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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日月销光 > 风起神都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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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起离去后,木道人重新坐回廊下,从怀中掏出那张金符放在茶几上左瞧右看,爱不释手。那张金符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般,褪去淡淡金光,由它随意把玩。

    木道人心情大好,金符到手实在是意外之喜,自己实实在在捡了个大便宜。细细算来,自己与苏起的这桩买卖简直是稳赚不赔,且不说与苏小子约定的条件是将来他要借自己修为一用之时,可要到何时才来兑现,那小子却没有说。既然没有约定时间,那么在苏起开口之前,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什么事,木道人都打算作壁上观。于它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用那文火慢炖的方法,不管花费不少时间,也要将这难得的好处慢慢消化。想到这儿,它便将目光再次凝聚在那道金符上。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道金符的边缘,忽然心生一股闲适的感觉,便欣赏起了这道符咒上的用笔纹路。对于写符画咒木道人只是粗浅略通,它观这道金符上的笔力张弛有度,一气呵成,有所谓书法大家的风范。俗话说的好,字如其人,由此可见这道金符原先的主人,也一定是个不落俗套,气度不凡之人。可当木道人打算细细观瞧这道符咒上所写敕文时,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它回想起数百年前,自己还是一尾幽魂,在老祖坐下求学时。听老祖讲起过天下符咒一途的脉络传承与分支发展,说起那用以镇压世间邪祟最厉害的符法,便是在符纸上写下各路真神的名号,次一级也要绘出山岳真形,借山河正神千钧之威来震慑宵小,即使请不动各路神祗与山岳正神,最不济事也该以宗门供奉的祖师尊号,借其威势助阵镇压群魔。

    可眼前这道符咒上却不见各路神祗与山岳真形的影子,仅有的字迹也因常年磨损而变得模糊不清,仅可勉强分辨出某某敕令几个字。木道人当下心情有些阴郁,怪自己得到宝贝后得意忘了形,没有留心这宝贝的成色。它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在心中重新估量了一下这张金符的分量,咂舌道:“这宝贝终归还是差了些意思。”

    可他心里又被疑问填满,那位应该是苏起长辈的杨先生,怎地如此奇怪,即请不动各路神祗与山岳正神,也不用自己宗门的祖师坐镇,仅凭这张来历不明的符咒,就敢吹牛说可以震慑邪魔?他想起自己偷听到苏起与那杨先生的对话,那位杨先生自称出自南山宗,可这南山宗的名号,自己数百年来却从未听说过。即便是仙门遍地,修道之人多如牛毛的九十九重山,也没听说过这么一号宗门的名号啊。木道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它小声嘀咕道,怕不是个混吃骗喝的江湖骗子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仅凭他与符咒接触时感受到的充裕灵气也可以断定此宝出身不俗。如此想来,这杨先生该有些货真价实的修为,但绝对如他自己吹嘘的那般已在上极境之上。至于他口中的南山宗,天下修道门派众多,隐世不出,不问世事的宗门也不在少数,只是世人无知少见多怪所知罢了。

    想到这儿,木道人稍稍放下心,继续将心思落回刚才的盘算上,合计着以自己当下的修为,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吸收这道符咒上蕴含的灵力为己所用呢。

    就在这时,异象丛生,那道金符蓦然金光大盛,然后忽地从茶几上飞出。

    木道人下意识出手,想要抓住那张金符,可为时已晚。

    那道金符瞬间落到了一人手中。

    木道人抬头,见一名青衫剑客正隔着茶几站在自己对面,手捻符咒,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杀机,一脸冷笑地看着自己。

    木道人心中一凛,心叫不妙,这剑客能突破重重禁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出手便将那张金符夺去,其身份已昭然若揭,而且来人身上汹涌澎湃的灵力也在告诉木道人,面前此人的实力远在它之上,可不要轻易造次。

    木道人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规规矩矩地作揖施礼道:“小道李奎,见过杨先生。”

    杨锦夜颇感意外,这阳祟居然一上来就以真名见礼,足见诚意十足,看在它还算懂些规矩的份上,杨锦夜便收敛起几分杀意。以他原本的打算,一剑刺死这个胆敢寄居在苏起心湖中的妖物是最省事的,可自己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保留苏起现有修为的前提下,能不留祸根把这个阳祟连根拔起。于是,在借给苏起金符之时,多了个心眼,把自己的一粒心神放入这道金符之中,继而旁观了苏起与这阳祟之间的整个交易过程。

    直到他俩达成一致,有了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杨锦夜也并未选择现身,在他内心中还是颇为信任苏起这个后辈,既然他已做出决定,自己这个局外人就不便多加干预,可这道金符确实不适合用来炼化增加修为,不能任由这个阳祟误入歧途,继而影响苏起的修行。那么,作为长辈,自己就该适时出现,及时止损,将这妖修带入正途。

    杨锦夜开门见山地说道:“既已知晓我的身份,那就不用和你多费口舌,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劝你不用费神思量如何吸纳这道金符上的灵气,以你现在的资质和修为,最少也需要十七八年时间才能彻底消化这道符咒上的灵气。呵,苏起这小子倒是大方,拿我的东西与你做交易,也不知道你受不受得起这份大礼。你也是笨,不摸清底子,就敢胡乱接手,真不怕死么?”

    杨锦夜伸手在那张符咒上轻弹了一下,那张金符在弹指间寸寸崩碎,碎片散落在茶几上,瞬间消失不见。木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异变,脸色数度变化,一种得而复失的不满情绪,开始在他心头蔓延。身为阳祟特有的暴戾之气,自周身不自觉地弥漫开去。

    杨锦夜感受到了木道人身上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只是拍了拍手,淡然一笑道:“怎么,还想与我动手?那可无异于飞蛾扑火。你这阳祟真是不知好歹,我这趟出山本就是为了荡魔降妖,剿灭天下如你这般的妖修。借苏起这道镇妖符的本意,就是打算致你于死地,但不知道苏起跟你过往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据此可断定他是主动让你寄居在他体内,看得出他不想你就这么消逝,甚至还想助你一臂之力挣脱这牢笼。可他毕竟还是年轻,眼界不够开阔,心思不够缜密,没有发现这张金符只是一张纯粹的镇妖符,一旦把这符咒交到你手上,任你放开手脚去吸收灵气,就会触发这道符咒上的禁制,到那时你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了。”

    杨锦夜的一番解释让木道人沉默不语,可他却不会去顾忌一个阳祟的情绪,又接着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算是苏起的长辈,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总而言之我刚才毁去了这道由他赠予你的符咒,但你放心,作为补偿我会送你一件宝贝。”

    说着,杨锦夜从袖中掏出一块朱红色的令牌放在茶几上,“这块令牌出自我宗门将作院,其材质本身就是灵气充沛的宝物,后经宗门前辈炼制,已成为可协助修行的宝物。我把他送给你,同时也会教你吸纳灵气的法诀。这么一份天大的机缘,不是白送你的,无非是希望你能好好遵守与那孩子的约定。如果你违背了约定,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你可听清楚了?”

    木道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收敛起了不满与愤恨,再次向杨锦夜躬身施礼:“多谢仙长教诲。”

    杨锦夜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织帛,说道:“法决在此,你可自行修行。如有机会,你可以将此物拿出来,与苏起一同分享,毕竟你还寄居在他体内,你两人如能用同一法门修行吸纳,将会事半功倍。如何行事,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杨锦夜大袖一挥便飘然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杨锦夜,让木道人生出一股匪夷所思的感觉。难道得道仙人们都是这般性格乖张,做事随心所欲?他无奈地摇摇头,想那么多干嘛,等自己修为到了那一层境界,再去询问这个问题也不迟。他把目光落回茶几上的令牌与织帛上,久久不敢伸手去拿。人心鬼蜮,云诡波谲,还是自己这妖修出身好啊,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一切都以拳头大小说了算。木道人唏嘘不已,不由得想起还在洞府中修行的自家老祖和一众兄弟姐妹,没来由地伤感起来,自己年轻时怎地就不听劝,非要离开洞府出来闯什么天下,落到个肉身尽毁,寄人篱下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

    秦慕璟见杨锦夜睁开眼睛,连忙问道:“小舅舅,怎么样?”

    杨锦夜温和说道:“虽然跟我想象中相去甚远,但结果还是不错的。”他便把苏起与那阳祟的交易,以及苏起离开后自己与那阳祟又如何交涉的全过程一一告诉了秦慕璟。

    秦慕璟听完杨锦夜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松了口气。但他心中仍有疑问,便问杨锦夜。“小舅舅替苏起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但让外甥不解的是,小舅舅为何要急于出手,等他们十年之约到期时再出手也为时不晚吧?”

    杨锦夜看了眼在床榻上尚未苏醒的苏起,说道:“我还不是为了能让你这朋友多活几年,十年之期变化颇多,到时再出手怕为时已晚。苏起大有前途,一定会好好辅佐你。将来你当上皇帝想要有所作为,身边没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可不行,万一你的一些改革举措,触动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届时他们必然会处处掣肘于你。到那时,身边有把能为你赴汤蹈火的杀人刀,比什么都强。”

    杨锦夜边说边观察着自己外甥的脸色变化,当看到这位当朝太子殿下的目光随着自己那句称呼苏起为杀人刀的话语而逐渐锋利起来时,便知道在这个外甥心目中,苏起远不止一把用后即毁的刀剑那般简单。

    秦慕璟听完杨锦夜的一番说辞后,仍能保持一副心平气和的语气对杨锦夜说道:“小舅舅,苏起对于我不是一件干完脏活就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也不是我用来铲除异己的杀人刀。您也不必以此来试探我的心性,或许在你看来,能当上帝王的人,都是冷血无情之辈,所有人都是用来维护皇权的工具。外甥不才,或许有朝一日会向您证明,有情有义之人也可以不用阴谋诡计把这个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杨锦夜在听到这些在他看来有些理想化的言论后,并没有当即表现出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或许在他的内心中,也希望自己的外甥将来能以仁义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还不是以那些肮脏滴血的诡诈手段和帝王权术来驾驭帝国的亿万生灵。

    杨锦夜点点头,说道:“舅舅记住了,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秦慕璟突然站起身来,向杨锦夜施了一礼,说道:“外甥一定不会让舅舅失望。”

    杨锦夜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让秦慕璟叫车夫停车,表示自己要回到原先那辆马车中去精心调息一番,虽说这趟苏起心湖之旅并没有消耗他太多精力,但一日没有调息修行,对于修行数十载生活极为规律的杨锦夜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临下车前,他对秦慕璟说道:“为了和那只阳祟见面,我在苏起心湖里略施小计,让他回来时稍微绕了点远路。让他多睡一会,估摸着明天一大早就会醒来。”———————————————————————————————————————————

    秦慕羽一路策马狂奔,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献章宫,见到了他去榆州前最后两位想要道别之人。程嬷嬷和高公公,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是栖凰台的旧人,程嬷嬷是皇后娘娘出嫁时,自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女,而高公公原本是皇帝秦徵还是太子时的东宫太监总管,后被皇帝赐给皇后,调到了栖凰台当差。数十年来,两人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服侍皇帝一家。数年前。皇后杨玉璇体恤两位年事已高,将他们调至献章宫,给他二人挑选了一份清闲的差事,让他俩当起了献章宫的总管,日常负责调教那些新近入宫的宫女与太监,实则是让他俩在此地养老。

    两人见到阔别已久的洛王殿下时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左一右将小殿下围在当中嘘寒问暖。尤其当秦慕羽说到自己不久将到榆州就藩,这次是在去往成马山牧场的路途中,特地绕路来探望将自己带大,被自己视作长辈亲人的两位老人时,高公公已经激动到无以言表,而程嬷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

    秦慕羽用衣袖轻轻为程嬷嬷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数年不见,已衰老许多的老嬷嬷心中一阵酸楚,但还是笑着说道:“程嬷嬷不要伤心,到了榆州我会第一时间让人给你送来各郡有名的精美小吃。对了,我记得上次随母后回青羊镇省亲,程嬷嬷您不是对那儿的黍米凉糕赞不绝口么,我一定派人给你送回来。”

    程嬷嬷激动地几乎就要给这个小主子跪下,却被秦慕羽一把搀住,她动容说道:“殿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秦慕羽笑着说道:“程嬷嬷不妨事的,小时候我嘴馋想吃零食,但母后不允时,不都是您偷偷买来带我我吃的么。只不过这次换我,给您带好吃食了。”

    程嬷嬷忆起当初在栖凰台被皇后杨玉璇发现自己偷偷带吃食给小殿下,皇后娘娘佯怒要把她赶出皇宫,小洛王哭着拦在她身前,抱着她死死不撒手的情景。她嘴唇颤抖了几下,还想出言拒绝,一旁的高公公看不下去了,连忙出手轻拍了下她的胳膊。说道:“老姐姐莫要推辞了,殿下有心惦念着你,还不赶紧谢恩,别寒了殿下的心才是。”

    秦慕羽闻言赶紧附和道:“对,对,高爷爷说的是。可别寒了我的心啊。不然,我可要记仇的,说不定会亲自跑一趟回来,得把那黍米凉糕交到您手上才肯罢休。”

    程嬷嬷见状便不再推辞,千恩万谢地答应了下来。

    秦慕羽这才心情大好,转而对高公公说道:“高爷爷,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一听小殿下有事相求,高公公正色道:“殿下有事吩咐老奴便可。”

    秦慕羽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就藩后几年间也不会在洛王府久住,按照传统要游历天下六年。这段时间没有一些可靠之人照看我那新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下月满岁礼前,母后肯定会选派一批宫人到我王府去当差,到时候一定会请高爷爷和程嬷嬷出马遴选。希望高爷爷能给我挑一些伶俐乖巧的,我那院子里有青鸳替我操持,到了榆州同样也会由她来管理王府上下大小事务,能给她找几个得力帮手那是最好了。”

    高公公听明白了小殿下的意思,他与程嬷嬷对视一眼,而后点头说道:“小事一桩,我与程姐姐自从调任到献章宫调训新人后,便一直留心着有哪些聪明伶俐,勤恳踏实的好苗子,以备小殿下选用。既然殿下开口了,待皇后懿旨下达后,老奴自然会挑选出一批让殿下满意的宫人送去榆州。”

    秦慕羽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就有劳高爷爷费心了。”

    高公公拱手施礼道:“老奴分内之事,请殿下放心。”

    三人又聊了些家常琐事,等到苏骧带着一众禁军内卫追到献章宫时,秦慕羽才起身与两位老人告别。

    二老望着秦慕羽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回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下,高公公才拍了拍程嬷嬷的肩膀,说道:“老姐姐,回去吧。”

    程嬷嬷并没有动身,她的目光依旧在追寻着那远去不可见的身影,缓缓开口说道:“高平山,殿下身边除了青鸳以外,似乎已经没有你我的弟子了。”

    名叫高平山的老太监脸色严肃了起来,他疑问道:“这几年,宫里调动频繁,你我弟子大多在陛下、皇后及东宫,小殿下身边确实只剩下青鸳了。程姐姐现在问起此事,是何意呢?”

    程嬷嬷转过身,老迈昏聩的眼神中突然闪烁摄人的精芒,她对高公公说道:“虽然皇帝陛下子嗣不少,但在你我眼中能称得上主子,且愿意为其赴死效忠的,也就太子和洛王两人而已。前几日发生在白虎门前针对太子的刺杀,你可听闻了?”

    一提到那场发生在白虎门的刺杀,高平山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遮不住的杀意冲天而起,将栖息在献章宫前几株参天古树上的飞鸟惊起无数。

    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两年前与蛮族南下刺客交手时大意受伤,本该由我护着太子殿下一路东归,否则怎会让那些贼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殿下。依我看,尉迟龙城统领的那些禁军都是废物,护不住太子殿下还怎么让人放心把皇帝陛下交给他们守护,那些听信谣言做了刺客挡箭牌的官吏们也都该杀,还有廉世海那个老混蛋,明明已经抓住把柄就是迟迟不动手,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也该被革去六宦之首的头衔,贬出神都,流放海外。”

    程嬷嬷显然没有耐心听他发牢骚,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者虽然还有一肚子牢骚未发,但还是选择乖乖闭口。见高公公不再说话,程嬷嬷才开口说道:“你和廉世海的宦首之争,老婆子不愿去听。陛下既然把调查太子遇刺一事交给廉世海去处理,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希望他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当下我最关心的是,是否会有人在洛王殿下游历路上也对他不利,可不能让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的事情重演在洛王殿下身上了。”

    高平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点头道:“程姐姐说的是,我会在给小殿下安排的宫人中多安插一些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程嬷嬷没有表态,只是看着高平山,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考虑不周,布置得还不充分。

    高平山恍然,赶紧补充道:“在殿下游历期间,按惯例会有两名秘书郎跟随左右,届时我会想办法安插至少一名亲信担任此职,护卫殿下。”

    程嬷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另外再安排一批人暗中护卫殿下。不管廉世海的大明台安排谁充当小殿下游历期间的护卫,我们来仪馆也做好充足的准备。记住,我们的初衷与使命。这两位出了事,即便上面不追究,我们自己也应当难辞其咎。去吧,放手去做,对于小殿下的护卫,一定不能再出纰漏。”

    高平山作揖领命而去。

    程嬷嬷依旧远望着秦慕羽离去的方向,眼神柔和。她轻声说道:“傻孩子,还记得程嬷嬷爱吃家乡的黍米凉糕。青羊古镇那地方养人,一方水土除了赐给人一副好看的皮囊,更赐给人一副好心肝。无论你走到哪里,程嬷嬷都会在这献章宫里看着你,护着你的。”———————————————————————————————————————————

    禁军四卫都尉鲁直,出身西陲龙关州,是一个生性憨直,不拘小节的人。他武艺精湛,厨艺更是出彩,甚至皇帝陛下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都是因为他那堪比御厨的厨艺,而不是他身为禁军都尉的武功如何。他的与众不同在大恒禁军仅有的十六名都尉之中也是独一档的存在

    鲁直与坐镇鹿林苑今古楼的大厨古京是挚友,鲁直不当差的日子里,一定会去今古楼跟大厨古京一起泡在后厨里,琢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菜式,每当新菜出炉,他俩必定会让古京那悲催的师弟吴磬前来试吃。可怜虫吴磬为此不止一次提出抗议,结果都被鲁直发达的肌肉唬住,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认怂,乖乖继续担任他试吃小白鼠的角色。

    就连进军副统领尉迟龙城都因为他的不务正业,不止一次在皇帝秦徵面前发牢骚,可皇帝对此往往都会一笑置之。可有一次尉迟将军又提起此事,正在气头上的他口无遮拦地说道,这个部下就不该在禁军里当差,既然不肯好好当兵,还不如调任到御膳房算了。

    听到尉迟龙城的抱怨,皇帝陛下抄起一本奏章,来到他身前一脸微笑地问他,最近身体可好啊,户部能不能按时发饷啊,家里的孩子是不是又淘气了?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笑眯眯的皇帝陛下瞬间龙颜大怒,使劲一奏章拍在这位悍将的脑袋上,狠狠说道:留鲁直在今古楼祸害古京和他师弟就算了,把他放到朕的御膳房里,尉迟龙城你安得什么心思?想着谋害朕不成?尉迟龙城连忙磕头请罪,一个劲地替自己辩解。但皇帝怒火未消,硬是罚了他两年的俸禄,才算把这件事了了。

    在皇帝面前憋了一肚子火的尉迟龙城回到鹿林苑禁军大营后,把气全都撒在了毫不知情的鲁直身上。他特意给鲁直安排了一次去往东远洲阳褚城的公差,在临走前居然还私下塞给他一袋银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还说要是在阳褚城遇到心仪的女子在那就地成家也行,一切费用包在他尉迟龙城身上,从禁军退役的公文也不用他跑回来亲自办理,自己会给他办好后安排人第一时间送去。不仅如此,尉迟将军还拍胸脯表示自己会动用人脉关系给鲁直在阳褚谋求一份钱多体面的差事,让他在那放心过日子。

    鲁直一再表示自己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想法,却被尉迟将军一脚踹出了大营。他带着一肚子疑问上路,心里不停犯着嘀咕,将军是不是昨夜喝多了,才会叽里咕噜说上一大堆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可他生性憨直并没有将尉迟龙城的叮嘱放在心上。即便如此,这一趟远门还是让鲁直远离神都足足一年之久,直到他回到四卫卫所还是不知道当初将军与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让自己在东远洲找个婆娘成家,再也别回鹿林苑了。当他向尉迟将军复命时,那位以骁勇闻名的将军还是被这个不开窍的小子,气得卧床了数月。

    这件逸事后来在大恒朝廷上下传开,鲁直也被冠以鲁一手的绰号。意即我只需小露一手,就能让大将军头疼不已。可鲁直以为大伙儿送他这个称号,是在夸赞他的厨艺,就乐呵呵地笑纳了。

    几年后,当太子即将回京的消息传回,鲁直就被尉迟龙城安排召回四卫原班人马,重新熟悉东宫宿卫的工作,又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这让鲁直甘之如饴。能回到太子殿下身边,让鲁直十分高兴。即便殿下事务繁忙,一时没有认出这些陪伴他成长的近卫们,但他依旧感到非常满意。

    在车队抵达成马山牧场后,太子秦慕璟念及禁军一路护卫辛苦,允许他们可以破例饮酒,当然有酒怎么能没有肉,牧马监武乾同现宰了两只牧场自己饲养的黄羊,送给禁军。都尉鲁直便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大厨。

    鲁直独自坐在烤炉边,一边观察着炉中火势,一边用夹子翻弄着炉上正滋滋冒油的大块肉饼。他身边放着一个布袋,里面是他亲自选料、搭配、研磨的独门香料,待一会肉饼烤好,只需撒上自己这独门秘诀。保证那些嗷嗷待哺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拜倒在地,诚心诚意地称呼自己一声义父大人。

    一想到这,鲁直就得意地摇头晃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陈六,殷十三,快把盘子给我拿过来,肉马上就好了。”

    “好,马上就来。”一个温醇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鲁直有些意外,心想自己手下都是一帮大老粗,没有一个是这样温和的嗓音啊。他猛地回头一看,见到了身着便衣,翩然出尘的太子殿下。秦慕璟一脸微笑地看着他,转身从身后两名禁军手里接过盛肉的木盘,递给了发呆的鲁直。

    见鲁直怔怔出神,迟迟没有伸手接盘,秦慕璟无奈从他身边走过,拿起夹子替他翻弄炉上的肉饼。“鲁直,你发什么呆,肉饼快烤糊了。”

    听到肉饼烤糊,鲁直猛地清醒过来,他一把夺过秦慕璟手中的夹子,飞速将炉上的肉饼依次翻了个面,而后从布袋中掏出一把香料,撒在肉饼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秦慕璟则退到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鲁直表演。

    待陈六、殷十三两名下属拿木盘把烤好的肉饼盛走,鲁直才有空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过是几个再平常不过的烤肉工序,却让他出了一身热汗,实在是不寻常,尤其在太子殿下面前,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态了?他忐忑不安地瞧了秦慕璟一眼,看到面带笑意的太子殿下在盯着自己,鲁直下意识地赶忙收回眼神。

    他没想到那俩小子真把殿下请出来了。本是酒后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原来,四卫的兄弟们在酒过三巡后,便肆无忌惮地开始胡侃,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把话题引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有些曾经宿卫东宫的老四卫就开始给那些新编入四卫的小子们讲起了太子殿下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在这些老四卫的眼中,这位太子殿下几乎就如同神人一般,是完美的化身,接着酒精的作用,他们又在那些故事上添油加醋,直听得新编入四卫的禁军们一脸神往,对这位才回京不久的太子殿下更为好奇。

    有几名出身平头百姓的四卫新人凑在一起,大着胆子问都尉鲁直,能不能将太子殿下请来,与他们一起喝酒吃肉。他们听老兵们说太子殿下年幼时,就时常带着东宫宿卫们来鹿林苑打猎,众人同吃同睡,对于出身平民百姓的这几个四卫新人来说,能见上太子一面,与太子殿下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哪天从禁军退役回家,都是光宗耀祖的美事。

    生性憨直的鲁直,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一拍大腿同意了这帮新兵蛋子的要求,他点了两个老四卫的名字,让他们去太子殿下下榻的小院去请殿下赴宴。

    两名老四卫面露难色,但他们心中也同样渴望着能和以前一样,与太子殿下一同喝酒吃肉,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便壮着胆子去请秦慕璟了。

    鲁直颤颤巍巍站起来,去继续掌勺烤肉,牧场的夜风吹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酒劲褪去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答应了一个多么胆大包天的请求啊,即便憨直如他,也感到脊背发凉,在这炎热的夏夜里感到丝丝寒意。

    他想着去叫回两名属下,自己去给殿下赔罪,毕竟几年不见,不知道殿下品性是否改变,是否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性情温良的太子殿下了。正犹豫间,秦慕璟便悄悄出现在他的身后。

    鲁直看着太子秦慕璟憨憨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秦慕璟却没好气地板着脸说道:“鲁都尉,你可不够意思啊。带着兄弟们享受这美食美酒,独独把孤忘了不是?”

    鲁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张说道:“天色已晚,怕,怕打扰了殿下歇息,故而没有去请殿下。请殿下恕罪。”

    秦慕璟板着的脸放松了下来,说道:“借口颇多,几年不见,你与我倒是生分了不少。放心,孤还是原来那个孤,没有变,以前我们怎么相处,以后同样怎么相处。”

    鲁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在心中埋怨自己,怎么就会有了殿下与以往不同的想法,简直贻笑大方。

    秦慕璟看到鲁直表情逐渐松弛了下来,知道他心里已不再紧张,于是调侃道:“我这几年没怎么变化,可一直都在惦念着你的手艺。哎,鲁直,这几年手艺长进了没有?”

    鲁直一听来了兴致,他一拍腰间装满香料的布囊,豪气干云地说道:“殿下放心,我这些年武艺和手艺一样都没拉下。”他又指了指炉火旁的一处明显有人工挖掘痕迹的地方,信心满满地说道,“坑里还有只烤全羊,殿下稍等片刻,臣今晚就让您亲自感受下,臣这几年手艺究竟长进了多少。”

    秦慕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同样豪气地说了一声好,然后叫来几名禁军,让他们去找洛王的侍女青鸳,要几坛由她保管的御酒。

    几名禁军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扛来了几大坛酒。

    待到鲁直亲手烤制的全羊出坑,秦慕璟便和四卫众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新鲜的烤羊肉开怀畅饮,这位毫无架子的太子殿下与众人聊起他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让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或惊呼或感叹的声音,最终这一夜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了。

    第二天清晨,当秦慕璟由醉宿转醒,就见到弟弟秦慕羽正坐在屋内书桌前,翻看着他昨夜未读完的书籍。

    秦慕羽见哥哥醒来,便放下手里的书,从桌上端起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递给了哥哥。

    “青鸳给你熬的醒酒汤,她知道你昨晚跟鲁直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今天早早起来就去厨房给你熬了醒酒汤,趁热喝吧,喝完武乾同就该来带着我们去选马了。”

    秦慕璟接过醒酒汤,慢慢饮下,边喝边问道:“苏起呢?醒了么?”

    秦慕羽答道:“苏大哥早醒了,一大早就拉着苏骧去了小舅舅那里,听说是要让苏骧拜师。我看够呛,姜老宗主早就把苏骧内定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了,况且苏骧是极为尊师重道之人,即便小舅舅道法再如何了得,苏骧也不大可能接受小舅舅传授他道法。”

    秦慕璟喝完醒酒汤,把空碗交到秦慕羽手上,下床踱步到书桌前,一边整理昨晚未读完的书籍,一边说道:“未必非要拜师,以苏家兄弟和我们的关系,小舅舅即便不收这个徒弟,也一定会指点苏骧一些道法,或者在他某些修行疑惑之处稍加点拨。这样的话,即使姜老宗主知晓此事,也不会阻拦。”

    秦慕羽点点头,将空碗放在桌上,腾出手帮哥哥一同整理书籍。待到书籍整理完毕,又有东宫侍女进来,为秦慕璟洗漱更衣完毕后,秦慕璟才开口问道:“小弟,武乾同可有提前与你推荐几匹玉龙驹么?”

    秦慕羽点点头,又摇摇头,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秦慕璟当然知道他弟弟的脾气,看来牧马监武乾同已经向他推荐过几匹了,但这小子怕是看过牧场的卷宗后,一匹都没看上吧。

    秦慕璟走到他身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不要急,今天咱们先去瞧瞧武大人推荐的那几匹马,闻名不如见面,相信武乾同的眼光不会差,待看过之后,要是你还不满意,咱们再自己去挑,怎么样?”

    秦慕羽乖巧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秦慕璟笑着问道:“程嬷嬷和高爷爷身体怎么样?”

    秦慕羽抬头对上哥哥温柔的眼神,说道:“他们身体都挺好的,听闻我是来专程和他们道别后,程嬷嬷还哭了好久,让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我答应到了榆州后,会专门去趟青羊古镇,给她买黍米凉糕回来。”

    秦慕璟笑意更浓,他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亲昵地说道:“哎呦,臭小子会心疼人了,看来几年不见,确实长进了许多。”

    这时,都尉鲁直来到小院,在门外台阶下静候太子殿下。

    见鲁直到来,秦慕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走吧,咱们选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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