仪要选择这样的时机给他消息?她是否与木叶仍有联络?是打算握手言和,还是伺机寻找他的破绽?此时不能走错一步。

    却暗自发笑,嘲笑自己太过谨小慎微。闭目,眼前尽是旧时欢颜。但昔日不顾天高地厚的气度哪里去了呢?

    昔日,他敢搁开缠身的俗务,与冷凤仪并肩纵马于黑石崖。昔日,他敢在南北两岸争得你死我活的日子里挽着冷凤仪的手教她弹琴。昔日,他敢在北岸众侠锋利似刀的目光下领着冷凤仪潇潇洒洒逛元夕灯会。昔日,齐恒被他气得派杀手行刺,冷英华被他搅得几乎要回不了北岸,他还是可以从从容容信步芳庭,唤一声“凤仪妹妹”。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是她决定离开的时候?或实际上是冷英华生意上惨败,齐爷颜面尽失的时候?还是当她回到北岸,听闻自己娶妻的消息之时?

    孰是孰非已无从争论了,他也从来没想过。如果真的有错,只怪他们错生于南北两岸的两个武林世家。他一天天等着冷凤仪回来,从不曾忘记,却不曾期望她带着齐家特使的身份回来,处处设着陷阱,百般刁难——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还能回到最初……

    磨墨,提笔,暗藏心中已久的话正发酵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酝酿着胸中如翻江倒海的疼痛。不觉,双手仿若寒冰一般僵冷麻木,颤抖不止。搁笔,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摇头。暗暗蓄了口气,定了定神,望着灰白的纸面,怕是自己的脸色也一样灰白——微笑,再度提笔,黑色的墨在纸上一泻千里,诗意仿若倾倒而出。

    “皓月凝雪,长剑霜冷,峭立中庭待雁归。

    花影残梦,旧池空徊,琴丝垂泪因恨谁。

    料重峦,寄鱼书天远,更走马踌躇。

    拼一躯,倚青锋三尺,共水云深处。”

    待干,取信管一支,缓步往后院。鸽子盘旋在他的脚边,咕咕咕咕叫唤不止。一抬手,鸽子如懂得心意一般轻轻停驻在他的手背。

    绑上信管,向长空一纵,鸽影便腾空而起,直上云天。

    望着鸽影离去,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莞尔一笑:也罢。

    偶尔头脑发热一下又有何不可?即便不可能成为盟友,即便冷凤仪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依然想着怎么让他难堪,他也认了。就像当年那一声“出去”——领受,又有何难?毕竟他楚涛说的是自己想说的话,爱的是自己想爱的人。南北两岸若还有想看笑话的江湖人,便让他们笑去。他楚涛敢指天盟誓,他没说过一句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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