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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囚魂冢 > 第两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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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在余桐墓前坐了很长的时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很多曾经没来得及说,压在心里的话语。

    对着墓碑叫他“大哥”,却怎么叫都觉得别口,最终仍是一遍遍直呼他的名姓。

    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北寒山初见一路走来,敬岚挺直了脊背,竖着三根指头一遍遍跟他数,究竟有多少次,为时笙所守所护...

    直愣愣地数到黑炎溶洞将决战厄来之际,敬岚手僵在空中顿了下来,沉默许久,忽而语气里带着嘲讽,低声骂道:“唯一一次不该是你,却非要揽去,还说我,不争气......”

    似乎想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尽,在一遍遍重复,也再没有任何意义,敬岚垂着头沉默下来。

    药香在炎域热气充斥的冬风里弥散最后一丝,线香燃尽的火焰引燃了香炉里的暗紫片羽,将之一瞬吞噬,化为灰烬。

    身体的虚弱感又一层层的涌了上来,神识在烈日直射之下有些不清,却突然有三根银针刺在天灵盖上。

    针刺感中,神识一瞬清明起来,熟悉的药香也从身后传来。

    瞥见红木饭盒被放在了旁边,敬岚想要侧目,针扎在头皮上扯得有些疼,只好又将头转了回来。

    秦笑渊的步伐在敬岚身旁缓缓停下,蹲身打开饭盒,先将准备好的饭菜小碟放在了余桐的墓前。

    “小竹子不在,绝异天宫连他黄泉路上的饭,都没人管的。”

    在敬岚旁侧同样盘坐而下后,才从饭盒里端出一碗软食药膳,递到了敬岚的面前,瑚鸦接着开口:“吃吧,由着你掉眼泪砸墓碑都可以,但总不能放着你饿死自己。”

    看着敬岚顿了顿,把药膳从她手中接过,秦笑渊把背上的箜篌取下抱在了怀里,瑚鸦开口道:“在我的家乡,有着为亡者明灯吟唱送行的习惯...”

    “古老的习俗里,流传着归墟的故事,说天地万物死去后都将行向归墟,由阴月光辉涤荡一生垢痕,继而踏上冥道,去往魂界寻求往生。”

    “可海的界限太大太广,海的底层太深太暗,有太多的魂灵都在其上迷失,便有神明以祈愿在海底种下一颗种子,于幽深海底生出礁瑚,业火长燃,如照世明灯。”

    “大海洋流日夜起伏,穿行礁瑚之间时,漩流出呼啸呜鸣,闻若海妖泣声,以呼唤迷途的魂灵行向归处。”

    “千百年的文明变迁演化,渐渐地,成了音律吟唱...”

    瑚鸦一边说着,秦笑渊一边摘下手套,露出纯净银色的双手,指尖拨动琴弦,音色清脆得形同玉拨片在弹奏。

    乐声渐起,敬岚依稀记起是第一次到木幽谷时被小知拦下,远远听到的那一首,也是水青崖陪她前往告别旧友华固时,那个傍晚,她在已逝故人齐小世墓前所奏...

    只是这一次,置身此情此景,以当局者的耳朵听闻,终于不再是那年心胸一片空白,在余桐鄙夷的注视下,听得隐隐约约不明不白。

    哀凉淡淡的萦绕,可琴弦每一次的震颤之间,流溢而出的更像是洒向人间的释然!

    无论这一生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身在何方,归于何方,到最后,所有人的归宿都只是一方墓土几粒骨灰罢了…

    身死神去一刻,这个人和世界的缘线,就已经断了。

    生死,大概就是这世上,最不可违逆的法则......

    曲声如流水般潺潺四散,好像能远远传进黑炎溶洞,传进深深地底,那人被深深埋葬的地方。

    胸中被愤怒、震撼、不甘、不信所淹没的酸楚,终于在此时此刻明晃晃的呈在心头。

    敬岚只静默地任它呈着,任它彻彻底底地从每一线思绪中辗转而过,好让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人带给过他的一切,深入骨髓!

    他想,这曲大约是能入人心的...

    大概是这一次只送了一人,没有像木幽谷时奏得那么久、那么长,曲声悠悠散去时,敬岚手中的药膳,都仍是温热的。

    “可惜我无法开口唱诵。“

    秦笑渊微微仰头,从布兜帽下露出了清瘦的下巴,瑚鸦接着开口:“让这声音难听到死的胖鸟来,我怕还不等到海里迷路,就先把他们挨个唱成怨灵厉鬼了...”

    刚刚低头吃了一口,咽下的药膳还在喉咙里,敬岚就让这话呛了一大口,咳到肺疼才缓过来,顿时内心抽搐地瞪着秦笑渊。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刚刚弹完这样一首引灵送葬的曲子,她这么说话,余桐坟头真的不会冒青烟吗?

    可秦笑渊是什么样的脸皮,敬岚早知道自己的目光不会让她有任何良心不安的反省,只能自暴自弃地低头,继续把药膳往嘴里送。

    明明躺了整整三天什么都没吃,可这药膳吃进去,却连反胃不适都没有,反而还让身体渐渐觉得温热。

    肚子里消化着微苦的药膳,脑袋里,也同时把刚刚听进去的秦笑渊的言语翻了出来细细理解,顿时有些诧异翻眼瞧着秦笑渊:“海?暗岩域在大陆中央,干旱程度差不多快要和赤风沙域、炎域相当了,你家为什么会有这种习俗?”

    秦笑渊:“......”

    脑袋里完全转不明白这层逻辑关系,敬岚愣愣瞧着秦笑渊,可秦笑渊好像比他还要懵圈,尴尬的沉默里,敬岚都能感觉到布兜帽下传来的,仿佛看神经病的诡异眼神。

    好半天,秦笑渊才像是终于把这对于她而言话题跨度极大的问题捋清楚,瑚鸦顿时用无语到差点笑出来语气开口:“哪个脑袋让海水腌过的告诉你,我是暗岩域人了?”

    “你不是?!”

    敬岚脑袋顿时卡了卡,又回忆起当初通过大片礁石去往老人家所在的小岛的路上,她在船上和步羽阳两人特别虚伪的商业互吹时说自己家的话语,当即诧异道:“可你不是说你们那里靠矿吃饭,产出过稀有矿石……”

    瞧着秦笑渊布兜帽下视线鄙夷愈来愈深,敬岚出口的话逐字被他吞了回去,只听瑚鸦不咸不淡开口:“哦,原来是你脑子让海水腌了。”

    敬岚:“……”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秦笑渊把手套一边重新戴回双手之上严丝合缝地遮蔽,瑚鸦一边语气随便开口道:“凌谷苍然那个样子是落在妖族手里了吧?”

    敬岚一惊,当即抬头:“主事他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这倒没有,只是他身上沾染妖类的血腥有些重,伤痕也几乎都带鳞片痕迹,所以我断定他是让蛇妖抓住了。”瑚鸦不急不缓的语气打消了敬岚心里的不安,秦笑渊指尖点了点下巴,瑚鸦接着开口:“你也够有本事了,居然能让妖族把他交出来。”

    听她话音话意九转十八弯地似乎想说什么,敬岚细细琢磨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有些无奈扶额道:“你想说什么直接点,我现在脑袋转不动,没法和你兜圈子。”

    秦笑渊稍稍顿了顿才轻呼一口气,把脸转开而去,只把布兜帽的后脑留在敬岚视线中。

    好半晌,终于听到了瑚鸦低声开口:“暗府高层都没能找到他分毫蛛丝马迹,我还以为,也要给他在这儿立块墓碑了。”

    说到这里,好像打开了什么曾经从未提及过的话题窗口,瑚鸦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守墓这种事情,太累了...”

    被这一句说得心里十分不舒服,敬岚连同肩膀都侧转才没让银针扯痛头皮,却未见她转回头来,背影微斜,根本无法看清其布兜帽下神色面容。

    虽然她的过去、她的身份、她身上埋着的种种谜团,他们都还一无所知,可秦笑渊带给他的深刻,从来没有比任何一个行路人差。

    甚至可以说,他们每个人的生死线,都曾在她的指尖拈过一道,捋过一途。

    无论她在这几日里多么悠然地做自己的事情,也无论她刚刚在墓碑前说着什么够把余桐气活的话语。

    这整整三天里,事实都是,凌谷苍然和小知,皆是下落不明...

    她当然累,只要是个人,都应当已经,很累了...

    知道秦笑渊心里是多明白的人,更知道她又是什么扭曲古怪的臭脾气。

    敬岚想,如果不是小知被黑衣男子带走的信息传出同时,他正好不可思议地忽然将凌谷苍然带了回来,恐怕秦笑渊这句“累”,下辈子他都没机会听见。

    即便三根银针直直打在天灵盖上,头还是有些发昏,敬岚脑袋里思绪还没转完,秦笑渊却突然回头,就好像她什么都没说,刚刚那奇怪的语调又是某某不知道哪一只毒兽嘴里自己冒的,瑚鸦跳到敬岚面前的地面上抖了抖翅膀:“说起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还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

    敬岚猛地僵了僵,那些从醒来开始,就被一个接一个的始料未及所覆盖的,他真正脑海中埋藏的念头,在一言之下被连串扯了出来,接二连三变成了疑惑不解。

    秦笑渊好像早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瑚鸦已经像个大爷鸟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三言两语就把这宅院和其余人目前的情况简述清楚。

    仰头看着敬岚,瑚鸦扭了扭脑袋,把敬岚还形同乱麻缠在一起的困惑,尽数一言凝固:“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直到眼睁睁看着地热里,巫蕈儿一步一步,把尚有呼吸的你拖出来...”

    等等!巫蕈儿?!

    听到这三个字从瑚鸦口中而出,敬岚的双眼都逐渐瞪大,脑海里全是在地下已经意识昏涣时看到的那双白布鞋...

    那不是幻象,更不是什么将死前最后一眼的牵念,而是巫蕈儿本人,真真实实的站在了他面前!

    敬岚猛然挺直身子,大腿和臀部骤然传来的剧痛,让敬岚差点连那还剩小半碗的药膳都掀飞打翻。

    秦笑渊似乎觉得这画面很满足她的恶趣味,布兜帽下的愉悦笑容里,流露着不透光的黑,瑚鸦接着开口道:“终于反应过来啦,你猜猜,她用几只手‘拖’的你?”

    敬岚:“......”

    不用秦笑渊说,他都已经完全能想象出,以巫蕈儿这个人历来风评低劣的行为模式,他到底是如何被像一捆柴一样不顾死活随便拉拽着,走完了整条地热笼罩的路线。

    越想眼角抽搐得越厉害,却憋到还有缠着纱布的脸都发青,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终是垂头丧气地把最后一口药膳狠狠咀嚼着吞下,将碗扔回了饭盒。

    或许是一直以来这个人给他的冲击都实在太大,但凡是和她扯上关系,敬岚觉得自己失去言谈能力,可能都算是轻的。

    原以为以秦笑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风范,绝对马上就要抓着这个点去招摇过市,谁知道她却话锋忽然一转,瑚鸦语气突兀地有些低:“啊对,今晚...他们似乎要了结很多事情......”

    敬岚心头蓦地一跳,万千被这又一言联同拽出的思绪里,满满是被历历在目的沉痛压得动弹不得。

    感觉到敬岚目光偏来,秦笑渊没有看他,布兜帽的黑暗里,视线不知道落到哪里,瑚鸦随意开口道:“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你有你的执念和抉择。”

    “只是告诉你一声...”

    瑚鸦说着,秦笑渊手臂缓缓抬了起来,朝小院后的矮峰顶展了指尖,瑚鸦语气兜兜转转又游回了常规的悠然古怪:

    “她像个石雕,就在那里,不会动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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