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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随安的猜测不幸应验了。

    苏飞章死后,所有指向随州的苏氏的线索都断了,从现有线索来看,一切皆是苏飞章一人所为,当然,苏氏也并非毫无影响,随州苏氏的名声一落千丈,苏氏子弟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扔烂菜叶子。

    过了几日,净门传来消息,说苏氏将家族产业秘密转移到了安都。

    奇怪的是,这项工作并非是苏飞章死后才开始实施,而是已经暗中推进数月,听说有个商道高手暗中协助经营,在安都商界站稳了脚跟,按这个进度,苏氏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花一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不屑,“商界竞争之惨烈比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兄长那般绝顶聪慧之人,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方能占有一席之地,就凭苏氏那帮人啖狗屎的脑袋,只怕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可惜,无论花一棠背地如何冷嘲热讽,苏氏平安落地已成定局。

    苏飞章死后第二日,姜文德就带着苏氏一案的所有卷宗回了东都,根据路程和案件处理流程计算,起码要过一个月才能有回复。

    凌芝颜自然是闲不住的,日日泡在案牍堂里查阅卷宗,连带着花一棠也不好意思躺平,先后去了段红凝和弥妮娜的私宅做案情复盘。

    林随安倒是闲了下来,被方刻强行塞了一堆十全大补丸,木夏日日王|八甲鱼汤灌着,不仅养好了伤,还胖了五斤。再这么养下去,“千净之主”迟早要变成“千斤之主”,林随安苦不堪言,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偷偷溜出了花氏九十九宅。

    她想去看看雪秋娘子,不想在半路遇到了花一棠,又在秋月茶坊门口碰上了凌芝颜,原来仨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秋月茶坊正常营业,一派和煦之景。雪秋娘子见到三人很高兴,迎着三人入了后宅茶室,一进门,林随安就看到了茶室里的屏风,绣着一簇大红色的海棠花,明媚又鲜活。

    雪秋娘子亲自为三人沏茶,用的还是花一梦送来的花氏白瓷,时过境迁,茶香依旧,物是人非。

    四人静静品着茶,享受着难得的静怡时光,最终又是尽职尽责的凌司直大人打破了宁静。

    “凌某翻阅了近十年的户籍变更录册,发现了三年前的一个脱籍记录,脱籍者名为月十三娘,从乐妓脱籍为良民。助月十三娘脱籍的人是西城刘氏的前任家主,也就是刘青曦的父亲刘暮连,这位刘暮连年轻时是个风流才子,擅丹青书法,与段红凝和弥妮娜是忘年交。”

    雪秋娘子放下茶盏,往茶壶里添了一舀沸水,“凌司直想的不错,我就是月十三娘。”

    花一棠:“雪秋娘子与段红凝和弥妮娜认识多久了?”

    “幼时相识,乐坊相依为命八年,”雪秋道,“我年幼时毁了脸,在乐坊备受欺凌,若非她们倾尽全力为我脱籍,我活不到今日。”

    果然,雪秋就是段红凝金手指记忆中的最后一个人。林随安心道。

    花一棠:“之前红香坊曾有传言,说每月十五,段红凝都会精心打扮外出与情郎相会,如今想来,段红凝去见的并非什么情郎,而是弥妮娜和你。”

    雪秋笑了笑,“世人皆以为女子悉心装扮定是为心仪之男子,却不知在许多女子心中,那些个腌臜男人根本不配。”

    花一棠明显噎了一下,凌芝颜干咳一声,“每月十五的聚会,除了你们三人还有一人,便是弥妮娜身边的蒙面琵琶女十五娘——也就是连小霜,对吗?”

    雪秋为众人一一斟满茶水,放下茶壶,用帕子擦了擦手,抬头,“是。”

    凌芝颜点了点头,掏出两样东西,平铺在茶案上,一样是连小霜案发现场绣品的拓图,另一样是在瞿慧身上搜到的半幅海棠绣花丝帕,“连小霜死后,我们在她的绣房里发现了一面屏风,屏风上的海棠花一半是连小霜所绣,另一半则是他人的针法。我们将绣品做了拓图,”凌芝颜将绣帕和拓图拼了起来,“瞿慧的绣帕和拓图可以拼成同一张绣品。经检验,绣帕上的绣线就是杀死连小霜的凶器。”

    雪秋垂着眼皮,安静地听着,表情无波无澜。

    “瞿慧的供词里说,她杀人前看到连小霜已经绣完了整个屏风,之后才用绣线勒死了连小霜。瞿慧杀人的时间在戌时左右,目击证人称瞿慧戌正三刻已经到家,根据路程时间计算,瞿慧根本没时间拆掉屏风再重新绣上花样。”

    “而且,瞿慧曾在花宅养伤多日,上药擦洗皆由花氏侍女服侍,并未在她身上发现过绣帕。瞿慧是在离开花宅后,才得到了这块绣帕。”

    “瞿慧与吴正礼义绝后,除了自己的娘家,只去过一个地方,便是秋月茶坊——”

    雪秋撩起眼皮,“没错,那张帕子是我给瞿慧的。”

    花一棠:“皮西的口供里说,他亲眼看到段红凝处理了连小霜的尸体。所以拆了屏风上的海棠花,又重新补绣的人也是段红凝。也就是说,这张帕子其实是段红凝给你的。”

    雪秋:“是。”

    “我们在屏风的绣花下发现了青州绣品的残片,并根据这条线索查到了吴氏布行的罪行,这是连小霜留给我们的信息,那么,另外半幅绣花下面是否也藏了什么信息,如果有,又是留给谁的呢?”

    花一棠站起身,慢慢在茶室里踱步,“花某去弥妮娜和段红凝的屋子里看过,她们都有一张海棠屏风,屏风中央最艳丽的海棠花针法皆与别处不同,对照下来,分别是弥妮娜和段红凝自己绣的。”

    花一棠停在了茶室的海棠屏风前,“所以,花某猜测,或许这海棠屏风就是你们之间互传信息的一种办法。”

    雪秋笑了,珍珠白的皮肤泛起明亮的光,眼眶微红,“这是小霜最喜欢的游戏,她总爱将喜欢的诗词绣在海棠花下,等着我们去找,找到了,她就会很开心。她寻到意中人的时候,也是将那人的名字绣在海棠花下……”

    花一棠目光在海棠屏风上流连片刻,走回茶案,重新入座,轻声道,“花某名字中也有一个‘棠’字,想必是和这海棠花有缘,雪秋娘子若是愿意,不妨与我说说海棠花的故事。”

    雪秋又舀了一勺沸水注入茶壶,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次没有松开帕子,而是紧紧攥住,脸上的笑容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都不想醒来的梦境。

    “小霜是我们四个里面年纪最小的,她爱笑,喜欢绣花,喜欢把绣好的海棠花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她说,这样绣品就会和真的海棠花一样,有香气。”

    “她是我们的妹妹,是我们最珍爱的人,是我们最想保护的人,我们从十年前就计划着,盼望着有一天,能帮她脱离贱籍,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下——”

    说到这,雪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若不是为了救我,第一个脱籍的应该是小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雪秋说的很模糊,但林随安三人都非常默契没有追问。

    雪秋停了良久,又慢慢道,“后来,小霜认识了那个男人,益都城的大英雄,前途无量的司兵参军,对小霜一往情深……说能帮小霜脱籍,娶小霜为正妻,我们不信……我们当然是不信的……可是小霜信他,小霜说……那个人值得……”

    “小霜跟他走了,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三人齐齐沉默。

    “不过你们不知道的是,小霜被吴正礼囚禁期间,被迫去参加了一个宴会。”雪秋目光直直射了过来,“那个宴会就是苏氏的白牲宴!”

    林随安背后的汗毛刷一下立了起来,花一棠和凌芝颜的脸色变了。

    雪秋笑得凄凉,“看来我不必说明何为白牲宴了。”

    林随安攥住千净,强迫自己压下沸腾的气血,花一棠轻轻握住了林随安的手腕。

    凌芝颜定定回望雪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在这次白牲宴上,小霜发现了一个秘密。”雪秋的声音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吴正清就是桃花杀人魔。”

    什么?!

    林随安险些惊叫出声,可转念一想,便觉出不对劲儿了。

    凌芝颜之前梳理过桃花魔的杀人时间,吴正清当时是捕头,日夜忙着和捕快们追缉凶犯,与捕快同吃同住,并没有作案的时间,更没有作案动机——那么连小霜为何会误以为吴正清是桃花魔——林随安脑中“叮”一声,难道是——

    凌芝颜:“五年期桃花魔连环杀人案共有十七宗,其中十五宗的第一发现人都是过路百姓,都是不同的人,唯有两宗的第一发现人是同一个乞丐。”

    花一棠:“第七宗和第九宗的死者为两名不足十岁的女童,桃花烙印与其他死者不同,现在看来,她们应该是被弃尸的白牲。”

    雪秋:“那些世家子弟弄死了白牲,便草草抛尸了事,恰好当时桃花魔横空出世,吴正清便顺手将这两具尸体扣在了桃花魔的头上,不仅神不知鬼不觉,还因为此事做的漂亮,帮吴氏抱上了苏氏的大腿。之后所有白牲的尸体便都交给了吴氏处理,凭着这个功劳,吴氏才抢到了青州绣品的买卖。”

    艹!林随安心里骂了句娘。

    “这些都是连小霜查到的吗?”花一棠问。

    雪秋:“是吴正清自己告诉小霜的。”

    凌芝颜愕然,“如此隐秘之事,吴正清竟然和盘托出?”

    “那时小霜已经怀了吴正清的孩子。”

    林随安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连小霜出身乐坊,自然知道避|孕的法子,可她却愿意怀上吴正清的孩子,“莫非连小霜怀孕是因为——”

    雪秋冷笑,“男子都以为只要有了孩子,女人便会对男人死心塌地,至死不渝,真是可笑!”

    屋内一片死寂。

    雪秋静了半晌,又道,“那日,又是月圆夜,小霜难得出来与我们聚一次,兴致很高,聊到夜深,小霜突然说想到了一个抓住桃花魔的办法。”

    三人盯着雪秋,直觉后面的话就是关键。

    “小霜说,只要她被桃花魔杀死,便能重启桃花魔一案,吴正清便是最大的嫌疑人,顺着吴正清,就能查到吴氏、苏氏。”

    “说着说着,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列起了计划,说什么自杀是不行的,因为仵作能验出人的死因,还有尸体的腿根处,定要有五瓣桃花的烙印——小霜还笑着说,这些都是吴正清醉酒后,洋洋自得告诉她的卷宗细节。”

    “当时,我们都以为小霜是开玩笑。因为小霜只说过这一次,之后再未提过——”

    “直到那一日,小霜传信让九娘亥时左右去家中见她,还让九娘务必单独驾车前去……”

    午后的阳光落在茶盏里,金灿灿的,好似一捧琉璃,一滴泪从雪秋脸上滑落,琉璃碎了。

    她从茶案下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取出一个叠得很小的纸块,只有两个指节大小,推到了三人面前。

    “你们猜的没错,那半幅海棠花下,的确藏了小霜最后的话。”

    花一棠小心翼翼剥开,整张纸完全铺开大约有两个手掌大小,纸薄得几乎透明,上面的字迹又小又密,却娟秀灵动,甚至透着些愉悦。

    【九娘,见信之时,想必我已死去。我知你定记得我的话,也定会明白我为何这么做。

    门后有风炉,炉中有火炭,绣架下藏了一支桃花簪。

    桃花烙一定要在右大腿根处。

    后窗外有大木箱,将我的尸体从后窗扔进去,待过了丑时,再将我的尸体运到后门。

    后门直通后巷,沿巷出坊门有一处斜坡,坡下是污水渠,水渠旁有木桩和麻绳,你将木箱绑在污水渠中即可离去。】

    【明日下午,我的尸体便会出现在浣花溪,浣花溪距离张仪楼只有半坊,花氏明日将在张仪楼宴请新任益都司法参军,听闻此人出身扬都花氏,家世显赫,特立独行,侦破奇案无数,若是此人,或许能与随州苏氏一搏。我愿意赌一次。】

    【听说花参军身边有个林娘子,武功盖世,古道热肠,若有机会,替我见见她。】

    【莫要急于寻吴正清报仇,留着他,方能牵出世家之罪恶。】

    【杀我之人,只是被我设计的可怜人,莫要怪他。】

    【腹中的孩子已先走一步,免得与我一同遭罪。】

    【莫要悲伤,若能以我将死之身救出那些孩子,值得。】

    【唠叨至此,突然想起,不知九娘可还记得,我最喜欢绣在海棠花下的那句诗……】

    最后的字被泪光模糊,再难看清,袅袅茶香里,林随安听到花一棠一字一顿读了出来: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小霜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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