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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念稚 > 3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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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秋水见过乔稚各式各样的笑。兴高采烈的, 温婉柔和的, 骄傲自矜的, 和偶尔含着淡淡愁绪的。但这是第一次, 看见对方笑,她心跳成这个样子。

    胸腔像是烧起来了,疼痛和惊慌让她无法思考。

    她好像是头一次确定, 自己原来是如此的迷恋着眼前这个人……这简直莫名其妙,毫无逻辑。

    乔稚犹在喃喃自语:“可是我又有点想吃酸的……要不咱们包个酸菜肉的吧?”

    秋水迷惑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老师曾告诉他们,人类身上有着群居动物的习性, 因此才会想要找寻同类, 谋求伙伴,结伴前行。她曾经以为乔稚是她的同类,无比期待的想要看到掩藏在那副完美躯壳下的自私、嫉妒以及怨恨。

    被父母抛弃, 寄人篱下,又有弟弟郭青山的“幸福美满”作对比,她原以为, 乔稚会对生活心生怨恨,对现实咒骂不已。

    她期待着看到对方嫉妒、不满、乃至于恶毒的一面,结果却大失所望。

    她想到一些过去。在那些灰暗的,不见天日的绝望日子里, 她曾经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苦的、带刺的;度过的每一秒时间都是痛的。她不是不害怕, 她也曾奢望有人能来救她, 只是, 那些被她寄予了希望的“救世主们”,最终一个也没有看到她。

    世间苦难如下雪落雨,生活泥沙俱下,即便慈悲如佛祖,也不能一一拯救。

    于是她收起了胆怯,像个见不得光的耗子,每日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的周旋在阿娘和村民们面前,讨得一口生存。她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怨恨和绝望将她迅速的拔高催熟,学会看人脸色就是生活教给她的第一课。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有龟缩于人群这一个选择的时候,乔稚却告诉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乔稚似乎的确对生活失望,然而却并没有像她预计的那样对生活进行报复,或是选择妥协,她选了一条她从没有想过的路——做一匹孤狼。

    秋水毫不怀疑她曾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也要坚强的奔赴自己的人生尽头。

    那尽头处有什么呢?

    秋水喜欢她的自信,喜欢她的洒脱,在这个“喜欢”的过程中,她挖空心思,费尽力气,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一点点的将自己身上的“肮脏”摘了下来。

    她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因为她不想当耗子了。

    如果可以,她想成为天空,草原,朔寒北风,以及夜深时,温柔笼罩孤狼的清晖。

    ***

    天色渐晚,屋外的风雪愈是猛烈,愈是衬得小屋内温暖惬意。炭火声和着电视机里的打斗声噼哩叭啦好不热闹。乔稚和秋水坐床边看的津津有味,又看到那电影里的主人公仓皇奔逃,夜宿在荒山野寺之中,因腹中饥饿难耐,从包袱里掏了两个大地瓜出来生火烤了起来。

    电视机是黑白的,是罗海两年前买的,乔稚一直嚷嚷着让他换个大点的彩电,他嘴上答应着,转头就忙忘了。

    那年头电视机是稀罕东西,虽然黑白电视没有颜色,那地瓜香也并没有透过显像管穿出屏幕,但乔稚还是看的口中生津,腹中馋虫叫嚣不已。

    “咱们厨房里好像还剩了点花生,没有地瓜烤,焐点花生吃也不错嘛!”乔稚兴冲冲的下了床,开门裹紧衣服往旁边屋走,刚走没两步,脚步突然一顿。

    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看向葡萄藤下。

    “阿稚。”

    男人的声音被夜色裹住,愈加低沉沙哑,模糊不清。

    乔稚抓着衣服的手蓦地收紧。

    是他吗?

    她手心生汗,心跳快的不可思议,短短几步路走的又艰难又惊慌。

    “哥!”她声音哽咽,表情像是惊喜过度。

    罗海张开了双手。

    乔稚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进了他怀里。

    罗海终于实实在在的抱到了她,满足而遗憾的叹了口长气。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乔稚用力的抱紧他,竭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头。

    “对不起,哥回来晚了。”罗海摸摸她的头,嘴角轻轻一勾。

    “不晚。”她抽了抽鼻子,笑了,“不晚,我一直等着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罗海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表情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吓到了吗?”

    乔稚先是摇头,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怕你回不来了。”

    流连在少女脸颊边的手指微微一僵。

    罗海突然定定的看着她。

    乔稚被他看得莫名:“怎么了?”又勾唇一笑,“进屋说吧,你站外面多久了?衣服都湿了,快进屋烤烤。”

    她没拽动罗海。

    “哥?”

    罗海往前走了半步,屋内灯光从窗沿缝漏出来,朦胧的打在他脸上,乔稚终于看出他表情的不对劲,心里一下就慌了。

    “怎么了?是不是事情还没处理好?你——”

    “阿稚。”罗海开口打断她。

    “嗯?”乔稚看着他。

    罗海感觉到自心脏处传来的抽疼感,他突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抛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有点吓到了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话已出口,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他索性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乔稚很想把这个问题当成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询问,可惜男人死死压抑在眼眸深处的浓烈情感却看的她心头一凛。

    她迟迟不开口,罗海便明白了。

    大雪终于落进他心里。

    “你把我当哥哥?”

    这看似是一个疑问句,但罗海在开口之前,已经给了自己肯定的回答。

    可他仍旧不甘心。

    乔稚有些糊涂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但即使不明白,男人眼里过分明显的失落还是让她看的心疼,这心疼让她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哥。”她重新靠近他,双手坚定的握住他的。“我爱你。”

    罗海猛地抬头。

    旁边扒着门缝听墙角的人亦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乔稚动情的看着他:“哥,以前的我太蠢了,我享受你对我的好,但是我并没有实实在在的看到你,我没有珍惜你。”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笑了声,“不过以后不会了,你这次……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怕你受伤,最怕你回不来了……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很在乎你,你是我的家人,我很爱你。我想过,我这段时间晚上睡觉之前老跟菩萨作保证,我跟菩萨说,只要你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哥……”

    罗海忽然笑了。

    他抬手替她把鬓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乔稚从没有对异性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在雪地里,脸冻得发白了,耳垂也微微有些泛红。

    罗海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哥知道了。”

    乔稚忽然有些想哭,和刚才激动的眼泪不同,她心里酸酸胀胀的,像是有什么很复杂的东西堆积在她心里,她不明白,但这东西让她感觉十分难过。

    “阿稚。”罗海疼惜的看着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到今年七年了。”乔稚看着他。

    罗海轻轻笑了,末了,突然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

    “我罗海,无父无母,孤儿一个,走到今天,吃得饱穿得暖,还白捡了个漂亮妹子和一帮子兄弟,我没什么不甘心的。”他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眉头皱成了一团。

    “哥……”

    “人要想做成大事,不管好事坏事都必须得心狠。”一顿,“做坏事是对别人心狠,做好事……就得对自己狠。”

    乔稚喉头发干,攥着他的双手不自觉更紧了,心里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罗海看着她,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我欠了别人一条命,那个人现在有难,我得把这条命还给他了。”

    像是被万千风雪堵住了耳朵,乔稚表情懵了一瞬,而后看着他极其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

    罗海将被她攥的发红的手抽出来,握住了她的双肩。

    “我要去给张鹏顶罪。”他猝不及防的开口道。

    “……”

    “……你说什么?!”

    雪下的急,院子里已经铺满了一片白,而院中那两道僵立的人影却比这雪更冷,比这夜更静。

    “你疯了吗!”

    罗海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他眼前突然闪回了一幅画面——才数日不见头发便已接近半白的男人沉默而悲愤的跪在他面前,孱弱的男孩睁着无辜的双眼双手乱摸着叫爸爸,以及女人压抑痛苦的哭声……

    这幅画面简直让他烦透了,可……

    “你知道那八百万在哪儿吗?”罗海突然问她。

    乔稚“冷漠”的和他对峙着,不想开口。

    罗海轻轻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郁闷:“那个傻缺,把钱全换成了美金给了他老婆。他老婆呢,也是个傻缺,居然把钱藏在旅馆的柜子和床底下,啧啧,你是没亲眼看,那场面叫一个壮观!”

    “罗海!”乔稚终于忍无可忍的喊了一声,眼眶通红的怒瞪着他。

    “他儿子生病了,白血病。”罗海说,声音像是被大雪冻住了,冷冰冰的。

    “他没钱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就快带着全家人一起跳楼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么个坑我的法子。他说他能等,但是他儿子等不了了。北京的一个专家跟他说,美国那边的什么细胞库样本多,技术上也更成熟,他说他对不起我,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我十二岁那年,在老家,被……一个男的喝醉了,拿菜刀要砍我,是张鹏替我受的,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跟我说,我们俩都没爹没妈,但是现在他给别人当爹,他想好好当个爹。”

    “所以呢?”乔稚艰难的克制着哽咽,眼神愤怒而无奈。

    罗海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或许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我帮他们追回了那八百万,钱都还了,应该也不会给我定特别严重的罪,肯定不至于丢命,我逗你玩呢。”

    乔稚抽抽到一半被最后这“峰回路转”的一句给弄懵了,然后就搞笑的打了个嗝。

    罗海憋着笑看她。

    这个时候,她才顾不上那么多,赶忙追问:“真的吗?”

    他又一耸肩:“不然呢?我帮他顶罪,想办法送他跟他老婆孩子出国,完了还把钱也给他,自己去挨枪子,我傻吗?”

    说这话的时候,罗海可能是真忘了自己临走前送出去的那十五万私房钱,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痛心而故意逼自己忽略了——毕竟那原本是他计划用来娶某人过门而特意攒的聘礼钱。

    然而,乔稚只开心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在哄她,这件事不可能真像他说的这么轻松,G市的那些公安过来的时候是怎么个阵仗那是她亲眼看到的,即便钱都拿回来了,可顶罪这事,怎么也会让他吃好几年的牢饭……

    “不去不行吗?”乔稚眼泪忍不住的往外冒。

    罗海轻轻的用指腹揩去她眼角蓄积的泪水,摇了摇头:“不行。”

    “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乔稚不甘心的又问。

    罗海舌头在上牙膛划拉了半圈,轻声道:“做了菩萨,再想回去当鬼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沉默着,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阿稚,他儿子才四岁。”

    从他把十五万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起,罗海就明白,这罪,他是非顶不可了。

    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真菩萨,他不会真把命赔上,张鹏吞了的钱他必须拿回来,但他的确是欠了他一条命,那该还的,他也会还。

    几年牢饭而已,他还吃得下。

    “茶壶知道这件事吗?”她焦急的恍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罗海说,“我刚从他那儿回来。”

    “……”

    “你是怎么回事?他跟我说你跟家里人决裂了?”罗海问。

    乔稚哪还有心情跟他拉家常,烦躁的反驳道:“他知道?他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他在想什么?”

    罗海沉默着不搭腔。

    乔稚情绪突然崩溃,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大吼着:“你们都在想什么??这种时候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吗?!你难道真的想去坐牢??万一你被判个几十年怎么办?我怎么办??”

    一片雪花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在罗海的眼皮上,他眼睫微微抖动,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对吗?”乔稚伤心欲绝的看着他。

    罗海鼓了鼓胸膛,大雪似乎将那处冻得愈发坚硬,也愈发易碎了。

    “是。我是来通知你,我要连夜赶回G市……去自首。”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回去了,张鹏才有机会跑。”

    他说完这句,抬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哥在外面的都留给你了,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他竟是不打算再多逗留,转身就要走。

    乔稚惶急的一把拽住他:“我跟你一起。”

    “不行。”罗海坚决的拒绝了她,又放松语气,玩笑似的说,“哥穿囚服的样子肯定不好看,别看了。你要是看哭了,哥也没法帮你擦眼泪,那到时候,到底是在割你的心,还是割我的心呢?”

    乔稚连连摇头,使劲抓着他的手,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哭,哭的鼻头都红了。

    “听话,茶壶跟我说你想学着做生意,这事我都跟他交代了,以后有他帮着你,哥放心。”

    “……”

    “别哭了,好么?”

    “……”

    时间不能再耽搁了,罗海咬了咬腮帮子,狠下心正想扯开她的手,却被她突然主动撤了手,然后一个冰冰凉的吻就落在了他额头正中间。

    罗海:“……”

    乔稚踮着脚,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沉默了许久,脚尖都发麻了,才沙哑着声音道:“我在家里等你,等你出来,等我长大,我嫁给你。”

    “……”

    她看着他轻轻地笑:“不骗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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