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都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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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师！牧师！”沙恩忙喊道。

    弥撒铎坐在一旁，托着自己的左臂，“安东怎么样了。”

    “那家伙啊，他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迪昂耸耸肩，“看样子已经醒了。”

    “那就好。”弥撒铎点了点头，额头上因为手臂的痛楚露出了汗水，尽管他依然面带笑容，“我得请他喝一杯。”

    “他是你的朋友？”

    “六年前，我们都是风暴崖的学徒，承蒙他照顾。”弥撒铎说道，“我主庇佑，没想到今天能在伽尔撒碰到他。”弥撒铎朝安东坠马的方向看过去，看样子他已经醒了，只是有些头疼。他的侍从正在帮他起身。

    “风暴崖，”迪昂摇摇头，“真是一群野兽。”

    “请问，”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温婉轻柔的女声，“梅耶尔骑士，他还好吗？”

    迪昂转过头去，看见一位流水般温柔迷人的少女，她的身上穿着贵族的服饰，金色的秀发微微鬈曲，以相当精美的古典方式扎起；她的胸前佩戴着宝石首饰，略微低垂的眼睑之下是两枚绿色的翡翠；脸上的红晕，在一旁的仆人手中的圣灯映照下异常动人。迪昂向后退去，为这位美丽的少女让开一条道，他猜测这位小姐应该是伽尔撒某位贵胄的女儿。

    “您是......”弥撒铎有些疑惑，他此前从没有见过这位女孩。

    “这位是莉安·芬林(rianfenrine)小姐，”她身旁的仆人介绍道，“洛萨·芬林大人的千金。”

    “您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这位略微有些害羞的小姐说，并低下头行礼道。弥撒铎想要站起身来回敬骑士礼，但令人血脉偾张的竞技激情已经退去，骨折的手臂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汗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那位小姐见状，忙上前去搀住了弥斯，“您不用......”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密的时候，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羞涩，“请恕我无礼，梅耶尔大人......”

    “不不，”弥撒铎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应该是我太无礼了，小姐。”

    莉安小姐从腰间的包中掏出一袭丝巾，有些犹豫地询问道，“......可以么？”

    弥撒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莉安小姐走过来，仔细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和泥沙。随后，她握起弥撒铎的手，将丝巾塞在他的手心里。

    “希望主护佑您早日好转。”她又露出害羞的表情，笑着说。

    “谢谢您，莉安小姐。我主庇佑您。”

    “还有......”莉安小姐说着，又顿了下，“可否，请您到府上共用晚餐......家父会很高兴的。”

    弥撒铎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想了一下，尽管有些难以开口，“对不起，莉安小姐......改日吧。很难拒绝您的邀请但......”

    “我知道了。”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低下头，无法掩盖脸上的失望，“愿主照亮您的道路。”她转过身，带着她的仆人，消失在人群中。

    “你这家伙......”迪昂的黑色头发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懊丧，“你居然能拒绝这么美丽的小姐的邀请，真是不可理喻！莉安小姐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啊，白痴！”

    “是......是吗......”

    “废话！”迪昂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拒绝她啊？”

    “这个嘛......”弥斯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一抹金色，但却与莉安小姐的雍容华贵截然不同的。她同样有着绿色的温柔眼睛，以及雪灵兰般纯洁的内心，“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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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干杯！”安东尼斯兴致勃勃地举起酒杯，用力地和弥撒铎碰杯，以致于杯中的酒水都洒了出来。紧接着，他仰头痛饮，碗口大的酒杯立刻就见底了。

    弥撒铎自然也不逞多让，一饮而尽。他已经吩咐迪昂和沙恩带着雪影先行归去，他可不会放过这个和老友重聚的机会。

    “我听说你已经被皇帝提拔为骑师了，”安东大笑道，“想不到当年那个才及我肚脐眼的小孩儿如今已经功成名就，名扬四海。看来我当年没有看走眼，你真是个天赋异禀的小伙子。”

    “我只不过是幸运罢了，”弥撒铎耸耸肩，“幸运于有帝国最优秀的骑士作为我的老师。”他为安东斟上一杯，又吩咐伙计上了些热孜孜的烤山羊腿，“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最近怎么样？”

    安东也不客气，抓过一只羊腿，从上面撕了一大片肉下来，“我现在服务于瓦柯西亚的牧狼军团，负责一支轻骑兵队。”他看了一眼弥撒铎缠着绷带的左臂，又从羊腿上扯下一块肉来，放在弥斯面前的盘子里。

    “谢了，兄弟。”弥撒铎单手拿起餐叉，也顾不着什么餐桌礼仪了，直接将这一大片香味四溢的羊腿肉叉起，送到嘴边。

    “北地情况如何？”弥斯又将一杯酒送入腹中，一边问询着。

    “整个帝国都笼罩在一股动荡的气氛之下，即便是素来安宁的北方也开始出现了不少小麻烦。”安东尼斯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小碟辣椒酱浇在羊腿上，“不过比起帝国的其他麻烦来说，这点小麻烦还是不值得一提的。不过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

    “你是说，盗贼吗？”弥撒铎听到这里，停下了手中的餐叉。

    “唔——伽尔撒的辣椒酱，每一年我都会找机会来皇都吃几次，”安东尼斯拿起餐刀，利落地从烤羊腿上削下一片送入口中，“真是令人陶醉——”他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仿佛在享受烤肉和辣酱在口中的每一个时刻。“再来一杯酒，哈——”他大声地发出满意的声音。

    随后，他接过话头，“但我很奇怪的是，那些盗贼行会的鼠辈什么时候开始干起暗杀的勾当来了。”

    “暗杀？”弥撒铎的脑子里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迪昂。

    “都是些手段拙劣的家伙，不足为惧。”安东继续说道，“我所担心的是，似乎有些人在私下训练着这些家伙们。”

    弥撒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我会查清楚的。”安东尼斯拍拍胸脯，自信地露出笑容。

    弥撒铎放下餐叉，似乎仍然被自己的想法困扰着。半晌，他问道：“幽暗丛林依然安宁吗？”

    “幽暗丛林一如既往地宁静，放心吧，弥斯。我仔细翻过这几年你故乡梅耶撒的人口记录，既没有失踪记录也没有非正常死亡记录。”安东尼斯说，一边将辣椒酱递给弥撒铎，“要不要尝尝。”

    弥斯摆手谢绝，“我想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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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杂着菜叶、泥水和各种污浊不堪无法名状的东西，水顺着地面的凹陷处自高而低地流下，然后无一例外地流进排水沟里。这道排水沟也许是穆尼安德特最令体面人望而生畏的地界，因为它分隔着这座年代悠久的城池的市民区和贫民区——或许称作“垃圾场”则更为合适。

    教堂的钟声第三次响起，提醒人们清晨的到来，尽管穆尼安德特的清晨始终笼罩在阴霾昏暗的气氛之中。但勤劳的修女和沐灵已经早早地离开了梦境的怀抱，它虽然令人舒适惬意，但并不能让这些虔诚的人忘记自己的职责。即便太阳还隐蔽在穆尼安德特浓郁的云雾之中不愿意分享自己的光明，圣灯的灯光却已经将市民区的街道照亮；人们都打开家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无论他们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然而，和市民区的灯光初现相比，贫民区则可以称作是穆尼安德特最阴郁的角落。几户人家凑起来的稀少的圣灯草开启了这些生活在“垃圾场”之中的人民，多达七八户人家需要依靠这星星点点的火光开启他们一天的工作。如同腐肉上的蝇蛆一般拥挤的妇人们推搡着希望在唯一的一口井旁边抢到早一些的位置；邋遢的男人们一身褴褛、摇摇晃晃地从门里走出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破碗；如果你想要找到城里最廉价的娼妓，那么她们已经在水沟旁边等着了——前提是你能够忍受她们那属于贫民区的恶臭，以及身上令人作呕的脓疮。

    尽管如此，她们总是需要人喂饱的，而也总有能满足她们需求同时也能被她们满足的人。因此，当披着一身黑袍的拉瑞朝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她们也自然会卖弄起自己的身体。辛德拉人是贫民区的常客，事实上贫民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由辛德拉人组成的。但这并不代表辛德拉人就代表着贫穷；事实上辛德拉人是帝国疆域内有名的商人，有些辛德拉商人相当地富有，而且遍布帝国境内。当一个用别无二致的传统黑袍从头到脚包裹起来的人朝你走过来，你根本无从区分，这个辛德拉人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当然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也是这些最低贱的妓女们最希望看到的。

    但令她们失望的是，赖瑞(lary)并不像她们所希望的那样，是来寻欢作乐的。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水沟，朝狭窄而拥挤的贫民区小巷里走去。那里，关于井水使用权的争夺仍然没有结束。他高举起袖子，试图阻挡那些朝他飞溅而来的污水。当他稍稍走过他的同胞的时候，他稍微撩起自己的兜帽，向同胞们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的辛德拉同胞们并不需要他的多言，自觉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收起自己的破碗，准备跟随他的脚步。

    他很满意地点头，环视着四周；但他随后看见一个身材有些娇小的同胞的迟疑，在昏暗的灯光和黑袍的遮蔽之下，他看不清楚那家伙的面庞。但他很容易可以判断出那是个孩子，方才正在和另一位穿着黑袍的辛德拉妇女交谈着什么，而那名妇女看见赖瑞走过来便马上站起身来了。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尽管有些不悦，但他没有发作。“孩子们啊......”他叹了口气，轻声嘟囔道，转过身去，他差不多已经召集了所有同胞，他虔诚的同胞们。

    奇拉轻轻地舒了口气，拉了拉自己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露馅。她强忍着自己的反感，蹑手蹑脚地避开地上污秽的水流，跟上那群辛德拉人的队伍。他们的口中都在念着“nabornasitova，naakirasitova”——赞美归于主，荣耀归于主。

    人们总把辛德拉人斥为异教徒，因为“奥芬诺”麦尼便是这个民族过去的领袖，并且率领着一大支辛德拉人去西方建立了异教徒的国度，背弃了主。但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备受歧视的民族信仰费兰铎教的历史却与伽洛尼人——梅亚尼王伽尔的民族，以及冈瑟尼人——第一任的费兰铎卡大主教冈瑟尔的民族，一样悠久。辛德拉人的习俗中甚至还保存着许多源自于开化时代，如今已经被帝国废弃的礼仪，“圣斋日”便是其中之一。奇拉从那名辛德拉妇女的口中得知，一个地方的辛德拉人会在每三个礼拜的最后一个听圣日聚集在旷野中，斋戒一整日，聆听主的声音。

    奇拉并不关心这些被大家认为低贱的民族是不是真的从斋戒中听到了什么“圣言”，她只是跟在辛德拉信徒的队伍后面，希望找到一丝线索。他们从“垃圾场”鱼贯而出，顺着街道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迈去。

    突然，骚动的声音在人群中蔓延。

    一队士兵出现在了前方道路的转角处，看上去似乎来意不善。赖瑞依然在往目的地前进，但跟随他的人们却迟疑了。

    “逮捕这些非法集会的辛德拉人！”躲在人群之中的奇拉听到一声严厉的命令。接着，人群开始出现推搡。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当然不知道风暴崖遭到恶魔袭击的消息。

    辛德拉队伍数量并不少于士兵的人数，但是他们都手无寸铁。凶狠的士兵手持刀剑和长柄斧，一边朝这些辛德拉人粗鲁地吼叫，一边将他们推到一起，包围起来。骚乱持续了一阵子，但是辛德拉人们无力抵抗，他们哭喊、嚎叫着，但是始终没有对这些士兵动手——尽管似乎动手也无济于事。他们很快就被制服了，无论男女老少。

    “铐起来。”奇拉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努力地从混乱的人群中探出头，并期待自己不要因为失足跌倒而被踩死。他依稀辨认出了圣骑士班杰·塞洛里昂，以及跟随着的风暴崖的部队，其中有圣骑士和侍从——他们都全副武装，胸前宝蓝色的罩袍上印着显眼的金色圣三角，标识着他们的身份。她揣度着，眼下似乎发生了糟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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