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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长河惊涛 > 五十八 瓦肆奇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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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脚步里夹杂着焦躁。楚涛的身影现于院门口的回廊。

    “小心!”谢君和一声长喝,却见一柄柳叶飞刀闪电似的向楚涛奔去。楚涛衣袂飘飞,行云似的一卷,飞刀正入他掌中。再要抬步,却已见木叶飞身而起,张臂如翔翼,拔地上了檐,向院外高挑的重檐而去。

    楚涛轻一抬袖,柳叶镖擦着木叶的衣摆而过,在白色的中衣划出犀利一道裂痕。

    木叶迟疑的瞬间,楚涛的龙冥剑已紧紧逼了上去,“追风逐羽”,这轻捷无人可比,甚至连木叶都很是一惊,不得不回身相抗。一时间剑光四射,如同电光火石般炸开。

    翻飞,纠缠,挣脱,冲撞,似两只翱翔于天空的雁。转瞬间,楚涛手中的剑似抹出了一朵剑云,带着把一切都裹挟的霸气。腾腾的尘灰皆被剑光搅成云彩的模样,“飞天蚀日”。木叶飞步向后躲去,却也躲不过那凌厉的剑光。肩头的白衣一裂,血光迸现。

    龙冥剑的锋刃也沾上了鲜艳的血。

    木叶在高挑的飞檐踉跄几步,才终于停稳。嘴角不知何时也被锋刃划出一道血线,那张绝美的脸好似染血的白玫瑰。血光傲然地张扬着,伴着凄厉的笑。仿佛已是认输。

    楚涛正欲给出最后一剑,一决胜负,谁料木叶忽的一扬剑,似一股狂风拔地而起,震得屋顶的瓦片瓦当成片咯咯作响,逼得楚涛接连退出了十几步外还找不着立足之处,不得已纵身下了院墙。谢君和心下一紧,这不正是江韶云在烽火岭中伤到楚涛的那一招?

    “抓住他!”院外此起彼伏地叫嚣起捕捉木叶的口号,然而木叶呢?

    黑夜的背景下,他就仿佛轻飘的一羽鸿毛,随风而过,不知所踪了。只有满院的紫依兰蕊香证实着他来过,这不是一个梦幻。

    楚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天神,才忽的想起什么,回头看谢君和已经立在他身后了。

    “晚来一步,等我想起戏楼这个能遮盖脂粉味的地方,还是迟了。也太不可思议了些,世上还能有这样的杀手,隐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何不报我?”虽说知道多半谢君和本想乐颠颠提着木叶来报他胜利的果实,也不免对他的贸然行险不满。

    谢君和迟疑片刻,哼哼地笑了声,顶撞道:“我活该,行了吧?”

    “怎么了?”楚涛忽然看不懂他的无名火从何而起,朝他肩头狠狠拍了两掌嘲笑道:“一不小心遭了木叶暗算失了面子不高兴了?”

    “向来如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抛下一句狠话就吹着口哨踏出了院子,嚣张无比的样子分明故意要挑起楚涛的不快。

    “喂!别太过分了啊!”楚涛愈发不解地苦笑,来救场子的,反而狠不过被救的,这真是没天理。倒也习惯了,总不能指望着和痞子谈天理。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被汪鸿扔到楚涛脚下,哭喊求饶:“楚掌门,不关我事啊楚掌门!”

    “怎么?”

    “咱这戏班日日走街串巷地只管唱戏,雇的人许多也是临时召集。前几日在码头见这小伙儿模样俊俏,会几句唱词,人也不言不语的老实巴交,也就……根本没想多啊!哪里想到他会是杀手!”

    见那戏班班主惊得发抖,楚涛笑着躬身扶起,宽解几句,令他不必挂怀。

    旋身让汪鸿问清楚木叶来历,又转身向君和道:“别拉长着丑脸了,明日,你也去码头问问。”

    但是谢君和的心里盘踞着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一旦浮上心头,便无可消弭。他真想冲着楚涛吼:“没错,老子十年来从没高兴过!”毒蛇一般的紫依兰蕊香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让他不住地战栗:素素,昔日酒巷深处的琵琶女,而今安在?

    “君和哥哥,救我!君和哥哥!”遥远而凄切的呼唤隔着时空传来。闭了眼,唯可见酒巷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素面佳人,怯怯地低头,在忧伤里和美地笑。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回头,熟悉的目光在坚定中带着几许柔和,正落在他的心坎,怨气一眨眼软化了一半。楚涛赶上了他的步伐,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随着他,与他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院外月色正凉,幽幽地把当年酒巷里的一幕幕映现心底,夹着春寒,夹着深深的悔。

    他几欲开口,又终于忍住。

    楚涛朝他淡淡摇了摇头,悠扬地笑了笑。似乎在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

    两个长影在月下比肩而行,在众目睽睽下把一干剑客们甩在身后。就这么静静地走下去又有什么不好?这十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肩膀上的力气突然加重。身后的脚步也竟迟缓下来。疑惑之中回头,惊见楚涛脸色竟然已是青灰一片,嘴唇都凝成了灰白,血色全无。唯有双眼还亮着光——譬如黑夜里的星辰。回身搀扶,却触及冰冷到几乎不带人气的手。

    “你……”谢君和大惊失色。

    “别作声……扶我一段……”他稳了稳步子,强作无事地继续前行。

    然而,每跨出一步,谢君和都能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沉重一分。紧紧皱了皱眉,他简直不忍心看。“别撑了……这……”

    “旧伤,没事……”他极力稳住自己低沉的语调,压制着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不是没事,而是大事。心仿佛跌入了谷底。拽着他的胳膊,就势触及他的脉搏,竟杂乱到虚无,夹杂着一阵阵因疼痛而起的颤抖。怎么会这样?自己的心猛然跟着乱成一团,只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慌:“烽火岭?还是木叶?”

    楚涛只淡淡扬了扬眉角:“镖局离这儿不远……扶我一段也小气?”

    “你别没轻没重的了!”忍着愤怒不敢吼出声,没轻重是他谢君和独占的,怎么能被向来行事周全的楚涛抢走?他疯了么,伤得随时都要倒下,还强装无事?

    不声张的唯一原因就是木叶:也许他还在这附近,楚涛决不能让他或者江韶云有可乘之机。撑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小心翼翼地跨出步子,平时要不了一时半刻的路,走得谢君和满头大汗。

    楚涛沉声关照道:“最后一剑……看清了吗?化骨柔……梨花剑派最登峰造极的一招,无人能破……下次记得躲开……他的功力还不及江韶云一半,幸好……”比平日低沉许多的嗓音,带着强压下的平静。每说一句话,都如一场征战。那素来能够揉碎黑夜的声音几乎也要撕裂谢君和的心。

    “别说了,我知道。”他明白楚涛从来不给他多余的提醒。

    有熟悉的人迎面而来客气地向他打着招呼,楚涛的笑就始终不改地坚持在脸上,颔首,一如寻常地问候。谢君和无法从容,只把头深深埋进阴霾中——似乎人们也习惯了他脸上的黑云,半点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夜色的深沉,居然真没有人发现楚涛受伤的事。

    然而,当跨进镖局的大门,至无人处,刹那间如玉山倾倒,谢君和用尽全部的力气也无法承托住他下坠的身体。随着剧烈的抽搐,如泉涌一般的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刹那间已是一地的黑紫。

    谢君和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喂!你别吓我!”

    任凭如何摇撼,刚才还若无其事与人说笑的楚涛,此刻竟已紧闭着双目,面如死灰,再无应答之力。冰冷的湿寒之气在他的双手凝结成死一般的冻雾,吸噬着他体内仅存的热度。要不了片刻,只怕再无生机。

    一羽白鸽冲天而去,一片洁白的羽毛在风里飘飘摇摇了一阵,静默地打着旋,落在血色中,浸润出凄艳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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