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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 > 144.大殿内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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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西蕃人而言, 佛既是最高的信仰, 又是最不容人挑战的底线。

    普通人若是敢挑战这条底线, 下场便是个死字, 具体怎么个死法,西蕃律法第三卷第二十八页已写的十分清楚:“对佛不敬者, 无论罪行轻重, 一律凌迟处死, 以儆效尤。”

    尽管西蕃律法上没有写, 若是西蕃赞普, 挑战了西蕃人最不容人挑战的底线, 将会受到何种处罚, 但南卡知道, 一旦这种事真的发生, 整个西蕃都会动乱,因此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佛不敬之事。

    煞有介事的命人去取斧头和凿子之后, 她将殿内的上师喇嘛们都轰了出去,紧闭着的殿门内, 不时传出“噔噔”的敲击声, 殿外的上师们一听到这动静, 便立即着人去绒耶楼请融一郡主了。

    很明显, 南卡是故意这么做的。

    绝望能激发人体内孤注一掷的潜能,这是她直至今夜才明白的道理, 在她乘着稀薄的空气, 绕着心底巨大的漩涡, 不断旋转下沉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怕什么?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于是,她拿出了一副无赖赌徒的姿态,来应对摆在她面前的一切难题。

    其实,若是融一郡主能稍微顾念一下她和南卡之间所剩无几的母女之情,南卡也不至于用设套的方式将她骗过来。

    丑时一刻,鲁宗寺的大殿内,南卡跪坐在右侧神龛下方的软垫上,小口抿着茶,空气中弥漫着酥油与藏香混合的气味,四下出奇得静,静的只需再来点诵经念佛声,就能让人昏睡过去。

    当融一郡主携着一列影卫急匆匆赶到殿内时,南卡垂眸抿唇一笑,她知道她赌对了,她的母亲或许不太重视她这个女儿,但却足够重视她女儿的赞普身份。

    推开殿门,见南卡气定神闲的坐在不远处喝茶,融一郡主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浮出了难得一见的惊诧之色。

    “我以为做了赞普之后,你至少也懂些分寸了。”

    她缓步走到南卡身后,眸光在扫到南卡身上那件玄色披风时,微微一沉。

    “我只是同母亲开个玩笑罢了,仅凭小喇嘛的几句话,就笃定我这个西蕃赞普,正在做什么对佛不敬之事……我真没想到,您竟如此好骗。”

    南卡起身走到神龛一侧,点燃了离她最近的那盏酥油琉璃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母亲,让您的人退下吧,我有话跟您说。”

    抬手屏退了苏禾以及一众影卫之后,融一郡主揉着眉心,冷声道:“大婚前夜,你不好好待在土司府,却跑到鲁宗寺,编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谎话骗我过来,我想你一定是有很要紧的话要同我说了……”

    融一郡主语气一顿,神色复杂的抬眸望向南卡:“来鲁宗寺之前,你去过白府了?”

    南卡闻言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继而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是,小白的衣服最好认了。”

    “他都告诉你了?”

    南卡蓦然一怔,徐徐转眸,意味深长的看着融一郡主,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声,“嗯。”

    “我就知道,白无络那孩子不会让你嫁给不该嫁的人,但你既然从白府跑到了鲁宗寺,想必是他没能说服你了……你自幼便是如此,看着性情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固执起来却是软硬不吃,让人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今夜这么急着见我,不会是为了告诉我,即便知晓了预知,你仍不打算除掉那个贱奴吧?”

    有个聪明的母亲最大的好处就是,和她说话不费力,就算你们的关系已淡薄到了不能再淡薄的程度,也不影响她瞬间就能猜到你的心思。

    殿内静了半晌,南卡伸手又点燃了一盏灯后,才不紧不慢转过身,打破了这阵沉默。

    “对,我不仅不打算除掉迦罗,还会竭力护住他的性命,另外,是您的耳目没有告诉您,还是您记性太差忘记了?他是我这个西蕃赞普亲封的一品辅国大将军,不是什么贱奴。”

    南卡话音刚落,融一郡主倏然上前甩了她一记耳光。

    “我不惜出家,也要逼着你爹将你送往唐国避开命劫,而你……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不信你不知道,这预知对布萨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如今虽贵为赞普,可你别忘了,你头上冠着的仍是布萨家的姓氏!让他活下去和眼睁睁看着布萨家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你这么做,对得起布萨家的先祖,对得起你爷爷卓嘉土司么?!”

    这一记耳光扇下来,南卡面上却连一丝惊讶都无,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她哪次来见融一郡主,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其实很多事,只要南卡细想下去,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愿去细想,因她知道那些真相会像一把利刃,直接剜开她的心脏,可此刻她宁愿忍受剜心之痛,也不想再听融一郡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实话,有那么难么?”

    “什么?”

    转眸时,看到融一郡主怒不可遏的脸,南卡有一瞬的怔愣,她将捂在右脸上的手松开,直视着眼前那双与她有六分相似的杏眸,启唇淡淡道:“预知若是应验,西蕃就不再是布萨家的天下,届时,不论唐国与西蕃的关系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您这位远嫁到西蕃的唐国郡主都将成为唐国的弃子。

    即便嫁到西蕃之后,您与爹感情不睦,但在旁人眼里您仍是那个高贵美丽,象征着西蕃布萨家与唐国友谊的融一郡主,可预知若是应验,新的不姓布萨的赞普登基后,你的美名就会毁于一旦,你不想让我毁了它,所以才不惜用出家来逼我爹,将我送往唐国。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保全我,而是……而是为了保全您自己,母亲,我说的对么?”

    霎时间,融一郡主面色惨白,瞪大眼睛,颤手指着南卡,扬声怒斥道:“我是你的母亲,我不允许你用这种质疑的口吻同我说话!”

    “直接说不是不行么?直接告诉我,说您不是这么想的!说您从未觉得我是个可能会毁了您美名的瘟神!说您当年出家的确是为了救我!说您不接受我这个布萨赞普赐给您的太后封号,并不是为了在预知应验之时,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母亲,您说啊!当着这满殿佛像的面说啊!”

    面对南卡的声嘶力竭,融一郡主却漠然垂首避开了她受伤的眼神。

    ………

    不可否认的是,南卡的出生,的确曾给融一郡主灰暗的世界带来过一丝光亮。

    卓嘉土司对南卡的喜爱,以及司卓先生为南卡取名时说的那番话……那时的融一郡主真的想过,要像这世上所有称职的娘亲都会做的那样,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南卡和南嘉的身上,但遗憾的是,这种念头并没能持续太久。

    那是在南卡刚满月没多久的时候发生的事,在某次宴席间,还未继任的琼嘉土司,与西蕃贵族圈中那位出了名的来者不拒的定泽夫人搞到一块儿去了。

    当晚卓嘉土司身体不适,融一郡主和曲丁提前离席,将他送了回去。一行人路过花园,忽然听到了出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声音,曲丁带着几个家奴先行过去查探,没多久他灰着脸回来,看了融一郡主一眼之后,就什么也不肯说了。知子莫若父,卓嘉土司当即面色一沉,抽出挂在腰间的鞭子,疾步冲了过去。

    自那以后,融一郡主不仅不让琼嘉土司踏入红楼半步,对南卡和南嘉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冷淡。

    没有人生来就是娘亲,大多数女人都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开始在为人母的这条路上慢慢摸索着前进,只是人有的人摸索成功,有的却失败了,不巧的是,融一郡主就是摸索失败的那个。

    她为琼嘉土司诞下的一双儿女,既象征着她的荣耀,又是她沉重的枷锁,她一面出于本能的爱着他们,一面又因他们是她和那个不断践踏她尊严的人的产物,而对他们恨之入骨,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们,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

    直到南卡十岁那年,琼嘉土司无视了她要出家的威胁,一直逃避的她终于受不了彻底崩溃了。

    她觉得南卡是她命中的瘟神,若不将南卡送走,她将来就会一无所有,她已足够不幸,绝不能再让南卡将她仅剩的那点光环都给毁了……这就是她当年的想法,所以现在除了沉默,她已无话可说。

    在融一郡主沉默的间隙,南卡陆续点燃了六盏酥油琉璃灯,红色的灯火不时闪烁着,将南卡的思绪带回了几年前的那个马厩。

    那时,她坐在柔软的稻草上,而迦罗跪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揉着她受伤的脚腕,神情紧张而专注……

    “南卡,我……”

    思绪戛然而止,南卡堪堪回眸,打断了融一郡主的话。

    “母亲,明日不会有大婚了,此今往后我也不会与迦罗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但我希望您明白,我这么做并不是对预知的妥协,预知是不会被改变的……您当初将我送到唐国,满心以为我永远不会再回到西蕃,可我后来不也托南嘉的福,留在了西蕃么?

    倘若您适才没听清,那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会杀迦罗!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这是我的决定,尊不尊重我的决定,是您的事,用什么方法来让您尊重我的决定,是我的事,我布萨南卡的命运再糟糕,也只能由我自己来掌控!”

    南卡神情淡漠的说完这番话,正准备转身离开,融一郡主却疾步赶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南卡,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十月怀胎将你带了世上!纵然从前,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可你仍是我的女儿!你可以护着那个贱奴,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他!我绝不允许西蕃出现不姓布萨的赞普!至于南嘉……南嘉的出逃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做……先前,他带着兵马再度回到西蕃时,我便想着要给他一个教训,所以在他返回唐国的前一日,我将那个预知告诉了他!你本该在唐国嫁人生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是他毁了这一切!我要让他……让他一生都背负着对你的愧疚而活!”

    听到此处,南卡心下遏制不住的一颤,她紧蹙着眉,从脸上挤出了一个不大好看的笑,语调微颤道。

    “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怎能如此对他?一个是您想要送走的瘟神,另一个是毁掉您送走瘟神计划的意外,母亲……您一定很恨我们兄妹吧?没错,是您给了我生命,但您十月怀胎之前,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作为您的女儿出生?没有吧?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不是我能选择的事,但若是能选择的话,我真希望……真希望您不是我的母亲。”

    推开殿门大步往外走去时,从南卡身后传来了融一郡主的尖叫声。

    这声尖叫听得南卡不自觉的嗤笑出声,她边笑边用手扶着红色的墙壁,徐徐朝偏殿走去。

    死寂的夜里,?人的笑声,似是被扼住喉咙的猫发出的惨叫,久久回荡在长廊里,沿路上偶有几滴透明的液体掉落在地,而日光城里连绵不断的雨,早在几个时辰前便停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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