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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第九次告白 > 13 13.钝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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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幼蓝回到家,门关上,全屋智能系统自动开灯。

    一整天激昂兴奋的情绪收拢于宁静之中。

    今天是很开心的,过生日永远意味着收获。

    可她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忽然失去了做任何动作的力气。

    刚刚和宗霁在电梯里,说完再见的下一秒,他手机响起。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纪幼蓝依稀听见他接电话的两句内容,是他妈妈打来的。

    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同天出生的两个人。

    宗霁有在好好地消解那份苦难。

    而苦难对纪幼蓝的代价是,她的母亲因为生她死掉了。

    她也好想,能接到一通来自妈妈的电话啊,哪怕只听听声音。

    纪幼蓝长呼一口气,止住了翻涌的情绪。

    她想听,甚至想见,都是可以的。

    二十五年前的设备,足以留下保存至今的影像。

    以前抗拒去看,但今天太想了。

    纪幼蓝上楼去书房开了电脑,命名为“蓝蓝人生大事”的加密文件夹打开,里面是许多视频。

    从升学到毕业,从结婚到生子,再加上七岁到三十岁的生日。

    点进【二十五岁】那一条,画面暂停在第一帧。

    背景是在医院的病床,镜头里的女人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可笑起来的时候,母性光辉温暖绽放。

    这是纪幼蓝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录的视频。

    她生产时的情况很不好,胎儿没足月,提前被剖出来,婴儿纪幼蓝在保温箱里住了六周才保住命。

    而母体术后就进了ICU,靠仪器吊了一个月的命,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纪幼蓝小时候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尤其是恶而不自知的无忌童言,“你是没妈的小孩”“你妈妈是为了生你才死掉的”。

    她总会哭着回家找纪善泉,问他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

    那时候不懂,这话是剜她阿公的心。

    纪家老宅后院的葡萄架下,她躺在纪善泉的怀里,耳边听着一则则有关天上星的故事,“小九的妈妈在天上当守护神,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小九的妈妈。”

    天文知识启蒙以后,知道了所谓最亮的一颗星星并不固定,那套话已经哄不了她。

    她外公格外疼爱,没妈的小孩也活得幸福。

    纪幼蓝调了静音,只看画面。

    二十五年前的摄像技术,画质如今看很疵。

    天然的时代滤镜,蒙上生死,权且连接一面不曾相见的母女。

    纪幼蓝环抱着膝,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寻找一份孤独的安全感。

    屏幕里的妈妈大部分特征都遗传给她阿姐,她的长相则随父亲更多,尤其是眼睛。

    那双被公众赞叹天生留情惑人、亦被遗憾后继无人的明眸,基因信息都遗传给纪幼蓝。

    视频只不到两分钟,很快在结尾定格,纪幼蓝怔怔,声轻意怯,唤了一声:“妈妈……”

    F10关掉静音,新的一遍,纪幼蓝迟迟不敢按下开始。

    悬着的右手直到支撑不住颤抖,敲下了空格,来自她妈妈的声音流出:

    “蓝蓝,又到了你的生日,今年二十五岁喽,妈妈祝你生日快乐,最重要的,身体健康。和谁一起过的生日?外公家后院的葡萄都熟了吧,你最喜欢摘葡萄了,不能贪吃知不知道?”

    “哎,妈妈老是忘记你已经长大了,很遗憾只能陪我的蓝蓝长到六岁。”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有烦心事跟妈妈讲,妈妈都听得到。”

    “今年结婚了吗?外公有没有着急?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爸爸了。我的女儿眼光要高一些,外公如果催你,我去他的梦里找他。”

    “妈妈永远爱你。”

    无上的爱意,封存经年以后被打开,流转在纪幼蓝所处的空间。

    忽略一些字眼的话,她可以骗自己,她也能叫蓝蓝,这也是她的礼物。

    但她不是盲目的傻子。

    自虐般再听一遍。

    想不通。

    妈妈,既然那么爱那个蓝蓝,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字?

    生下我……你有后悔过吗?

    纪幼蓝任由视频一遍遍地自动播放。

    她是卑劣的,她擅自拷贝了专属她阿姐的录像,自欺欺人地当着“蓝蓝”,接收那些跨越时空的、却不属于她的爱意。

    手机设置了免打扰,这时候响起的铃声说明是打了三遍以后。

    纪幼蓝抹了下脸,看到来电显示后接通。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生日会不快乐。

    方玦的声音如在空境中传来,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小九。”

    她开口,有抑制不住的哭腔,勉强地“嗯”了一声。

    “别哭,小九,我在你楼下。”

    纪幼蓝走到南向落地窗前,向下望到方玦站在路灯下。

    孤高的身形笼罩于暖调的黄色光,是为了她来。

    “想哭的话,至少让我在你身边。”

    纪幼蓝直接踩着拖鞋下楼,方玦见她出来,把燃着的烟掐灭。

    片刻之间,她压抑的情绪有了落脚点。

    仍先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方意到学校了?”

    “应该吧。”

    豆蔻湾和十九中是两个方向,他中途下了车,让司机送方意,自己打了辆车来这里。

    方玦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小九,方意很重要,你没有比她不重要。”

    “我知道。”

    和方意做二选一,是太没道理的想法。

    纪幼蓝向前,垂首落在他的肩上,“方玦,谢谢你来。”

    今晚的情绪她没法儿跟其他任何人倾诉。

    他们都骗她,妈妈虽然不在但妈妈爱她。

    他们都以为可以一直骗下去。

    纪幼蓝十七岁时,二十三岁的缪蓝订婚。

    纪缪两家因为往事,已经很久不来往。

    但跟小辈无关,亲生姐妹,谁也不能断了手足之情,何况缪蓝一直很疼妹妹。

    纪家只去了纪幼蓝。

    仪式现场,来自已经过世的妈妈的祝福被播放出来,全场感动不已的时候,纪幼蓝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鲜活生动的妈妈,没见过妈妈温柔地祝福她的人生大事。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感受到,爱和不爱的区别是如此明显。

    后来她从缪蓝的电脑上找到了所有的录像,拷贝下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自己更没有勇气去看。

    她真的害怕,所有的蓝蓝,都是缪蓝的蓝。

    体测方玦救下她以后,她的对他的信任达到了无人可比的高度。

    更重要的,他们同病相怜。

    她鼓起勇气点开第一个视频时,方玦陪在她身边。

    意料之内,不是她的蓝。

    她失落地说自己不被妈妈爱,他告诉她:“纪幼蓝,你有好多好多爱,以后会越来越多。”

    青涩懵懂时,这样的话比表白更动人。

    如今二十五岁,纪幼蓝仍走不出“妈妈不爱我”的困境,但方玦会主动到她身边。

    她平复了情绪,搭在方玦肩上的脑袋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睛时,没来由生了些伤感:“方玦,不要再轻易地放手。总有一天,我阿公他们——”

    话没说完,方玦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瞥了一眼直接挂断,很快又打过来。

    纪幼蓝看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是不是送方意的司机,你接吧。”

    方玦走到旁边接通电话,纪幼蓝只听到几声含糊的“嗯”“好”。

    “小九,我还有些事,时间晚了,你先上去吧。”

    纪幼蓝只能猜他急忙要走是为了方意,罕见地执着问了一句:“是司机的电话吗,方意有事?”

    方玦嗯了一声。

    “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方玦拒绝了,“最后一句,生日快乐。”

    纪幼蓝目送方玦离开,脑子里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串号码。

    她坐到路灯旁边的一条长椅上,把数字记在了备忘录里,通讯录里搜了一圈,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疑心?

    纪幼蓝反应过来失笑。

    要是真到了互相猜忌的地步,她会先受不了自己。

    十九栋次顶层,宗霁在南边阳台矗立许久。

    方才不知是物业的人糊涂还是方玦记错了纪幼蓝的门牌号,方玦的访客请求转到他这里。

    “有一位方玦方先生,找纪小姐。”

    情爱之事,谈什么正人君子。

    他大可以令安保永远禁止方玦出入豆蔻湾。

    脱口的回复却是:“让他进来吧。”

    如果纪幼蓝暂时需要的是方玦,权利阴差阳错交到他手中,他不会强行令她落空。

    目睹他们见面的全过程,不过五分钟。

    但钝刀子割肉,五秒钟也够受。

    方玦离开后,纪幼蓝仍在外面逗留,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

    宗霁捞了手机,下到一楼大堂右侧的休闲会客区。

    窗外这一片是低矮的灌木,视线眺过,纪幼蓝孤单的背影落在他眼中。

    值班经理赶忙过来:“宗先生,您还有客人要来?需不需要我给您准备些茶点?”

    “不用管,我坐会儿。”宗霁视线掠过窗外的人,不经意一问:“纪小姐怎么了?”

    “我们也不清楚,刚才小刘送了热水还有披肩过去,纪小姐说她想自己待一会儿。”

    “你去忙吧。”

    旁边的陈列架上有杂志和棋牌,他拿了一盘单人玩的孔明棋。

    棋子跳来跳去,剩下的最后一枚落在正中间。

    窗外树影浮动,人影不动如山。

    半个小时后,宗霁翻完一本三流的财经刊物,纪幼蓝还傻得坐那儿发呆。

    外面风那么大,她不是怕冷吗。

    方玦是个什么品种的废物,来看人一趟再把人看出病来。

    宗霁又叫来物业的人,手里的杂志卷成筒指着外面的纪幼蓝:“去告诉纪小姐,晚上有流浪狗出没,让她回家。”

    “啊?”物业经理愣住了,“先生,我们平时管理巡查,小区里绝对不会有流浪动物的。”

    “去说。”

    经理被他沉静无波的态度镇住了,这位平时客气有礼,可真不是好惹的主儿。

    先头见的两回,都是他们大老板陪着来的。

    而外面那位,经理曾亲眼见过被另一位业主养的小博美吓住,隔八丈远,拴着绳的。

    这是什么冤家。

    经理没胆子再问为什么,照章去办,小跑着来到路灯下的长椅边,躬身道:“纪小姐,很抱歉打扰您。我们最近发现有一条流浪狗会在晚上乱窜,您看要不要先进去?”

    恐惧是优先级最高的情绪,纪幼蓝一听有不受控制的狗,当场吓得起立。

    “啊?在哪里?不会咬人吧。”

    经理拭了下脑门子的汗,保持职业微笑:“您不用害怕,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把它逮住。”经理说着,做了个手到擒来的手势。

    纪幼蓝撒开步子往回走,好像流浪狗马上咬住她的裙子。

    进了大厅,物业经理眼睛往右侧的会客区一瞥,已经不见了宗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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