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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家之情岂能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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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我不认同。”皇后分解,“叛臣之出在于君失王政,且看司马炎、刘裕、萧道成、李渊——他们哪个又是前朝苗裔?曹魏善待献帝,四十年后司马氏效仿前人厚封曹家,难道不是善有善报的意思?退一步讲,王莽打压刘家,新政失败后哪里妨碍刘秀重建炎汉?”

    皇帝意动:“我再想想——想想——”

    恰在这时,永榕领着金旭来给父母请安,皇帝心中一动,招着两个儿子坐下,问他们该不该治明家的罪。

    永榕年长,顾虑着没说话,金旭问道:“是明大将军做错事儿了吗?”

    “呃!”皇帝想了一想说道,“明濠没错,但他们家是明朝的皇族,如果留下来,可能会危及我们金家的江山。”

    “父皇,您这叫莫须有!”金旭板着脸教育皇帝老子,“莫须有何以服天下?江山好不好,都是做皇帝的责任,不负责任的皇帝才会诿过他人。”

    皇帝的表情垮一点儿、再垮一点儿,良久才抱起小儿子问道:“这都谁教你的呀——”

    金旭回答:“姐姐跟三哥说时我听到的。”

    永榕赶紧补充:“是上回琴姐姐和三哥讨论明史,说起崇祯帝感慨‘君非亡国之君、臣为亡国之臣’,三哥认为崇祯失政不失德,琴姐姐反驳‘亡国之臣尽为亡国之君启用’,又说明末民乱迭起难以平复,概因崇祯自毁长城屡杀大将,若非他能力不足,岂会连驾驭大臣的自信都没有?既无人君之资而当人君之位,哪有不亡国的道理?”

    皇后问丈夫:“你是不是连驾驭前朝皇裔的自信都没有才想斩草除根。”

    “瞎说!”皇帝感觉自己被儿子鄙视了,“崇祯那种亡国之君能跟朕比么?”

    “是!”皇后故意扬声,“不能!肯定不能!”

    阅遍史书,确实鲜有前朝后裔颠覆本朝的旧例,皇帝遂命宫监:“叫太子过来。”

    次日清早,皇帝降旨宽赦明濠家人,赐金百两以示抚慰。

    琴思月(龙汐)见好就收,脱簪环跪于乾清门请罪,

    皇帝没出面,中宮懿旨,朝云公主罚俸半年,为太宗皇帝抄经十遍以为惩戒。

    顾家眼皮子浅,只道瑚大奶奶厉害,敢拦着禁军不进门,这份气魄和胆量,大庆朝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

    琴思月(龙汐)心里生忧,面上还要显势力,知道禁军兵围公主府之日顾府上下的举动后直接传出话来:“既怕受我们的累,就别想着沾我们的光。原本因着老太太在未曾分家,二房的用度都是比着大房拨付,现在看来竟是我们自作多情!时下风俗,袭爵嫡长子与嫡次子照七三分产,今后官中出息,还像先前那般按人头来定,大房拿一两的二房拿三钱!”

    神龙将军府不曾分家,除顾老太君外,不算清姐肚子里那个,大房自顾尹夫妻至顾茂共有十一个主子,二房人丁略少,自顾正夫妻往下也有七口。以往的收益按人头分摊,虽说是人口越多越占便宜,差距终究有限,如今可好,以玫珺和玫珺为例,以往姐妹俩都是二两月钱,往后玫珺便只有堂姐的三成,二房人口多过大房还罢了,偏是这般情景,等于待遇降了三分之二。

    现今琴思月(龙汐)亲掌中馈整顿神龙将军府,上下奴才没有不心惊的,从管家到丫鬟都绕着二房的人走。

    被黄氏哭诉一番的顾老太君只好在儿媳跟前说情,不外是“你弟妹短视,做兄嫂的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云云。

    不管心里怎么想,张夫人在面上还是得维持大家主母的风范,也劝儿媳别跟二房计较。

    琴思月(龙汐)的话很露骨:“太太,爵位是老爷承袭,他们二房住在神龙将军府已是沾足了光,早先怎么不提分家的话?这还没怎样呢就想脱身出去,以后真有别的事儿咱们能指望他们不会落井下石?”

    张夫人微微颔首:“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终究有老太太在——”

    琴思月(龙汐)站起身,仰头瞧着窗外:“太太,说句实在话,经了明家的事儿我也看明白了,现在终究不是太宗皇帝在世的光景,那会子我有多任性?忠恂郡王是皇子之尊,差点儿被我砍了的,事后何曾有人参奏我的罪名?此番虽是意气用事,我的过失原没那次大,先后上表弹劾的御史不下十几人,皇上虽顾念旧情不曾加罪,我这个异姓公主总归是过了气的人。”

    “公主——”张夫人倒是头回看到儿媳这副萧瑟低落的模样,“宫里太后和两殿主子都是疼你的——”

    “因为疼我,这次才能大事化了!”琴思月(龙汐)苦笑道,“太太,我要连顾家都压不住,今后如何是无从预料的。”

    “我明白。”张夫人了悟,“你是想让他们早生畏惧之心,免伏后日之祸。”

    琴思月(龙汐)抚了下墙上的太宗遗像:“太太,反思起来我还是恃宠而骄了一些,太宗皇帝明白我的苦衷屡加恩泽,我这个外孙女多多少少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皇上舅舅也好,为着媳妇往日的维护之德,从来是乐意迁就的,他们是长辈,有些事不会计较,再到今日的东宫呢?我这个做表姐的朝云公主是与他平秩的,长白哥儿手握军权,倘不尽早抽身,纵然一心为国,顾家终将难免灭族之祸!”

    “你能居安思危,何惧不得避祸延生?”张夫人宽慰道,“你且安心,我和老爷都相信你的眼光。”

    思虑再三,琴思月(龙汐)于龙抬头日上《辞爵表》:“臣生异姓,纵近龙裔,终属不肖!太宗间蒙盛宠养于内廷,恩锡之厚倍胜皇女,累沐天恩,功赏过宽,即至圣人践祚,竟以微劳僭列国主之尊,稚子幼女,悉受荫封。性早狂傲,未以国法怀念,恃祖孙舅甥之亲,行悖逆乱纲之举,兰台以大义劾,舅亲徇私爱护,陷污圣人清名,实百身难赎之罪焉!宗王外孙,敢与东宫并尊?坏圣人法度也!今臣悔悟,顿首认罪,伏请圣天子仁慈,缴朝云公主册宝、正君臣法纪;收太宗皇帝赐邑,安宗室不平之心。又有次男顾茂,啼哭在褓,早享人臣尊俸;长女无功,亦有郡主高禄;一并请辞,无以赘叙。臣妇顾琴思月(龙汐)诚心叩求!”

    听太子读完奏章,皇帝默然不语,良久方道:“议一议吧。”

    康王与琴吉舅兄率先出班,恳请皇帝准奏。

    左都御史董春奏道:“朝云公主以异姓之身享东宫尊奉,纵览旧史,未有如此浩荡恩典,陛下果亲睦族,厚赐金银可也。”

    不少宗亲贵戚、御史言官都表赞同。

    说到底,在男权社会又有几个人能真心匍匐在女人的脚下。

    皇后叔父直隶巡抚石旻反对:“董大人之言差矣,昔日太宗陛下遇险,朝云公主以身当,此事只在旬年之前,诸公多有亲历亲闻者,功高莫过救驾,以此功绩受封公主,何以言非?北蛮犯阙,社稷垂危,公主以女流身运筹谋划,杀敌酋解京围,令宗庙免受辱,百姓无不感服,公主所享,非陛下偏亲,概其本分应得!”

    皇帝又问永林:“太子以为如何?”

    永林躬身回奏:“父皇,皇祖在时论朝云公主有言‘解金家危难者必此女也’,倘公主私心为己,今日大青,更不知何等景况!且护国公顾长白(魔坤),领孤军战漠外,辛勤王事未有怠慢,纵无恩赏倒罢,奈何罚之?”

    永阳永栋对视一眼,俱各附议:“太子所言极是!”

    皇帝斟酌片刻方道:“此事压后再议。”

    二月中旬,西北报捷,指挥同知明濠率西征主力出嘉峪关奔袭千里,大败天准部于哈密地方,斩首万余骑,几乎全歼相机而动的天准军前锋,回师救援之际,复败三音诺琴部于张掖,北上五百里勒马而还。

    皇帝揽报大悦,拍着龙案朗笑出声:“长白是浑身皆胆的奇才,不愧为朕的神龙上将军!”

    顾长白(魔坤)率六师出征,首战告赢后以反客为主之计步步为营,三音诺琴部惧其威名,一面坚壁清野一面求助天准,只望待其粮尽合援军之力反击。天准汗原已料到顾长白(魔坤)必遣偏师袭扰乃部,是以点派上将率五千精锐作为开路前锋,不料迎来的并非散军,待其觉察不妥时早被明濠率领的青军包了饺子,五千前锋十存一二,天准汗气急败坏,亲率主力会战,天准军虽勇,远没到以一敌二的水平,接连三战无法取胜,枉自折损兵将无数,这才后悔中了青军计策,连夜拔寨撤出了哈密地方。

    驻军张掖的顾长白(魔坤)虚设空城计,甚至叫三音诺琴部截获了前往京师催发粮草的信使,最初十余天并未寻衅,半月后却日日派留守的五千人马军前叫阵,初时三音诺琴部主帅在小胜后也曾传令追击,留意到山后隐匿的旗帜、“伏兵”慌忙鸣金,又不见顾长白(魔坤)露面,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过二十余日,约莫青军粮尽,这才试探出击,终于摸透顾长白(魔坤)底细,虽未明晰主力去向,到底为能活捉“神龙上将”振奋,眼见瓮中捉鳖有望,哪料明濠引军疾还,率领士气旺盛的大军内外合击,把三音诺琴部杀的大败,出击五百里方奏凯班师。

    永林率文武恭贺大捷。

    皇帝当场降旨:“上将还朝之日,太子亲率文武代朕郊迎。”

    永林笑着答应:“是。”

    哼着小曲回了东宫,永林陡然发现气氛不对,扶着怀孕的妻子坐下问道:“琮儿呢?”

    太子妃叹口气:“在里屋赌气呢。”

    “嗯?”永林诧异,“怎么了?”

    “为茂儿的事儿。”太子妃忍不住问,“你们在前头怎么议的?要说姐姐有异志,满大庆朝谁又能是忠心的?”

    “长白打了胜仗,明濠又有大功,削秩的事儿肯定不能再提了。”永林又说儿子,“你还是没讲琮儿赌什么气,和茂儿吵架了?”

    “吵架就好了。”太子妃摇摇头,“以前茂儿来东宫,俩小家伙处的像亲兄弟一般,偶有打闹也是常事,可最近茂儿怕是受了前朝的影响,见着琮儿竟是先行大礼,琮儿说什么他应什么,偶尔没忍住逆了琮儿的话就立时跪地告罪,小孩子心思纯净,琮儿自然觉得出茂儿是跟他生疏了,哪里还能高兴?”

    “这是怎么说的!”永林动气,“是不是琮儿跟前的奴才给茂哥儿脸色看了?”

    太子妃解释:“刚问琮儿跟前的奴才才知道,打从出了削秩的议论,宫里奴才待茂哥儿就不似从前尊重,昨日他听说琮儿因为写的大字好得了父皇赏赐,也兴冲冲临了一张跑乾清宫去了,父皇正在跟大臣议政,守门太监拦着不教他进,还当着茂哥儿的面训斥跟他伺候的下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茂儿才多大,哪里知道这等人情冷暖?回来就不高兴,今天早上起来后直变了样子,我也疏忽了,原当他想家,近午才知道有这等事,实在辜负了姐姐的信托,正想派人去跟姐姐告罪,你就来了。”

    永林大怒:“作死的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琴思月(龙汐)抱着顾茂柔声抚慰儿子:“永宗是皇上的嫡长孙,他是君、你是臣,在下人眼中自然不同。”

    顾茂抽噎道:“可——可皇舅姥爷以前说我和他的孙子是一样的——”

    琴思月(龙汐)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叹息:“天家之情岂能尽信?”

    哄好了顾茂,琴思月(龙汐)吩咐春兰:“告诉长史,过几天再替我上表辞秩。”

    当天下午,皇后去了一趟乾清宫,过不许久慎刑司便杖毙了两个守门太监,皇帝遣了夏守忠送了许多新进的玩意儿给顾茂,说是鼓励他用功习字的奖励,又叫琴思月(龙汐)常送他进宫,还有好东西赏他。

    夏守忠历事两朝,哪里看不出琴思月(龙汐)眼底的不以为然?他可不是宫内眼皮浅的寻常奴才,躬身向琴思月(龙汐)赔笑:“还要向殿下道喜,国公爷征西大捷,主子已在预备论功行赏的事儿。”

    琴思月(龙汐)淡淡地笑了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上阵拒敌为分内事耳。”

    领赏告辞之际,夏守忠隐约听到琴思月(龙汐)嘱咐丫环的话:“以后不要让茂儿随性进宫了。”

    神龙将军府的二层主子们暂且逃过一劫,琴思月(龙汐)领着顾茂出京斋戒去了。

    过了七八日,皇帝驳了琴思月(龙汐)辞秩的折子,持有异议的朝臣挽了袖子强谏,乾清宫正热闹着,东宫太监急匆匆绕进大殿,跟夏守忠耳语了几句。

    夏守忠不敢拖延,两步迈到皇帝跟前低声传报:“主子,东宫传讯,皇孙出花了。”

    太子离得近,也听到了独子病险的消息,慌乱地看向皇父。

    皇帝忙道:“散朝!去东宫!”

    永宗是东宫的独苗,原该于去年秋天同顾茂一齐种痘,只因彼时染了风寒拖延下来,不想造化弄人,今日晨起竟是高热不退,御医诊断后才发现是出痘了。

    作为太子嫡长子,永宗的份量毋庸置疑,皇帝把调查染病起因的事儿交代给没出过痘的皇后,自己跟太子封闭东宫照顾孙子。

    御医们诊了脉,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这可有点儿严重啊!

    永林还红着眼睛逼问:“琮儿怎么样了?”

    打头的御医硬着头皮回话:“皇孙症险,稍有不慎,怕是——”

    永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皇帝扶住儿子恐吓御医:“都给朕用心,琮儿如有好歹,你们都别活了!”

    “臣等敢不尽力!”御医们悔死了,早知如此出门前就该把遗书写好。

    交头接耳商量一回方子,刚把头绪理出来,听说消息的宁寿宫老太太又来裹乱,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说的话都跟皇帝一样:“琮哥儿大好,你们要官给官、要钱给钱,他不好了,你们全家都别舒服!”

    永林强忍哀恸,劝着祖母到外面用茶,皇帝也说:“这里有儿子看着,皇后没出过花儿,太子妃有身孕,还得您老坐镇大局呢。”

    太后点头应着,不妨听到曾孙呓语,猛的记起琴思月(龙汐)母子来:“思月呢?茂哥儿呢?他们是中过痘的,快找了来。”

    皇帝无奈:“这种事儿他们帮不上忙。”

    “怎么帮不上!”太后急了,“琮儿是茂哥儿招来的,又是思月亲手接生,有他们在琮儿才能无恙,你们没听到琮儿昏睡着都叫茂哥儿吗?”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永宗与琴思月(龙汐)母子的缘分是无人能够否认的,联系近来东宫对顾茂的“怠慢”,皇帝父子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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