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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清温志》 第七章 乱梦扰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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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瘟在河里胡乱地扑腾着手脚,水花全都溅到了岸上,拔着脖子,喊道“二哥!你快上去!等你变厉害!记得给三哥他们报仇!”

    「当当当」

    李尺用力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昔日的一幕幕却如何都挥散不去,浑身打起寒颤,冷汗越擦越多。

    他抱着肩膀倚靠在洞窟窿里的一处角落,硌着身子的石壁就像棉被呼在身上,断断续续的喘气声撞在石壁上,又扎进耳朵里。

    “你怎么了?”宋人凤走过来刚想查看,被李尺一把推开,直接推到了另一面石壁上,推开她的左手露着半截小臂,凡是流经而过的青筋,无一不凸起,像是将要破土的春笋。

    宋人凤堪堪稳住了脚,想不通,无论如何观摩,这一下都像是他随意为之,并未有用力的意思。

    李尺右手的五指死扣进石壁里,顺着指腹沥拉出好几条血迹,左手一拳接一拳地打在石壁上,先前十剑都没能斫碎的山石,被他活生生打出了一个足有人头大的凹坑。

    “别过来。”

    刚想着过来拉开他的宋人凤被喊停在原地,李尺的整个右手都扣进石壁,剩下个手腕露着,左臂回抻蓄力,血袖都被抖到肩头,整条胳膊的青筋都展露出来,如青蟒缚树。

    这一击势大力沉,还没打在墙壁上,仅是迸出的拳罡,便撼退了山石三寸。

    溥急忙现身,抓住他的左臂就摁到了地上,未有半分犹豫,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丹田「绛宫」,「血舍」顷刻间崩塌。

    那只左手猛然抓住溥的胳膊,倒让他惊了一下,不过细打量一番,青筋已尽数褪下。

    “心魔所在啊……”

    溥留下一句话就离开,身影仍然是转瞬即逝、消失在原地,宋人凤就呆在另一边,安全看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哈……呼……哈……呼……”李尺频频传出粗气,气口匀平了不少,可不管怎么使劲,就是直不起身子来,他援求道“宋姑娘,扶我一把。”

    看他在地上折腾了好半天,就像是四脚朝天的王八似的,宋人凤咬着嘴唇,生怕不小心笑出来,慢悠悠地走过去扶起来了李尺。

    “血敕三星挂斜月……神陟叠山飞惊瀑……”

    宋人凤刚好看见李尺左臂上用金錫纹下来的这两行字,只不过这金錫的料子澈得很,乍一看就和寻常肤肉同色,也幸亏李尺这胳膊非常人那般,更似白玉色,就撒么一眼都能看出来交错的青筋,蕴力的流窜也同样清晰可见,反倒是让这两行字更显眼了许多。

    “什么啊?”

    借着宋人凤的搀扶,李尺可算是站了起来,听着她嘟嘟囔囔的话,不解道。

    宋人凤指了指他的胳膊,问道“叶桓,你这胳膊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呀?”

    “我师父刺下来的,我也不清楚。”他找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方盘坐下来,嘱咐道,“宋姑娘,你帮我照看下,可以吗?我想歇一会儿。”

    宋人凤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没问题,交给我吧!”

    “这世道……宋姑娘可落不得好啊……”李尺心想着倚在了石壁上,瞟了眼宋人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从来不把人命挂在心上,唯独这宋人凤,善良得过了头了。

    这世道,哪有好人能长命啊?

    昔日的李家、余家、孙家、温家,无一不为「清温百子」而战至家破人亡,再看看当今圣上,比之左道中人,皆是有过而无不及之处,对自家人束缚得条条令令,真到了和外族拼命的时候……

    那些个文武大官,敢赴往边关一战的,一手之数都未满。

    他们说着瞧不起天下修士,那天下修士又何曾看得起过这众鼠胆之辈?

    自那武清帝启朝掌权后,招安正道修士、大肆屠杀不尊者,更是有过“兵戈解华州”一战。

    这所作所为,早就扯断了正道修士与正统皇臣最后的一点儿连襟,今朝也无非是因为共御外族罢了,只看最后的窗户纸会被谁先捅破。

    倘若得一朝安息,定当兵戈相见。

    “李彦啊李彦……到时候,咱俩该以什么身份见面呢?

    仇人?兄弟?还是道不同者?还是压根见不到呢?”

    李尺的嘴巴一张一闭,却未发出声,只是由着心里的念想对了对口型。

    正封在山顶的石壁比晚夜的天幕还要让人难受,纵使天幕万般遮眸,也总是盖不过坚韧不拔的皎洁月光。可这石壁不同,寒冷、昏黑,又无光,恍若隔绝人间,实在是分不清这与深渊有什么差别?

    就算是置身一方深渊,好歹还有头顶上的一块天幕散着光亮。

    李尺缓缓入眠……或许是因为身边的宋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吧?睡得格外踏实,尤为难得地做起了梦……

    梦中是落日熔金,阳和启蛰。

    是苍苍竹林山,见莽莽大雪落。

    是云起泱泱处、心声朗朗复。

    是风来慌又晃,旧人相又像。

    是月落参横,天色将明。

    是梦中的姑娘水佩风裳、般般入画。

    是惨绿少年只一副眉目传情。

    是引商刻羽曲安抚粥粥无能辈。

    是瑰意琦行人醉死不舞之鹤世。

    是九十春光,还年少,展芳华。

    是否极泰来、昆山片玉。

    是沤珠槿艳、黄粱一梦。

    睡了只三刻的功夫,李尺也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个梦?见了多少个人?好像还没清醒过来。

    “还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他自言自语地直起了身子,恍惚了一下后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竟然又躺下了。

    宋人凤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同时问道“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什么……”李尺正要随口搪塞一句,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面前的男人,问道“你是?”

    “我叫顾慎,我听宋姑娘说了,你叫叶桓。”顾慎看着倒是一幅不近人情冷暖的死鱼脸,言谈举止却落落大方,他问道,“我刚刚看了那柄竹剑,你是个剑修吗?”

    李尺就坡下驴,点头道“是的。”

    宋人凤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按着他的肩头,像是碾蚂蚁似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没什么……”李尺本想继续搪塞下去,可身旁的顾慎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马虎的人,柳叶眉下的狐眼极其犀利,整张脸就差把心思缜密写出来了,他如实道出,“我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会坐着睡,躺着的时候睡不踏实。”

    听他的解释,宋人凤立马低下了头,两只食指在胸前打架,似乎很忙的样子,不敢对视李尺,愧疚地低语道“对不起啊……我看你倚在那上面……感觉不会太舒服……所以就把你放躺下了……对不起……”

    “宋姑娘,你多虑了,我睡得挺舒服,而且久违地梦见了些老朋友,谢了。”李尺强挤出一个苦闷的笑脸,神智还是不太清醒,梦到的东西太多,像是把九年来落下的梦都做了一遍,消化不下去。

    不难听出他是强颜欢笑地安慰自己,宋人凤还是垂着头点了点。

    “恭喜第十位幸存者,程玉轩。”

    李尺挠着下巴琢磨,心想“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出来这么多人了吗?看来都有本事啊。”他转过头去,恰巧与顾慎面面相觑,板着的脸又假笑了一下,没话找话道,“顾兄弟,你那个秘境中的磨难也是血海吗?”

    “血海?”顾慎满面的神情尽是不解,皱了下眉头,问道“什么血海?”

    虽然很出乎意料,但是也能算作歪打正着,看他脸上的变化,并不像是撒谎了,李尺详细地诉说了一通自己那方秘境的情况,宋人凤还帮着点缀了好些话。

    顾慎半信半疑地应下,说道“那我的情况和你们有所出入,你们那倘若可称作血海,我那便能叫尸山了。”

    “尸山?”

    单是这两个字就足够让李尺感兴趣,假设这尸山中有些凶兽的尸骸,类似饕餮、混沌那般,自己的诏魂之法定可借此再上高楼,只可惜这场机缘并不归于自己。

    “屏神法也算不错的……吧?”李尺在心里自我安慰许久,可如何都想不到这屏神法的大用处,只是些寻常的铸识、通炁之法而已,就算此时不成,日后也不成问题。

    李尺似无病呻吟呼了口气,问道“顾兄弟,能详论一番吗?”

    “不成问题。”顾慎答应得出奇爽快,继而娓娓道来……

    一座枯骨山头,鲜血盖顶,利落的腥臭味如同视人口鼻为终点,一个劲地朝着里面扑腾。

    光秃的老树鲜有几棵立在山上,尤为映眼,呼啸而过的山风将要卷折树干,挂在苍穹的血日也被吹得摇摇欲坠。

    一声声的兽吼虫鸣从山里渗出来,低沉又刺耳,就像是在听罐子里的蝈蝈叫,不喜欢这玩意儿的,自然被吵得脑仁儿疼。

    顾慎捂着耳朵往山里面走,刚步至山门,便见落叶乘风漫天,有的枯黄,有的鲜绿,却是都无一例外的沾染上了血渍,细看的话,真有几分骇人。

    一团团的飞虫群追逐着落叶的步履,隐隐可见,成对的眼珠都贪婪地凝望着落叶。

    顾慎抬起手捏住一片落叶,飞虫群当即扑过来,也就两息之刻,上面的血渍被舔得一滴不剩,叶芽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如果是为了饮血来的,为什么不先朝我奔呢?”顾慎晃了晃脑袋,想不明白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干脆接着往山里面走。

    他回头顾了眼,那山门是两座捍门砂峰,势高形圆,为金性山头。

    只从堪舆一道而言,单单是凭这两座卫砂就可驱避天下大多的凶象,再如何不堪,也不应当有这么重的尸气所在其中。

    “恐是乱葬岗前的牛头马面啊……”顾慎一语成谶。

    才走了不过十几步,就见一顶接一顶的“白雪土丘”屹立眼前,乍一看还真没什么差别。

    顾慎凑过去看了眼,这可不是什么白雪土丘,而是皑皑白骨堆积成的乱尸坟,一块块臂骨错得很严实,难免有不严丝合缝的地方也都被指骨塞住。

    纵然他顾家的老本儿就是“翻斗子”,可也没见过这么多,哪怕是入道以来,也没有。

    此行一趟倒成了开眼界了。

    顾慎抠着一块头骨的天灵盖拿起来,好生观摩了一通,这人并无「先天道骨」在,十有八九是平民百姓。

    顾慎把头骨放好,继续往山里走,一路上也没两样,都是“白雪土丘”林立,直至步入一纵锋竹林。

    竹头全斜砍下了一半,似尖刺,锐而锋利。

    “这……”顾慎看着面前的竹林,都被像是穿糖葫芦一样穿了好几具尸身在上面,翠绿的竹身似血绘箓。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所幸这几天没吃东西,吐的只有些酸水,他凑过身去想看一看这文箓是哪些笔画?

    就见整纵锋竹林自己动了起来,分布在十一处邪门儿的位置,顾慎得以看清其上文箓——

    结尸借骨、敕鬼令邪,通冥路。

    顾慎心头一惊,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句话是行内话,专门咒死这旁门的「摸骨人」

    他连忙转身,为时已晚,「覆冥灭阴大阵」已成局。

    地上密密麻麻地凸起来鼓包,真如雨后春笋降生,一具具死尸都从地底爬出,身子蜷缩成个球,皮肉拧得很不自然。

    就像是没了骨头。

    顾慎稳住心神,送出一大口凛气,自知化骨的手法已经没用,毕竟它们没有骨头。

    他把袖口挽了上去,从衣兜里拿出双橛攥在手里各掌一柄,阴阳法眼大开,这一具具死尸,唯有死气、无生机。

    一般来说,哪怕寻常百姓家下葬,死后就算是化作腐朽枯骨,也应当有先天本炁还附着其上,更何况这通体皮肉了,绝不会一丝生机都没有。

    顾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次磨难,也是发自人心底的恐惧,明摆着是秘境主有意为之。

    他根本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反倒是迎了几步“肉球”们,左脚弓步转朴步,一橛瞬间掷出,直贯穿而过。

    顾慎瞧准了艮字生门落脚,自言自语道“秘境主,你当真以为我怕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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