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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 > 19.破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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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任大典前夜,土司府里点起了酥油琉璃灯,此灯一旦点上,就得昼夜不绝火,燃至三日后大典结束为止。

    发觉连前庭林间小径旁,都摆满了酥油琉璃灯的时候,南卡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刚刚说,一共多少盏灯来着?”

    锁儿将目光移回到南卡脸上:“一千四百九十九盏灯,我闲着无聊数了数,一盏没少。”

    南卡缓声问道:“你猜制这些灯用的酥油,可以养活多少奴隶?”

    锁儿托腮想了想:“虽说资源循环利用是个好主意,但……挺不卫生的,都给做成灯了,再倒出来给奴隶吃的话……好像有点缺德……”

    南卡无奈的白了锁儿一眼:“我只是假设,假设你懂不懂?并不是真的要给他们吃这些做了灯的酥油!”

    锁儿恍然大悟:“哦,原来小姐是在由小见大,反思西蕃奴隶制度的危害!”

    南卡扶额道:“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锁儿会心一笑,上前端起一盏酥油琉璃灯淡淡说道:“府里的奴隶,一人一月可领六两酥油,这些制灯的酥油加起来,恐怕得有个百十来斤吧?”

    掀开灯罩,便有凉风袭来晃动灯火,暖黄色的光分明柔和之至,此刻看上去却显得有些刺眼。

    “你说的,那是直接归主人管的家奴,在府外的庄园里、牧场上的那些农奴,一月连区区六两酥油都领不到,还得免费替庄园主耕种田地,放牛放羊。每月还会给他们规定斤两,按这个量制作酥油,月底若是少做一两,便让他们拿命来抵。”

    锁儿对西蕃的奴隶分级制度不是很清楚,但酥油对西蕃人来说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

    西蕃地处高原,日照充足,但气温偏低,且昼夜温差大,四季变化不明显;能明显感到季节变化的只有秋冬两季,剩下的两季给锁儿的感觉就是冷冷冷冷冷,活脱脱就是三冬一秋的过法。

    在这种恶劣的气候环境下,储存体内热量是必须的,而酥油就是这样一种高热量的,既能吃又能用的多功能食物。

    多功能到什么地步呢?就是炒菜可以用它,喝茶可以用它,寺庙里点灯用它,逢年过节做点心也用它。

    “不给酥油,难不成让他们直接喝牦牛奶么?就是骡子也得喂饱了料草再推磨呀,什么都不给,还什么都想让人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逼着这些农奴去死么?”

    “你知道那些庄园主如此苛待农奴是为何么?因为他们得在年末,上税给自己所属领域的土司,而我们布萨家……”

    南卡顿了顿,神情黯然:“全西蕃的庄园主都得给我们布萨家上税,不仅如此,隔三差五还得进贡些别的宝贝上来,像是北苑的美人,营房的侍卫都包括在其中,你手里拿着的这盏酥油琉璃灯,不知间接害了多少农奴丧命。也不知曲丁怎么想的,这样的灯点着,不招来冤魂索命就不错了,竟还想着用它来祈福……”

    锁儿诧异中,差点失手打翻了琉璃灯。

    “这些,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以锁儿对土司府的了解程度来看,南卡这种身份的人,是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下层农奴的,更别说是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

    南卡面色一沉,抿唇道:“西蕃每四年都会举行一次民众大会,说是民众大会,其实根本没有一个民众参加,能参加的只有西蕃四大家族的土司,举办会议的地点就按东西南北的顺序,轮流着来。

    许多年前,我曾随爹爹去过,那次刚好轮到南边的霍努土司主办会议,我在那儿的牧场上认识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奴隶,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锁儿讶然看着南卡,神色复杂:“后来呢?怎么没将他带回日光城呢?”

    南卡静静开口:“为期一月的会开到一半,便传来消息说我娘她忽然出家了,事出突然,我连道声别的时间都没有,就随爹爹赶回了日光城,回来没多久,爹爹便决定送我和南嘉去唐国。我心下记挂着小奴隶,死活不肯走,爹爹没办法才派了人去南边要人。

    人没要回来,倒是带回来一封霍努土司的亲笔信函,上面说小奴隶在我离开没多久,就冻死在牧场了。我自然不信,就去找了白无络帮忙,不想他算出的结果也是如此……我答应过小奴隶,会带他走,但我还是晚了一步……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我早该想到的……”

    每每回想起这些事,南卡心下便会止不住泛酸。

    身处在苦难之外的人,对深陷苦难之人施以援手,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就像当年的南卡,固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她到底不是奴隶,会同情奴隶的处境,也是因她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事。

    那个小奴隶却不是不同的,他善良得简直让南卡有些自惭形秽。

    他是深陷苦难的人,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全身上下都是伤痕,纵是这样,他还是在为其他陷入苦难的人做考虑。

    时至今日,南卡仍记得他眼睫微闪,怯怯的同她说话的样子。

    “我这样的奴隶不算苦,饿急了趁着挑水的间隙喝饱水,就能多撑几日,撑到主人气消时,便能回去了。而且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你若花钱买下我,必会遭家中长辈斥责。你若真是贵族小姐,府上又缺家奴的话,能不能买走牧场里那几位老人家呢?今年冬天冷得厉害,他们年纪大了,继续待在牧场,恐怕就撑不到来年开春了。”

    南卡垂眸将神情掩入夜色中,喃喃说道:“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却也没能活下来……锁儿,帮我个忙,以后你有事没事,就多提提我之前策划逃出西蕃的事。”

    锁儿困惑道:“提这个作甚?”

    南卡偏过头:“其实我不知道留下来到底对不对,毕竟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锁儿,我总还是希望着,能做些证明我留在西蕃是对的事。你一提起策划出逃的事,我便会想起,自己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盈月高悬,风鼓衣袂,南卡青涩渐褪的面容上,神情说不出的坚毅。

    …………

    白无络算出的吉时是在明日的丑时三刻,也就是说天不亮,南卡就得先盛装前往雾眠山,拜祭布萨家的先祖,然后再折返回日光城参加大典。

    也不知是谁定下了这种无聊规矩,说新土司去祭祖时,必得有新任巫师陪同才不会出事。

    然后对即将到来的职业新生涯充满了期待的白无络,就在距离吉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跑到土司府来接南卡了。

    如果白无络不是布萨家的巫师,南卡就不必和他结伴同行去雾眠山了,

    如果南卡能把雾眠山的山路认全,她就不必和他结伴同行去雾眠山了。

    鉴于以上两种可能,发生的概率小于等于零,所以南卡还是乖乖上了马车。

    破晓前的残夜,马车里光线昏暗。

    坐在对面的白无络身着玄色巫师袍,绸缎似黑滑的长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很拉风。

    南卡严肃的劝道:“上山之后,记得跟紧我一些,你穿得一身黑,若是走丢就不好找了。”

    白无络挑眉,轻笑了一声:“丢就丢吧,反正你认得路,知道该怎么下山。”

    南卡顿时怂了,忆起当年年轻不懂事,随口逗白无络,说他穿男子的衣服是女扮男装,结果被他边哭边追,一路生生从赛马场追到了土司府,由此可见,白无络是个记仇的人。

    若真把他惹急了,半道上撇下南卡,一走了之,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时候,就该给白无络顺顺毛随便夸他两句,夸的这个度还得自己掌握,夸轻了显得不真诚,夸重了她心里又不舒服。

    南卡谄媚的笑道:“哎呀,你今日穿的这身衣裳真是不错。”

    悬挂四色经幡的马车缓缓使出土司府后,一抹蓝色的身影匆忙从里头跑了出来。

    渐渐远去的马车终于消失在迦罗眼底时,身后响起锁儿清脆的声音:“看来,你来晚了一步。”

    她说话的时候,探头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回过头时意味深长的抬眼看了看迦罗,便走了。

    “等等!”

    锁儿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不知钱币的事……”迦罗语带犹豫,还未说完,就听锁儿淡然问道:“ 听白巫师说,你找到那位故人了?”

    见迦罗垂首不语,锁儿接着道:“既已寻得故人,那这钱币模板就不必看了吧?”

    迦罗一时答不上来,直到锁儿离开后,他还愣然伫立在原地。

    递锦笺那日,白无络就告诉迦罗,他一直在找的人便是朗仕珍。

    只是不知为何,越离近大典,他心下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白无络是西蕃最强大的巫师,白无络说是,那便一定是,他没有什么理由质疑他。

    凝眸朝雾眠山的方向望去,迦罗紧蹙着眉,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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