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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相尽天下 > 第十章 洛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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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解房中之事,李云水并不知晓。

    一来竹解并无仇家,想来没人会与他过不去;二来人家本身就身负上乘武功,一般人等近身不得。

    与此同时,也容不得李云水去过多的担心竹解。

    因为就在半夜之时,窗户吱呀一声,明显是开了,但却无人进来。

    虽然不曾走动江湖,但李云水在无名寺的藏经阁看了许许多多的书,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江湖上那些个旁门左道,他也有所耳闻。

    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乎,他屏住呼吸,周身运转内力。

    良久,落地闷声响起,那声音虽然细如蚊呐,可李云水依旧第一时间就已发觉。

    不过,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反而见猎心起,倒是想看看,这大半夜的,谁会来前来打搅。

    来人,正是无忧。

    无忧落在地上半晌,却依旧蹲着,一动不动,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与此同时,她侧耳倾听,只觉得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心道这迷烟果然不错,如李云水这般武功高强的人都未曾发觉,不免有些得意。

    她故作成熟模样,背起来双手,一步一步踱到李云水床前,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李云水,蹑手蹑脚的坐在床边,缓缓伸出双手,一边捏一个脸蛋,把李云水的脸都给揪得变了形。

    她得意洋洋,一脸坏笑:“好你个李云水,还不是着了姑奶奶的道!”

    “让你打我!哼!”

    李云水有苦难言,只待看看这姑奶奶接下来要干嘛,虽然微微吃痛,却也忍了下来。

    无忧终于放开了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李云水那平静的脸,又不似刚刚那般高兴了,略有愁怨的说:“唉!你这家伙,自由自在的,真让人羡慕。”

    “我马上就要离开江南了,你若是知道,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惆怅?”

    她小嘴一撅:“反正啊,姑奶奶我还是有点难过的,唉!”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无忧也不知道,眼前这家伙着实可恶,她堂堂圣教圣女,被李云水当街打了十几个耳光,本应把这家伙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她冷静下来以后,却是偏偏恨不起来。

    反而呢,这家伙的影子老是在脑海里绕来绕去,让她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他的武功太高了,就连爹爹这般高手,都私下告诉自己,李云水武功深不可测,天下……几无敌手。

    或许是因为他的状态吧,天下之大无牵无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像自己呢,母亲的毒……还没有解!

    或许是因为他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吧,从小到大,面前的一个个人,谁不是争着讨好?可这家伙呢,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

    可能,有很多或许吧。

    一时之间,似乎过了很多年。她忽地伸出手,不过没有像之前那般揪住李云水的脸,只是轻柔的摩挲……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幽幽一叹:“我要走了,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还能否相见……”

    然后,无忧一步三回头,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云水的眼睛,没有睁开,不知不觉之中,已然沉沉睡了过去。

    竹解缓缓醒来,已经天色大亮,随着眼睛睁开,立马发觉不对,忽地翻身而起,却是没有什么危险近身。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茅草屋,屋内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陈设,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置着土陶茶具,其次就是一方小灶,上面摆着几个搪瓷碗。

    此时,那小灶上微微冒着热气,竹解过去揭开盖子,里面放着一个鸡蛋,一根红薯,还有一碗粥。

    想来,是此间主人为他准备的早餐。

    竹解毕竟是有名的僧人,又身负上乘武功,其格局与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又见此间待遇,想来昨晚迷倒他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于是,他倒是洒脱,也不再客气,吃了早餐,还简单的清洗了餐具,随后就走了出来。

    眼前,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人声鼎沸,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此时稻谷正熟,农田里三三两两几个农夫正在收割稻谷。

    他才发现,自己身处这片梯田的最高处。

    晨光熹微,微风和畅,谷穗摇曳,星星点点的茅草屋随处分布,伴随鸡叫狗吠,蛙声蝉鸣,俨然一片祥和之景。

    竹解心怀大慰,情不自禁双手合十,长长宣了一声佛号。

    临近的一个稻田,一名正在忙碌的农夫,抬头擦汗之际,看到了迎风而立的竹解,不禁心道一声“好风采”。

    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镰刀,一步一步走到竹解跟前,微微一笑:“大师醒了?”

    “嗯。”

    “老夫赵无用。”

    “赵老丈好!”

    那农夫寻了田傍一个小溪沟,蹲下身子洗了洗手脚,站起身来向竹解走去:“大师第一次到我们这溪浴沟来,可还习惯?”

    “赵老丈客气了,此地……甚好!”

    “呵呵。”赵无用随意的走到竹解身边,陪他一起眺望这溪浴沟的景观,良久才道:“大师,反正我老赵也没事,要不陪你在这山野走走?”

    说罢,单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竹解微微点头,随赵无用走了。

    这溪浴沟和其他村落不同,他们只事农耕,不在乎钱财,不在乎功名,亦没有学堂,秉持着自给自足的心态,却也算丰衣足食。

    村子里,人与人之间非常和睦,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大家争先恐后的帮忙。长久以来,村民们亲如一家,无比和气团结。

    一路走来,无论老弱长幼,无论在干什么,都停下来,热情的同赵无用和竹解打招呼,那神态当真是真诚无比,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没有半分其他杂糅。

    一路走来,竹解听着赵无用的介绍,又看到溪浴沟之情景,不由得感慨:“治世也莫如此,当真是桃花源现世,人间仙境是也,阿弥陀佛!”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溪浴沟村中间位置,一个由火砖堆砌的祠堂肃然挺立,拥抱着一个小型广场,算得上是这个村子里最干净、最庄重之处了。

    两人站在祠堂正中,看了这景象,赵无用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以后,做了皇帝,塑阳也应同这般才是!”

    此话一出,竹解心头大震,下意识转过头,直盯盯的看着赵无用,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从这个寻常农夫口中说出来,仿佛天经地义一般,没有任何不妥。

    而眼前抚着胡须的赵无用,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农夫的模样?那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淡定从容的谋士。

    赵无用话音刚落,那广场四周各方,三三两两的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穿着布衣,神情却庄严肃穆,看向竹解的眼神,哀伤、沉重、兴奋、期盼……

    竹解转头看着一脸淡定的赵无用,小声厉斥:“你到底是谁?”

    赵无用没有回答。

    却见乌泱泱的来人之中,为首的,正是那日刺杀皇帝的大汉。

    不一会儿,人群就聚集在竹解和赵无用面前。

    竹解尚未从赵无用那陡然之语中回过神来,赵无用领着这些人,齐刷刷的跪下,山呼:“少主!”

    竹解目瞪口呆,这场景,这称谓,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赵无用见此,长叹一声,起身拉着一头雾水的竹解走进祠堂,只见祠堂正中,供着一两个个牌位,上面写着:洛王萧远山之灵位,洛王妃素丽夫人之灵位。

    赵无用从神龛上取出六支香,点燃,给了竹解三只,自己拿了三支,神情肃然,却也似哀求:“少主……你就陪老夫,给你父母上几只香吧!想来殿下和夫人在黄泉之下,也一定是十分想念你的。”

    竹解虽然莫名其妙,但赵无用的这番乞求,却实在无法拒绝,于是随着老人,拿起香,冲着牌位鞠躬三次,随后插在牌位下的香灰之中。

    赵无用盯着竹解,缓缓从怀中拿出那块黑虎曜日佩,对竹解说道:“这黑虎曜日佩,是洛王殿下当年亲手送给素丽夫人的,世间这等工艺,仅此一块。哦,对了,素丽夫人……是洛王殿下的正妃,也是你的母亲。”

    “而你,是洛王殿下世上仅存的亲骨肉。你……原本叫萧同光。”

    接下来,赵无用认认真真的给竹解讲起了洛王的生平,讲到动情之处,难免泪眼婆娑、不能自己。

    而竹解脸上的坚强,随着赵无用的讲解,逐渐瓦解开来,慢慢也流出两行眼泪。

    又是一夜,竹解呆呆的坐在那块灵位之前,枯坐一夜。

    待第二日走出祠堂时,门口众人依旧跪在那里。

    广场上寂静一片,听得沉重的脚步声,跪地的人们慢慢的抬起头,他们心疼的发现:一夜之间,竹解的头发长了出来,虽然不长,但一片雪白。而他那原本光滑的脸上,已经胡茬爬满。

    他不顾赵无用多方挽留,一言不发,就那样怔怔的走了。

    赵无用与屈平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或许,有些选择,要他自己去做。

    该说的话,赵无用已然说明。

    他说,洛王殿下和素丽夫人已然仙去,作为人子心神悲伤难免,然而为给了自己血脉的先人报仇雪恨,继而继承先辈遗志,完成其未竟之业,方才是作为人子的本能。

    他说,洛王素有贤王之名,其治世之能鲜有人比,原本当初先皇有意让洛王继承大宝,只怪萧万里从中作梗,洛王不愿兄弟刀剑相向,于是主动辞别,却不幸埋骨江南。

    他说,你也姓萧,夺回原本就属于萧氏正统子弟的东西,完全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若举兵,算不得谋反,反而是利于天下的大公德。

    他还说,江南之人,无不思念故去的洛王,如果洛王的儿子振臂一呼,一定能群集响应,趁火把教南下,莫离对塑阳虎视眈眈之际,揭竿而起是最合适,也是最具成功几率的良机。

    他甚至还说,这些年以来,他们从来未曾忘记洛王的恩情,一直悄悄经营,积累了不少资财,从京都到江南,甚至各个府道,都安排了许多洛王旧人,“人和”优势尽显。

    这,显然是对洛王仅存世上的儿子交了家底。或许,在以前,他们自己就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现在不同以往,既然少主还在,全凭少主之意定夺,当然天经地义。

    然而,从始到终,竹解一言不发。

    这群洛王旧人,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走向?就这样系在了那从无名寺走出来的年轻僧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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