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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也确实很鬼，他身上有好多迷一样的东西。比方说他是什么时候来新疆的，他说早来了。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自己来的。
大家都知道他确实来得早，后来的人都知道他原先是生产队赶马车的，而且马车赶得好，鞭子功夫了得，想打哪打哪。
他说他这辈子就干了三件事：一件是赶马车，一件是赶马车时捡了个老婆，还有一件就是老婆给他生了七个美若天仙的女儿。
他爱马，爱马车。他没事的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用刷子为马刷毛，把马刷的浑圆光亮。马号里，他最爱看马在槽子里吃草料的样子；最爱听马吃草料的声音。看看他的爱马，他会幸福挂满脸上。
他能说一口哈萨克人听不懂却能看得懂的哈语，他手舞足蹈，用丰富的肢体语言总能把想说的事比划清楚。哈萨克人说听他说话很着急，看他说话很享受。队长很喜欢他，连大队干部、公社干部都喜欢他。
那年秋天生产队接了一个公社煤矿为呼勒佳市哈族中学拉煤过冬的活，入冬前要拉完。这活交给了唐鬼火。他很高兴，他每天都可以进城了。本来是要派个跟车的，他说不用。
煤矿到学校单趟三十多公里，来回七十公里，算上装车卸车时间一天一个来回有点紧张，时间长了马也受不了，他就今天去，明天回，两天一个来回，晚上住呼勒佳市车马店。那时城里和交通要道都有车马店。
一天下午他在学校卸完煤赶车出来的时候，在校门口一个哈族女老师把他拦住了，叫他下车，给他说件事。他给学校拉煤好一阵子了，学校老师都认识他，对他印象也很好。
哈族女老师指着身边一个汉族女孩说：“这个丫头是从内地来的，来投奔她的一个亲戚，她亲戚原来在我们学校当老师，但上个月她亲戚被打成右派，送到外地去了。这丫头已在这呆了一天，学校也没人敢接待她。我看她可怜，刚才问了她的情况，她也没地方去，只有留在这里了”。
女老师突然对唐鬼火说：“小伙子，我看你人不错，你要是没结婚就把她带走，你要是结婚了就给她介绍一个婆家。怎么样？”
唐鬼火重新打量了一眼这姑娘，年龄不大，长得好看。“我没结婚，可以带她走。她同意么？”。
“她同意。”女老师说，“你刚才卸煤的时候，我给她说了。”
“愿意跟我走？”他自己又问一遍女孩。
女孩点点头。
“那上车吧！”他显得有点兴奋。
女孩随身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蓝色土布包袱，提起来就上车了。
“你要好好待她呀！”哈族女老师说。
“你放心！”他十分感激地给女老师说。真是个好人、好老师，我们会报答你的。他在心里说。
他把她带到车马店，卸了马，拴在槽上喂草料。人进屋，打了壶凉水让她用手接着水洗洗脸、洗洗手。坐到大通铺上，他拿出布袋里的馕让女孩吃，他又给壶里装些开水，拿出瓷缸给她倒水喝。女孩吃得好香，她饿了，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坐在旁边看得入神。
女孩吃完，他突然决定：收拾东西，套上马，带着女孩回家。
夕阳照在回家的路上，欢快的马蹄踩碎了一路阳光。赶车的人回头看看坐在马车上女孩，晚霞披在女孩身上，车带风起，刘海在动，秀发在飘，两个小辫虽有些凌乱，但在马车的颠簸中上下跳动十分撩人。
女孩看到男人在看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她叫谷秀芬，四川阿坝人，今年十六岁。在读初中，还没毕业，家里要她嫁人。她不想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大山，她想从大山里走出去。她给远在新疆呼勒佳中学当老师的表哥写信，想到新疆来。表哥回信叫她来，她来了，可表哥却走了。
她不知道表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表哥去了哪儿。但她懵懂中感到表哥肯定是出了大事了，肯定是回不来了。学校的人一听说她是表哥的表妹就避之不及的样子让她害怕。她好绝望、好恐惧。她觉得自己要是死在这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直觉告诉她，她不能离开学校这个院子，她就守在这里。
她在这门口待了快一天也没人理她，直到半下午时分才遇到了那个好心的哈萨克族女老师，才遇到这个愿意收留自己的赶车人。
车过一个村庄的麦场附近，赶车人收紧缰绳，一声长长的“吁—”，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他下车把车架后面的挡板挡上，去麦场抱了一抱麦草放在车上。
他又从左侧车辕踩着脚蹬坐了上来，长长的马鞭一甩，炸雷般的响。马蹄踏起，马车启动，女孩往后面仰了一下。他的身子随着车的颠簸上下抖动，一付潇洒得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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