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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林立，炫目的阳光将一幢幢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照得有些刺眼。
飞鸟律师事务所主办公室。
天海茂典将诉讼桉资料锁在抽屉中，双手交叉撑在了办公桌上，闭上眼，揉起了眉心。
一条条有关于本次合同纠纷的事件细节在脑海中回忆，他都有些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帮老头子擦屁股，自从上次和那老家伙大吵一架，为了双方各让一步，自己又开始帮家族里的公司处理各种纠纷。
烦心。
这次的合同纠纷明摆着是隶属于集团内部的一个子品牌企业没有支付钱款，却还要自己出面为家族里的人收集资料进行辩护。
这场纠纷因为自己有效的回避了一些信息，导致桉件一拖再拖。
也因为家族这边的公司有着相当高的品牌声誉和影响力，那家小企业受到了公众舆论和媒体舆论的影响，如果再持续下去，公司运行都要出现问题，最终无奈撤诉。
......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纠纷。
实际上是因为小企业出现的产品，打乱了子品牌已占有的市场，天海家对其进行的一个打压。
现实就是如此，有能力，有才华的团队也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在商业里，公司需要面临的不仅是客户，还有早已占领高地的大型企业。
......
这种事情，自己在天海家，早已经见过了无数回。
遥想当初自己年轻选择当律师，也是看多了这种毫无情面的打压，出于正义感选择的路......
天海茂典还记得不久前有个刚从法务院校毕业的大学生问自己，飞鸟事务所一直以来大多都会为小企业进行相当高程度的免费法律援助，请问是天海先生心中还存在有正义感的原因吗？
「或许是吧...」
天海茂典只能这么回答，他也基本不帮天海家做事情。
而现如今老头子安排自己这么一个算是「作恶」的桉件，天海茂典明白，老头子也是在打压自己的这份初心。
他突然选择答应老头子，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吵架，彼此之间的退步。
不然现在七月、琉璃，就不可能还在明德义塾就读。
天海茂典起身，提上公文包，旋即出了办公室。
一路与事务所里的同事（员工）客套的告别，又去到楼下餐厅，等到晚上八点，直到等到了天海美和作为经理正式下班，他才同她一起回家。
「其实不用每次都这样来等我。」
「习惯了。」
与妻子一同乘坐在电梯上，天海茂典看到了天海美和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笑容。
如果说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她？
那大概也是她经常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简单的笑吧。
天海茂典盯着电梯内不断闪烁的LED面板，在电梯金属面上看到了天海美和笑容的倒影......
他突然有些感慨。
回顾自己的一生。
自己从来都是一副严肃的、板着脸，显得十分认真的状态。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一直是如此......
朋友有不少，但大多都是在学习和学问方面有相同观点的人，与自己结交的大多数也都是世家子弟。
他忽然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能在自己的面前笑过。
无论是父亲，无论是妹妹，无论是两个女儿......
大家彼此之间的交流只有短短的三言两语，并带有很高的目的性...这种
目的性虽然让交流高效，却也让交流之中除了目的，便再无他物......
说起来，第一次和柏莎认识，也是她在演奏钢琴的时候，对台下的自己笑了一下吧？
和美和也是，捡到她工作牌的时候，还给她，她对自己笑了一下。
「晚上，想我给你单独做一份吃的么？」
天海茂典转过头，发现天海美和已经抱住了自己的右臂，闭着眼，用成***性的声音说出了一番话语。
「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茂典你就是对人太客气了，导致大家都认为你为人特别严肃，所以和你说话的人都只愿意和你说正经事。后天你生日，我也特意请了假，带你出去逛一圈怎么样？散散心。」
天海茂典听到妻子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倒是不经意地笑了。
「笑什么？」
「只是觉得明明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还要像年轻情侣一样在生日那天结伴出游。」
「茂典，四十多岁，其实回头过去看过往，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我有时候事情忙多了，都会不经意地去想，究竟是什么，把我年轻时候的憧憬都给全部消磨了？在阿乐和阿铃小的时候，我就总想着带他们出去多看看世界...现在，因为从小对他们没什么照顾，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和两人一起出门旅游。」
天海美和叹了口气。
「现在再说，也总觉得很奇怪...阿乐在家里把所有事情都能处理得妥善，我反而在家里面找不到存在感。我现在对他们的感觉，就是...我能帮助的我尽力帮助，但他们好像完全不需要我，太独立了。」
妻子也有烦恼。
并且这个烦恼和自己并无不同。
都对子女有着感情上的缺失与心理位置上的尴尬。
「美和。」
「嗯？」
「有关于阿乐的事情，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去处理？」天海茂典明白妻子还不清楚之前老头子要夺走她监护权的事情，心中带有一点愧疚。
两人一同走出了电梯，走在了车水马龙的商业大街。
打算出去散散步，直接走回家。
东京湾夜晚八点的风，带有一丝热度。
「他们现在，都回来上学了对吧？你爸爸那边怎么说的？」
天海茂典沉思，「我父亲他肯定不同意那混蛋小子的想法，但也暂时先放下。」
「......」
这件事情对两人来说，让两人的处境都极为尴尬。
一是神原乐是美和的儿子，七月琉璃是茂典的女儿。
美和理应站在儿子的一边，却又因为儿子做了错事，而承担着一定的心理压力。
天海茂典有考虑到这一点，他完全不想怪妻子。
「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我能操控的，独立也就意味着他们几人完全会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因为我们平日里在生活上距离他们太远，所以他们基本上不会考虑到我们......小乐的事情，美和你不用多想，我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可...」天海美和额头的发丝被东京湾海面上的风所吹到掀起，两人走在泛着白色光线的城市路灯下，「小乐会这么做，也有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
「小乐的错不是他一个人的，七月和琉璃都有她们各自的错误在里面...酿造成现如今的局面，是他们彼此之间感情没有妥善处理又难舍难分......我不喜欢小乐的做法，但我也理解他...这例子并不能完全对等，
但以我这个父亲的视角，如果争夺监护权的时候非要我和柏莎在七月与琉璃之间选择一人，我也会很难抉择。」
天海茂典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的责任，所以不必多说了...我同意让七月和琉璃回去阿乐的班级，也是看到在他们几人感情开始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
「...但小七和小九都没有放弃和阿乐的感情。」
「是这样。」听到妻子的话，天海茂典再度叹气，「做了律师这么多年，我明白事情并非只有两个解决方案，永远都有折中和商量的余地，所以就先这样吧...」
「但是茂典，阿乐和小七小九都是年轻人，我怕——」
天海茂典抬头看向了眼前这条东京湾旁的步行路，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
「这一点，我认为三人还是有分寸的。」
「嗯。」天海美和也跟着点点头。
*
一路步行回家。
打开房门，天海美和先一步走上玄关，主动接过老公手上公文包和脱下来的西服外套，又给他拎了一双拖鞋出来。
天海茂典把她弯腰给自己递拖鞋的动作看在眼里，对她说：「不用每次都这么认真...你知道...我很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感觉。」
「没事，」天美和完全不在意，抱着他的西服外套，对他笑了笑，「这是妻子对丈夫独特的宠爱罢了。」
「......」
这句话，把天海茂典给说沉默了。
「我们回来了。」
伴随着天海美和朝宽敞的客厅里喊了一声，天海茂典跟着她走了进去。
他发现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播送着综艺节目，而在茶几旁，神原铃和天海之雪把脑袋凑在一块，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
「欸？」天海美和左看右看，很是诧异，她对望过来的神原铃询问，「今天周五唉，阿乐他们几人呢？出去跑步了？」
「不知道。」
与天海之雪坐一块的神原铃看了眼老妈和伯父，双手捏着笔回答，「下午他们三个人说要出去什么地方玩，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去的什么地方？」天海美和追问，顺手把西服挂在了客厅的衣架上。
神原铃用笔帽戳着下巴，小短发在肩头轻轻晃荡，「好像叫什么武藏什么什么的市，骑摩托出去的。」
「武藏村山市？」天海茂典把领带放松后，突然插了句话。
「啊，就是这个！」神原铃点点头。
天海美和问天海茂典：「这是个什么地方？」
天海茂典望了眼还在书写什么的天海之雪，而后对妻子回答：
「老头子在这里给我母亲单独修了个庄园，是送给我母亲的礼物，算是个很安静的郊区，平时没事想度假和家庭出游可以选择这里，那边也有好几个景色不错的花海可以看。」
「那爸爸还真是有点浪漫...」天海美和伸手掩住了嘴。
「仅限于对我母亲罢了...」
天海茂典想叹气，他又问到天海之雪：
「之雪，七月她们是不是问你拿过钥匙？」
「完成了。」天海之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
「噢噢！好看！太好看了！怪不得梓姑姑都夸yuki你有天赋！」神原铃侧头看了一眼，拍着双手鼓劲。
「什么？」
天海茂典有点没反应过来，但随后，他便看到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光着脚就抱着一张纸来到自己的面前。
「送给哥哥的。」
「......」
天海茂典接过了妹妹递来的A4大小的纸。
这是一张，素描......
完成度和水准都相当高的素描。
画的是自己。
画中的人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和坐在对面的妻子，也就是天海美和，在一起享用晚餐。
画面偏暗澹，像是室内没有开灯。
自己大多在画面里展现侧面，一旁的凳子上还挂着西装和公文包。
表情意思不苟，连吃东西的动作也极为认真。
天海美和也把头凑了过来，看到这幅画，她想是惊讶了一番这幅画的精细程度，然后认出来这是什么场景。
「...晚上我们加完班后回家，然后我单独给茂典你做饭的场景？」
「嗯。」
天海茂典有着相当高的文化鉴赏。
当即明白这幅画想表达的是什么。
天海茂典把画从手中放下，看向了面前像是女儿一般的妹妹。
她也在看自己，并对自己说道：
「哥哥后天就是生日了。」
「这算是生日礼物？」
「嗯......」
生日礼物...
天海茂典看到手中的这幅画，心中感慨居多。
自己和女儿们的关系不太好，之前她们也还是会送自己礼物，但因为每次自己都会想到对她们照顾不周的事实，他收了后基本都没说什么...主要目的，还是有意去拒绝女儿们的好意，因为受之有愧。
上次收女儿的生日礼物，还是在八年前吧？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看着手中明显十分精致的素描，天海茂典居然觉得画中的人物，那在深夜里脸吃饭也要显得极为认真的自己，翩然于纸上。
「送这个，是想告诉哥哥平时不要那么累，很多时候都是大家睡着了哥哥和伯母才回家吃饭。是和铃一起想的。」
天海美和连忙对天海之雪和阿铃笑着说：「看来你们还真的是有心了。」
也就是说，这是妹妹和继女送给自己的礼物是吧？
天海茂典双手握住画，去看了看画里面的人，又去看了看小妹妹的脸。
这是一张在等待自己回应的表情。
他记得，老头子是说了之雪也喜欢小乐来着？
那之雪又对小乐是一种什么态度？
......
他回忆着过往，发现自己与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互。
之雪生活在天海家，长在天海家，又因为天生缺陷，基本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看一次病。
天海茂典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去看她，她一个人检查完后坐在病床上，孤零零地去看向窗外。
那是一种没有色彩，呆呆的视线...她像是在远眺这个世界，注视着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某一处地方。
对于她的记忆，那便是她只会抱着母亲留下的那把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学音乐的样子。
因为她总是忘记事情，所以学音乐很多次都要重新来过......
人对于傻子的嘲笑，总是会在不经意处体现。
从「傻子」是个骂人的词汇就能看出。
而自己的那些几个妹妹们，也都对这样之雪，抱有另类的眼光......
自己...虽不至于把母亲的死怪在之雪的身上，但也好像没送给之雪一次生日礼物过......
「哥哥不喜欢吗？」
「没有，」天海茂典说到，还伸手去放到了她的肩膀上，轻拍着对她
笑了笑，「很喜欢。」
这句话说得很是僵硬...
僵硬的地方在于，之雪那声喊得很是亲切的哥哥......
哥哥一词，以至于让天海茂典的内心，开始审视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做之雪的哥哥。
像这样喊自己的小妹，都是多久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三十多年前了吧？
只有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年纪，妹妹才会这么喊自己......
唉......
老头子疼之雪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老头子都不疼之雪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来帮助她？
从小就没了母亲，爸爸一开始也不喜欢她，作为大小姐还要被家里的那些人在暗地里嘲讽，就连哥哥姐姐对她也都是白眼看待......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抱着她母亲留给她的吉他缩在角落里学着经常会忘的知识......
手。
有些不自觉地就摸了摸天海之雪的头。
天海茂典看到如今因为来到这个家里而重新有了光彩的小妹，更是对自己兄长的身份很是难以接受。
比起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兄长，小乐对她来说才是兄长吧？
七月也有说过。
小乐不厌其烦地教她常识，教她生活，教她不要一个人乱跑，教她学习，小乐还主动去照顾过之雪那个一开始没有粉丝的视频账号...前阵子他才知道原来之雪是在视频网站有个音乐账号，之前每天都有投稿，几年下来，上千个稿件，却只有五十多个关注。
还是小乐帮她制作视频，才让她的账号有了起色。
「嗯，谢谢之雪。」
「哥哥喜欢就好。」
「......」
......
看到送出画的天海之雪重新回去找到神原铃玩，天海茂典自己都不由握紧了手中她送给自己画。
毫无疑问，如果要让自己的女儿幸福的话。
之雪必须离开。
可是什么都没做过的自己，对之雪说得出来你必须离开这个家的话吗？
自己不仅对这个家没有过什么付出，自己对之雪也没有过什么付出...没有付出，又谈什么去要求她？
难道又要将她送回那个家里去？
老头子那家伙也厉声说了，如果之雪被送回去的话，那她学校也待不了。
她就只能被老头子安排一场婚姻，嫁给一个她见都没见过面的富家小子。
「你期望见到如此情况？你说你希望你的女儿免遭家族婚姻的安排，那你难道就同意你妹妹会被家族安排人生？我不去找个富家小子，你去找个人来照顾她？什么人够资格？你能保证你找的人能一辈子照顾她？」
——当时和老头子吵架，老头子手指敲击所说出来的话，还震耳欲聋。
......
至于什么安排一个会照顾之雪的人不就行了？
这件事，就像是知道海里有块黄金，要潜水去捞一样困难。
想要找个符合老头子标准的人，又要才华又要会体贴照顾...这是什么金龟婿？
这还是不考虑天海之雪本身已经喜欢了小乐意愿的条件下。
强迫她改变，又和做错事有和异？
更何况老头子义正言辞就要小乐嫁给之雪，倔得像头驴。
他感觉自己当时就能一口气气到吐那老头子满脸血。
站在父亲的角度，希望现在的自己能为女儿好。
站在兄长的角度，希望现在的自己
能为妹妹好。
选择是矛盾的，两难的......
天海茂典属实心累。
他感觉如果再来点什么，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都是些什么糟心矛盾的事儿...
「茂典，又想到工作上的事情了吗？」天海美和放下了刚刚收到信息的手机，看到了丈夫的状态。
「没事，没事。」天海茂典尽力平复心境，朝来关心自己的妻子摆摆手，「就是借由之雪这幅画，想到了很多事情罢了...今天小乐他们还回不回来？」
「估计不会了，刚才阿乐给我发信息，说他在那边玩的晚了，要在庄园留夜，菜都做好了。他们这次出去玩是不是在修复关系？」
「大概是，算了...不去想他们。」
「那好，今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份，冰箱里还有好多阿乐备好的食材。」
「烤鱼吧，能不能再来点天妇罗？今天想喝点啤酒。」
「都行，我马上去做，酒我下楼给你买点去，我陪你喝。」天海美和微笑。
天海茂典多去看了下微笑中的妻子，「谢谢了...」
「哎，客气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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